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陌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那女子攥住他领口的手:“姑娘放心,帮人帮到底,我不会死,你也绝不会。”
“今夜,我送你出城。”
这等了将近一上午,还是不见陶陌回来。白忘言心中不免得有些急了,他昨夜便知道陶陌独自一人闯了那荒废的承旭王府,可从那暗室机关出来算算也是四个时辰有余,这人会去哪呢?
莫非自己这身份暴露,殃及了陶陌?
他本就不愿意回皇都之中,不光是身份特殊,再加上曾经旧事,让他心中那道伤疤简直就像被掀开似得,血淋淋的疼起来。可陶陌要来找葛百忧,他要来,自己不可能不陪他身侧。
心中越想越急,白忘言不禁抓起折扇,于这留有春寒的屋内扇起了风。
可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什么办法,白忘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折扇往腰间一别,披起狐裘推门向外走去。
客栈下,人声鼎沸,几桌人正吃得大快朵颐,觥筹交错,店小二匆忙的端着菜品穿梭其间,十分热闹。白忘言扶着楼梯慢慢地往下走,可就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视线。这股视线透过那些喧嚣,直直的扎向自己,他慌不忙的抬起头来,去向那视线回望过去。
可那视线的主人,却是在一瞬间消失了。
好厉害的轻功……白忘言紧抿起下唇,他快步往楼梯下走去,可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停在客栈前的马车。
那是一辆极为精美的车,连车轮都被雕琢了精美的花纹,拉车的四匹骏马更是强健俊美,即使在皇都街道中也异常显眼。这时,见他走出门外,那坐在面前的仆役赶紧跳下车来,对白忘言行了个礼。
“您就是白先生吧?我家主人请您到府上一叙。”
白忘言看了看那车,一挑眉,却是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那仆役赶紧将车门打开,那车中原就载了一人,见门打开,那人转过头来望向白忘言,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白忘言一翘嘴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想到金先生会亲自来,”一坐进车中,白忘言便对那人笑着拱了拱手,“不知是有何事?”
这车中人,自然就是熙攘商会主人,金水生。此时的金水生坐在车内,悠然的沏了一杯茶,递给白忘言。
“这自森罗山庄一见,已经将近一年了啊,”金水生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们到了皇都,若是提前知道,定要为两位接风洗尘,准备妥当啊。”
“我二人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点小事,”白忘言吹了一下杯中茶水,微笑道,“金先生为了商会夙兴夜寐,我二人不好随意打扰。”
“唉,白先生太见外了,”金水生摇头笑道,“不知两位来皇都之中是要办何事?若是我能帮到,尽管开口。”
“倒也没什么,不过又是要找葛先生罢了……”白忘言即刻笑起来,“与森罗山庄时一样。”
“原来是这样,”金水生道,“需要我吩咐下人去打听一下吗?”
白忘言摆了摆手:“已经找到了,我们留在皇都另有他事。”
他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向车外瞟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对金水生笑道:“不知金先生亲自找我,是有何事呢?”
早就在客栈外等待,只见自己一人却不询问陶陌行踪,这时候来的确实叫人心生怀疑。
“实不相瞒,只是有人托我见您一面。”金水生却回答的很快,此刻,驾车的仆役勒紧缰绳,马蹄声渐缓,车也慢慢停了下来。他伸手掀开帷帘向外望去,转回头来对白忘言笑了笑:“我们到了。”
车门打开,浓重的绿色顿时浮现在眼前,而隐在幽静竹林之中的,是一扇略显古旧的门。
兜兜转转,竟然是又回到了醉竹斋之中。
第123章 承景王
敲开门扉,前来迎接的人却是一位陌生的少年,这少年一身青衣,身材瘦高,倒像是修竹化人。他一见门外的金水生,立刻行了个礼,让开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忘言的目光掠过这竹似得少年,心中渐渐扬起另一个猜测,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之中,金水生却是往旁边让了一步,微一欠身。
“白先生,请。”
白忘言的脸上渐渐浮起笑意,他悠然摆手道:“金老板,请。”
两人就这么向那摇曳着苍翠修竹的小院中走去,白忘言虽是与金水生闲谈,但心中那股不怎么好的预感却愈发强烈。这趁陶陌不在、早有准备的造访,与江湖人士交好的醉竹斋,以及金水生这……猝然变化的态度。
熙攘商会的金老板虽然平日待人友善,但并不需要对身为一介书生的白忘言如此这般。就算用手指想也知道……他的某个身份定是已被对方知晓。
想到这里,白忘言心中却只是惋惜的暗笑起来。
真可惜。
说话之间,已是过了竹林中的小桥流水,走到了那竹舍门前,只是此时没有那缭绕林间的琴声,留下的仅是清风竹影。屋舍门前,依旧是那前几日见过的石桌石凳,只是此时,一个熟悉的青影站在那石桌边,与另一人攀谈着。
柳锳依旧是一袭青衫,平白无奇的样貌,此时正兴奋的在说着什么。而另一人则是背对着来者方向,悠然品着茶,不时还点头应答。
忽然,柳锳的目光向金水生与白忘言投来,他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讶,但尔后却转为欣喜,他低头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之后赶紧迎了上来。
“金老板,白先生!”柳锳脸上洋溢的惊喜,他赶紧对两人拱了拱手,“有失远迎,抱歉抱歉!”之后,他的目光落在白忘言身上,“金老板说的那位贵客竟然是白先生您,还真是缘分啊!”
听他如此一说,那品茶人忽然轻笑问道:“哦?柳先生与这位‘白先生’之前相识?”
“是啊,之前白先生曾来……”
白忘言一扬眉,自从齐无涯那件事后,他对柳锳这总是多说话的习惯十分警惕,忙开口道:“嗯,之前因为一些琐事劳烦过柳先生,也就因此相识,现在一看,当真是有缘啊。”
“确实有缘。”那人将手中茶杯放下,缓缓转过身来,对白忘言点头一笑,“正所谓,有缘千里能相会。”
这人一头花白发丝严谨的束在翡翠冠中,年约三十前后,面若冠玉,温润谦和,身着一袭青袍,袖滚金丝。他刚一开口,白忘言便是暗自微一惊讶,但当这人转身望过来时,白忘言反而心中明朗了然起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神剑谷中遇到的那名自称“司空鹤”的“商贾”!
曾经易容成老乞丐,用“翠月菡萏”裹泥在当铺前装疯卖傻,引得陶陌侠义心肠起,替他出头,从而与白忘言有所接触。此人自称与熙攘商会金水生相识,想与白忘言与陶陌二人一见,以此来为这种荒唐举动开脱。陶陌不知其中内情,并未当回事,但白忘言不一样……
他当时仅猜出此人或许与皇都旧事有所关系,是个身份显赫的人物,以此来试探自己底细,但此人并没有他当初想象的那般简单。
起初只觉得极为眼熟,直到现在一见本尊,他才终于回忆起来。那是名册上早已被排除开外的一页……
“王爷。”金水生恭敬的对这青年人行了个礼,侧过身将白忘言让出来,“您想见的人,草民带到了。”
“哎呀,”那被称作“王爷”的青年立刻笑道,“金老板,别这么客气。人带到了?真是多谢啊!”
“不敢不敢。”金水生连忙微微一颔首,“王爷的吩咐,怎敢怠慢。”
这青年人赶紧摆了摆手,微笑道:“这可是我拜托给你的事情啊,道谢是应该的。”说到这里时,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向白忘言再次投去目光,而这目光之中,却是另含一层极难琢磨的意味,但这种意味稍纵即逝,青年缓步走到白忘言面前,略有些兴奋的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白忘言笑了笑,他俯下身行礼道:“草民有眼无珠,竟未识得王爷身份,实在失礼。”
青年人忙扶住他的胳膊,摇头笑道:“快请起!我这本意并非如此,当初听得金老板讲述你二人在森罗山庄的奇遇,便有意想结交你二人,这神剑谷中事也是我一时任性,还请白先生莫要怪罪!”说到这里,青年人不由得笑起来,“那位陶少侠当真是侠义心肠,我已是迫不及待的想在与他再见一面了!”
“多谢王爷抬爱。”
“不过一会陶少侠也该到了,”青年人的目光向前方的天空飘去,但瞬间又收了回来,他对柳锳道,“柳先生,不知可否借‘竹中阁’一用?我与这位白先生有要事相谈。”
“要事相谈?”白忘言心中默念这四字,又暗自琢磨起他之前说的那句“一会陶少侠也该到了。”这一细想,竟是背后略有些发寒,莫非陶陌这一夜未归,竟还真是惹上了皇都王族?早知竟会从承旭王府后生出别的事端,当时就应告诫陶陌速速离开……
“白先生?请。”
就在心中为难时,金水生与柳锳早已离开,一时间面前只剩下这位王爷,白忘言迅速应了一句,跟在他身后向层叠翠竹之中走去。白忘言也曾想过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位王爷,以他这般境地来看,此时王族故意与他接触,对他极为不利。但此时,对于陶陌安危的担忧,竟使他背后冒出了丝丝冷汗,手也不禁暗暗攥成拳,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惊慌神情,他就这么悠然的跟在王爷后面,向竹林中走去。
竹中阁,顾名思义,自然是藏于这层叠竹林之中的楼阁。青年带着白忘言一直往醉竹斋后绕过去,穿行过摇曳竹林,一座玲珑楼阁浮现翠竹之中。这醉竹斋之中,除去柳锳和其书童外,偶有访客,但此时葛百忧早已离开,这竹林中自是没有那缭绕其中的琴音,四周只留风声竹影,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
竹中阁前,王爷像是走在自己家中那般,径直走到楼阁前,推门而入,白忘言紧随其后。阁中摆设整洁典雅,一尘不染,挂有字画,白忘言向那些字画略略一瞥,竟均是出自青竹先生之手。
两人顺着楼梯走到了竹中阁二楼,二楼相比一楼更外宽阔,几扇敞开的窗户外,合并而成醉竹斋外皇都的景色,高天云淡,远方建筑鳞次栉比,而从这几扇窗中,却是窥不见皇都中央那几堵高墙之内的景色。
高墙之内,为篁国的心脏——皇宫。
青年踱着步子,走到窗前桌边落座,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笑道:“白先生,有些话……我想与你当面说。”
白忘言却没有任何迟疑,他道了句“多谢王爷”后,便坐了下来。
“哈,你倒不怎么客气,”青年摇头笑道,“与其他人倒是不一样。”
“王爷想与我交朋友,那么我便当王爷是朋友。”白忘言坦然笑道,“不知王爷想与我说些什么?”
“哈,倒也没什么重要的。自从神剑谷中一见,都已经过了一年多啦……”青年摆了摆手,他略直了直身子,目光落在面前的白衣书生身上,“白先生是否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当朝九王爷,承景王。”白忘言慢悠悠的回答道。
“不愧是白先生,这么轻易就猜到了。”承景王笑道。
“坊间传闻,当朝九王爷喜爱结交江湖朋友,为人慷慨热心,常在民间走动,”白忘言道,“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王爷。”
承景王殷青鸾,喜爱结交些草莽之辈,与三教九流皆有相处,虽是如此,却只有些玩乐之心,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名册排除在外。
听得白忘言如此评价,承景王脸上的笑意却略微减退,他摇头道:“不,比起兄长,我不过就是个贪图玩乐的闲散王爷罢了。二哥那么兢兢业业,为民请命,那才是好王爷。我啊,不过就是喜欢玩罢了。”
末了,承景王笑着问道:“白先生以为如何?”
第124章 阴霾
好一个绵里藏针。
偏巧投来的视线之中,并未有什么锋锐的触感。
“白某为一介草民,哪里敢随便议论当朝王爷。”白忘言笑着摇头,他此时神态自若,未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
承景王见状,笑着摇头,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与二哥虽并非一母所生,但私下感情极好。幼时他指导过我的功课,还经常带我玩耍,甚至曾带我去过苗疆……若是那位由苗疆王妃所生的世子至今仍在人世,大概也有二十三、四了吧……唉,只可惜这样的二哥竟是沦落如此下场,府中财物还被贼子窥探。”
说到这里,承景王脸上的笑容犹如被一层薄雾笼罩,悲伤的云雾缭绕眉间,他低下头去,伸手揉了揉紧拧着的眉心,对白忘言道:“抱歉,一说起二哥,我就心中极为难忍……”
“因手足离世而悲痛,乃人之常情。”白忘言低垂着眼,淡然答道,“能听闻到王爷的倾诉,是白某的福分。”
白忘言此话一出,承景王却是摇头苦笑道:“皇侄啊,话已至此,你竟还装聋作哑?程王妃向来以纱拂面,鲜少有人见过其真容,可我幼时便与兄长苗疆同行,我是看着兄长带她回皇都的……你与她如此相像,我竟会认不出吗?”
承景王看着面前白忘言,眼中竟是流露出极为哀伤的神色,这神色如此真切,若不是打心底流出,便不胜这般令人动容。
可白忘言却是摇头笑了笑,他双手交叠在胸前,面色如常:“王爷说笑了。白某不过就是一介草民,浪迹江湖,身似浮萍,怎敢高攀皇族?况且……回忆之中定是有所偏差,不能以单纯的样貌相似来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