这不太对。
手抚着冰冷的栏杆,白忘言颦眉思索,就算自己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书生,但体力应是远不止于此,这区区九层剑阁就险些要喘不上气来,莫非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现在来不及多想,若那骗走剑阁钥匙的真是阿凝,澹台盈必然会做出后悔一辈子的决定……一定要赶上!
这么想着,白衣书生伸手攥着台阶边的围栏,继续向上吃力的跑去。
神剑谷剑阁顶层,第九层那与淡蓝光晕混淆在一起的黑暗,忽是被一道猩红强光所撕裂。
“铛!”兵刃相撞的尖锐声音响起,紧接着,那女子手中的一柄短刀被那如赤炎般的光猛然打落,在空中画了个弧,狼狈的坠落地面。阿凝虽是惊呼一声,但立刻就紧咬银牙,用所剩一柄短刃死死地抵住了那力道惊人的赤鸾刀锋。幸亏那短刀足够坚固,才不至于被赤鸾一击立碎。
瞄了一眼那女子手中所持的兰花短刀,澹台盈忽是哼笑出声。四年前,阿凝笄礼时,自己亲手打造出这对兰花短刀送给她,而现在,这两把兰花短刀竟被她用来与自己对峙上,还真是……讽刺。神剑少谷主此时心中宛如破了个洞,鲜血汹涌往外流,而却因为太痛而麻木,他未用丝毫内力,竟是硬生生的用蛮力将那兰花短刀震出裂纹,与此同时,刀锋一侧,赤光向下猛地砍去,却是钉在女子身边的地面上,阿凝险些被这赤鸾刀取了性命,惊得一身冷汗,趔趄两步,跌坐在地,兰花短刀上的裂纹却是在不断往外蔓延,最终,这刀刃彻底碎裂,彻底不能用了。
阿凝当然知道澹台盈的武功有多高。
师从漠北豪侠残刀客,其中又糅合其母所传的异域刀法,若不是因这澹台氏重剑轻刀,恐怕这位少谷主的威名早就随着神剑谷一起名扬四海了。她知道自己现在仍是敌不过他,但“那个地方”派自己来这里潜伏多年,也正是要如此。
知他,才能从他手中夺。阿凝知道澹台盈武功高强,却也知道他不可能杀自己。她一直对此抱着极大的自信,但如今,她颤抖的看着那提着赤鸾长刀,宛如鬼神一般伫立在阴暗剑阁中的男人,忽然对自己曾经的自信感到如此可笑。
他不可能杀自己,而自己也无法从他手里夺取什么了。毕竟,她自己也知道,她占有属于“阿凝”的东西太多了。
视线渐渐被涌上的冲天怒火弄得有些模糊,澹台盈死死地盯着那蜷缩在角落里的狼狈女子,将赤鸾刀从开裂的地面中使劲提出来。他就这么拖着长刀,一步一步的走到阿凝面前。
“有几年了?”缓缓地,澹台盈开口问道,但声音甚是喑哑,“你到底为了什么才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
几年?女子一瞬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往后蹭了一步。
“回答我!”手中长刀被猛地杵在地上,澹台盈忽是怒吼了一声,阿凝被吓得连退了几步,将背后紧靠在那存放着剑魄的水晶盒边。被称为“剑魄”的稀世材料,如今正沉睡在那由水晶所制的方形盒之中,散发出如夜空中明月一般淡淡的冷光,将剑阁之内映出柔和的光彩。
“十、十一年前。”似乎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阿凝深吸了口气,断续说道,“那时……我顶替……那个女孩,他们把我……送进谷里,让我以她的身份……跟在你身边。”
十一年前?澹台盈猛然愣住,那不就是孤女阿凝走失的那一年吗?那一年,失去父母不久的阿凝被少谷主收为贴身侍女,却在某个午后失踪,找回来的阿凝性格虽跟之前略有些变化,但幼年的少谷主却没有在意,如今一细想,大概是已经被掉包了……
“原来的阿凝呢?”澹台盈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不知道。”
目光猛然一凛,澹台盈将手中长刀扬起,挡开了那暗中偷袭的一剑,那不知何时潜伏在黑暗之中的人终究是露出了深藏的毒牙。
“不愧是残刀客的徒弟……”那略有些懒散的声音自暗处笑出声来,“哈哈,你们该说的说完了吗?可以开始办正事了吧。”
“你……”澹台盈一眼就认出了那柄蛇曲剑,他恶狠狠地咬牙道:“火赤链!”
“哈哈,对,就是我,”那自神剑谷外森林后就一直没再遇见的霜月阁杀手,如今竟是突然自第九层暗处懒散走出来,依旧是一身血染红衣,蓬乱长发,手持那柄标志性的蛇曲剑,他对神剑少谷主露出一个颇为恶意的笑容,“看来与少谷主您十分有缘,不过几天有余就又见面了。”
他这话音未落,澹台盈一刀就招呼了上去,火赤链不慌不忙的举起手中曲剑迎战,一时间,第九层剑阁之内火光四溢,刀剑争鸣声不绝于耳。就在他们酣战之时,那方才吓得紧贴着剑魄水晶柜的劲装女子,哆哆嗦嗦的捡起跌落在地上的兰花短刀,迅速摸出之前插进机关门中的钥匙,打开了那坚固的水晶柜门。
剑魄出,寒光显。一道炽目白光自水晶柜的稀世材料中猛地腾起,向屋顶直插而去,冲入剑阁上的青冥之中。
“阿凝!你竟敢!”
“还有闲心去管别人?”霜月阁杀手露出残忍的笑容,手中曲剑又是飞快迎上来,澹台盈侧身闪过那剑,却是问道剑上带着的那股毒液的腥臭气味,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神剑少谷主根本来不及分心,他这刚想制止那女子取走剑魄,火赤链那曲剑就如火蛇游走到他面前,根本不由得他分心对付阿凝。就在这时,那在神剑谷潜伏多年的女子,已经将那块不断溢出流光的剑魄用层层厚布包上,拽开剑阁上紧锁的机关窗,闪身跃到了外面回廊之中。
糟了!
澹台盈心下大乱,他万万没想到,阿凝竟是要劫走神剑谷中重宝!可面前这火赤链武功高强,自己一时半会无法打败他,定要缠斗一会方能腾出手来,就算剑魄强光冲天,但父亲他们未必能现在就赶来阻止,真是……
莫非神剑谷就要败在自己手里吗?
忽然,从窗外传来女子惊叫与鹰鸣,白鹰飞来,拍打双翼,用尖锐的爪与喙啄挠女子,不让她这么轻易逃掉。澹台盈一愣,心中没来由的冒出一股奋进的火来,他手中运起内力,刀锋隐隐冒出赤色纹路,竟是生生用扬起的刀风震开了再次扑来的火赤链,之后,他一个踏炎步急至那杀手面前,将赤鸾刀狠狠地插进那火赤链的心口。
一时间,鲜血四溅。可神剑少谷主没工夫关心对方到底是似是活,他将满是鲜血的长刀拔出来,转身向剑阁外的回廊追去。
澹台盈前脚刚追出去,一个白色的影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跟进了剑阁第九层之中。白衣书生拼尽全力赶到了第九层之中,他倚在栏杆边,手抚着心口急促的喘息着,若不是这栏杆支撑着,他险些要站不住。可率先映入眼帘之中的,却是那洒满鲜血,遍地狼藉的剑阁景象,刀剑伤痕遍布地面与墙壁,而那神剑谷重宝也是少了一样,存放着稀世珍材的水晶柜空空荡荡,但两边的神剑苍玉沉霄与千机录倒是毫发无损。
与此同时,从剑阁外的回廊中传来异响,白忘言也顾不得自己如今的状况,慌忙走到窗边,但与此同时,他忽是觉得脖颈一冷。那重伤却未死的赤链蛇在未察觉时,已经将獠牙对准了他的脖子。
白忘言心下大骂自己过于大意,但仍是沉着站在原地:“怎么,不动手?”
他话音未落,那曲剑略微往下按了按,白皙的脖颈顿时沁出鲜血,可也仅仅是这样而已。白忘言抬起手来,将那已是强弩之末的曲剑拨开,就在这时,那受了重伤的杀手终于是倒在地上,仅剩下一双蛇眼定定的望着他。
目光停留在杀手身上,白忘言忽是眯起眼笑道:“看来你成功拖住了我师父,也拖住了少谷主,对于你这种程度来说……已经算立了功吧?”
“你……你果然……”火赤链刚想说出什么来,却是一口鲜血吐出,再无余力。
“少说两句话,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一阵。”
惑人的桃花眼眯得如同弯月,白忘言将自己略有些沾上血的白衣掸了掸,飞快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霜月阁杀手,跨出窗户向回廊赶去。
第61章 阿凝
白鹰奋力拍打着翅膀,用尖锐的喙和利爪不断地骚扰着那怀抱剑魄,企图逃跑的女子,为自己那个与霜月阁杀手缠斗不休的主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刚赶过来的澹台盈吹了个口哨,那凶猛的白鹰顿时收了利爪,飞回主人身旁,与此同时,神剑少谷主一跃至阿凝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把东西放下,我放你走。”极为疲惫的声音从澹台盈口中逸出,他面对陪伴自己十多年的阿凝,确实无法下狠手。与火赤链交手已是极为疲惫,而阿凝的背叛正如一根钉在心上的刺,不论是拔除还是留下,都痛的耗费掉澹台盈所有的心神。
但那女子却是无动于衷,她一手抱着剑魄,紧接着,身子向上一纵,竟是用另一手勾住屋檐,一跃上了剑阁顶。
如今的阿凝无法面对这看似极为憔悴的青年,她无法回应他,也不能将这用十一年作为代价的东西归还,只得翻身跃到剑阁之顶,甩掉澹台盈,再寻出路。可当她刚迎着风,在剑阁顶的青瓦上站稳时,却是一剑直冲她袭来。
锋锐的剑身,在苍穹之下绽放着烁烁寒光,那黑衣剑客未说一句多余的话,一剑向窃取剑魄的女子刺来,如同守护剑阁的影子。阿凝未曾想到陶陌会出现在这里,一时间动作略有些迟疑,可也幸亏陶陌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并未夹挟着剑气,她一侧身就躲过了这一剑。与此同时,澹台盈也拎着赤鸾刀踏上了剑阁之顶,见突然出现的陶陌,他惊讶之余也注意到了对方身上伤痕累累,似是经过一场激战。
看到一道白光自剑阁中冲天而起,陶陌不顾自己身上重伤,丢下那玄衣老者,独自一人前来。可楼月鸣那一剑实在是厉害,若不是那老者救下他,恐怕现在已折在当场,陶陌现在提着一缕气,将自己所剩所有力气都用来围截这对“剑魄”有威胁的人,但未曾想到,这动了神剑谷重宝之人,竟是那位阿凝姑娘。
灼华剑直指着那怀抱着布包的女子,陶陌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一时间有些许疑惑:“怎么……是你?”
“是我们大意了,”站在阿凝身后,澹台盈无奈的叹气,“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奔着剑魄来。”
“他们?”陶陌皱眉。
紧锁眉头,澹台盈死死地盯着怀抱着剑魄的阿凝,将自己手中的赤鸾刀缓缓抬起:“是霜月阁……她跟那个追杀白先生的火赤链是一伙的!”这每个字都如同牙缝之中硬挤出来的,而当澹台盈如此咬牙切齿的说起此事时,阿凝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火赤链?”陶陌喃喃道,“竟是霜月阁杀手……可他们为何要这样东西?”
霜月阁是江湖杀手组织,为何要剑魄?
澹台盈摇头道:“我也不知,但绝不能让她拿走。”他又是一步踏向前,赤鸾刀架在女子的肩膀上,闪着赤色的刀刃直对脖颈,神剑少谷主冷冷道:“放下东西,我让你走。”
已是插翅难飞,阿凝怀抱着剑魄,忽是叹了口气,她带着笑意,缓缓说道:“那群波斯人怎么没拦住你?还真是失算……仅凭阿盈,他挡不住我。”
波斯人?
陶陌一听,立刻想到了之前澹台盈所说的那两件事:一件是关于异域人的,神剑少谷主自己却说不用担心;另一件就是关于那重玄派道人们的事情。如今那行云宝剑被楼月鸣拿到手,那些异域人莫非也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时间里酿成了什么大祸?
若真是谷里出了什么乱子,白忘言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白忘言即便能够认出天下武学,也不过是个身无武艺的读书人罢了,自己不在他身边,真是出了什么好歹……想到这里,陶陌忽然觉得心悸难忍,他恨不得现在就丢下这曾经的“主仆”二人,去寻那白衣书生,但他自己也知道,已经失掉了拿取行云宝剑的机会,若是再放任这阿凝离开,神剑谷将要失去这一重宝不说,白忘言要如何对他那恐怖的师父交代!
心下顿时混乱如麻。
澹台盈起初是一愣,但迅速反应过来,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也跟你们有所勾结!”他这火气冲天,刀下顿时用上了力道,可却被女子手中仅存的那柄兰花短刀挑开,阿凝轻盈落到剑阁尖顶边,面色却极为哀痛,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是夺眶而出。
“是啊!”她紧抱着剑魄,虽放声大笑,但却是满脸泪水,“我顶替那个‘阿凝’,潜在你身边十一年载,只不过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夺取剑魄而已!‘阿凝’这个身份并不是归我所有,而与这身份相伴的一切的一切,包括你,”阿凝含泪的目光停驻在澹台盈身上,“都不是我应有的。”
她之所以仗着受少谷主的宠爱娇横无礼,也不过是心中无所依的表现罢了。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阿凝,知道总有一天要与澹台盈反目成仇,还不如尽情享用这本不属于自己的宠爱。
而这十一年所积累下来的所有感情,最终酿成了这一剂猛毒。
“澹台盈!”她大声的笑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这剑魄就还给你!”
澹台盈“啧”了一声,他却在这时将赤鸾刀垂下,对陶陌使了个眼色,陶陌见状,也将马上踏过去的步子收了回来,将剑还入鞘中,静候神剑少谷主的下一步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