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盈摇头苦笑道:“是我会错意了。”
“剑势可识人,陶兄的剑向来迎锋直上,又怎么会是临阵退缩之人!”一边大笑,楼月鸣一把搂过陶陌的肩膀,“兄弟!贫道是帮定你了,走走走!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澹台盈看着这两人往楼下走,不紧伸手使劲按了按眉心:“陶兄,他临走的时候可有与你说什么?”
听到澹台盈如此问话,陶陌却没有停下脚步,他只是轻轻推开疯道士勒着自己肩膀的手,漠然道:“既然你们追到这里,那就已经全知道了。”
“他说,下次来就要取我性命。”
这句话,轻飘飘地从陶陌嘴里说出来,轻到风一吹就要消散。但落在楼月鸣与澹台盈两人耳中,却是骤然天震地骇。
“他竟敢!”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澹台盈只觉得一股怒火猛地在脑中炸开,攥着刀柄的指尖狠狠地抠进掌心。
而楼月鸣却毫不在意的一扬眉,使劲拍了拍陶陌的肩膀:“哈哈哈,这有什么,有本事尽管来取啊!对了陶兄,这所谓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陶陌只是摇头。
忽然,从客栈楼下传来嘈杂的响动,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挤进了客栈门,当中还簇拥着一位身着黑甲的男人,这几人蛮横地推开坐在桌边的食客,自己在桌前椅子上一坐,就开始叫唤着让店小二上菜。
一见这几人闯进客栈,陶陌顿时将纱帘斗笠一罩,向往楼梯上退回来。澹台盈见楼下那黑甲人长得豹头虎目,服饰又有些特别,加上陶陌这般态度,顿时心中疑惑起来。
“上菜上的这么慢,你这店该不是不想做了吧!”其中一个汉子昂着脖向小二怒吼起来。
“哎呦,爷!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小二点头如捣蒜。
“要是饿到了魏爷,把你眼睛挖出来下酒!”
小二赶紧哆哆嗦嗦得跑进了后厨,他那副宛如受惊家禽的样子,惹得这几个大汉哄堂大笑,而掌柜对他们的行径也是敢怒不敢言,手里气得发抖,但也只能暗自受气。
澹台盈一见身边楼月鸣的手按在剑柄上,赶紧一把拦住他,轻声道:“楼道长,你先别出手。”
楼月鸣眼睛瞪得溜圆,刚要出声反驳。这时,又从楼下传来说话声。
此时楼下客人都走得精光,就留下这异常跋扈的几人坐在桌前。
“魏爷,这次您又获了立功的机会,可否向王爷美言几句,让小的们也一同前去,当您的左膀右臂?”
“是啊魏爷,您看小的们对您那是言听计从。”
被他们称为“魏爷”的黑甲男人捻着须,听着这几个大汉对他谄媚阿谀,心中倒是惬意,哼笑几声:“这倒是好说,王爷这支‘乌铁卫’马上要再闯桃源,若是真找到宝库,饶是几辈子也吃不完!”
“小的们可就盼着您了!”
“好说好说!”
楼下传来酒壶碰撞与酒水四溅的嘈杂声响,而二楼却是寂静如斯。
澹台盈扭头看了一眼陶陌,却是惊得后背发寒。
黑衣剑客环抱长剑,斗笠的纱帘之下,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迸发出锐利的冷光!
第147章 交锋
自从澹台盈与陶陌相识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杀意毕露的冰冷目光。
饶是神剑少谷主阅人无数,可是从未想过,这般阴冷的目光竟会从这寡言淡漠的黑衣剑客脸上出现。将陶陌拉进身后的客房时,匆忙之间,澹台盈又瞥了一眼楼下那黑甲男人。
可就是这么一眼,竟与那男人四目对视!
那是一双干涸如枯井的眼目,却深得叫人后心发寒。澹台盈再也不敢看他一眼,慌忙伸手将客房门关上,将那幽深可怖的目光隔绝在外。与此同时,那黑甲男人用手一撑桌面,立起身子向二楼遥望而来,双唇紧抿。
“魏爷,出什么事了?”方才围着他恭维的几个大汉立刻站起身来,将手按在各自的兵器上,顺着他的目光向二楼看去。可那黑甲男人却是坐回了长椅上,自己倒了杯酒,极为轻蔑地笑道:“不过是几只站在树上看热闹的猢狲罢了。”
被澹台盈慌忙之中拽进客房里,陶陌的面色依旧是沉得铁青,他原地站着,手却一直紧攥着剑柄,死死地盯着客房门。
侧耳在门边听了一阵,澹台盈才是终于缓缓松了口气,那黑甲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根本没有追上来。若真是被那人追上来,恐怕麻烦就大了……
“唉陶兄,那几个人,你认识?”安静之间,又那疯道士率先打破了沉默。楼月鸣从桌上的果盘中取了个枇杷,一边吃一边看着陶陌,见他不答,继续追问道:“他跟你有仇?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楼月鸣忽然之间住了嘴,将果核吐了出来。
可陶陌却依旧不回答,忽然,他疾步走到窗边,猛地将窗户拉开,对两人喊道:“走!”
“喝!”
与此同时,从门外传来一声大吼,如同惊雷震天。客房门被蛮横地撞开,那几个大汉凶神恶煞地闯进屋里。
“抓住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子!”黑甲男人的爆喝从不远处传来,那几个大汉得了令,抄起自己的家伙就像三人冲过去。
此时陶陌已经拉开窗户,楼月鸣抄起手边果盘就甩了出去,澹台盈拎起赤鸾刀迎击,可三人只是摆了个招架的样子,扭头就向窗外跃去。“哪里跑!”
其中一个大汉眼看着就要伸手抓住楼月鸣的衣角,可那疯道士却是嘴角一翘,口中猛地飞出一物,狠狠地打在那大汉的眉心上。那大汉顿时被砸地眼冒金星,跌跌撞撞的倒在了窗户前,一颗枇杷核在地上打了个转儿,轱辘到了角落里。
可就在三人刚跃下来的一瞬间,另一道黑影却是风驰电掣地向为首的陶陌冲来!
黑甲,长刀,一如那沾满鲜血的长夜。
陶陌的眸子在瞬间放大,他忙举剑相迎,可就在刀与剑相撞的一瞬间,他攥着剑柄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一抬头,他就撞见了那双枯槁的眼睛。
此时,楼月鸣与澹台盈的喊声,陶陌都已经是听不清了,他的面前仿佛只剩下了这黑甲男人一个,而与此同时,莫大的恐惧紧紧地包裹住了他。
灼华剑发出嗡鸣,那男人手中长刀压制着利剑,他像生怕陶陌听不清似得,倾着上身,对陶陌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我知道你是谁,”这男人冷笑着,一字一顿道,“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姓陶。”
陶陌手中的剑忽然是猛地一抖,泄了气力。紧接着,那解了束缚的长刀尖啸着向他劈了过去!
“铮!”
带着赤光的刀刃与残缺的断剑同时将那长刀一挡,发出刺耳嗡鸣,神剑少谷主与重玄道士同时运起内力,将手中兵刃使劲一挑,愣是将那雷霆千钧的长刀震得飞了出去!可黑甲男人并没有去理会那柄被打飞的长刀,他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条铁鞭,怒吼一声,向三人扬鞭而来。
骤然间,一声骏马嘶鸣划破晴空,狭窄的街道之中,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驾车的蒙面少女攥紧缰绳,对那还在与黑甲男人缠斗的三人大喊道:“快走!”
听到那熟悉的嗓音,三人立刻不再迟疑,身子一纵跃到车上,顷刻,这马车就远远地将黑甲男人与赶来的大汉们甩在后面,绝尘而去。
一切就在瞬息之间,那黑甲男人恶狠狠地将长鞭摔在地上,双手叉腰,不住地喘着粗气。
“魏、魏爷……还追吗?”那几个大汉深知失了手,心下恐惧万分,小心翼翼地问道。
“追!追个屁!”黑甲男人大吼着,背着手在原地兜着圈子,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向那马车离去的方向望去,微微眯起眼:“算了,想必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不愁他自己送上门来……”
就在他喃喃自语出这句时,猛地住了口,这乌铁卫将领之一伸手摸着下巴,目光之中略显异色:“莫非,雅使早已预料到那小子会偷听?”
狭长的街道中,全速奔跑的马车终于缓缓地降下了速度,驾车的少女将脸上的面纱猛地一扯,呼了一口气,向身后的车棚望去:“哈哈哈!怎么样,老娘来得及时吧?”
“李姑娘……还是别这么自称,姑娘家的,不大文雅……”可那车棚里忽然飘出极为微弱的声音,倒是让李妙妙极为不悦起来,她冲那帘子后的人不满地大喊起来:“你这书呆子起什么哄,闭嘴坐好了!”
帘子后,澹台盈和楼月鸣扭头看了一眼被他们挤在当中的那个文弱书生,忽然暗自同情了起来。这年轻书生原本就有些面色苍白,被李妙妙这一吼,顿时住了嘴,缩了缩脖子。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因见揽月神偷一面,就相思痴狂一病不起,甚至给海捕文书作了假的皇都著名画师,顾幻。此时,这位皇都宫廷画师正挤在马车里,怀抱着一副字画,杜口木舌,看起来倒有些楚楚可怜。
“李姑娘这有如及时雨,将我三人救于危难之中,实在感激不尽!”澹台盈看了一眼顾幻,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他赶紧接过李妙妙的话头,对这位揽月神偷拱了拱手。
一听神剑少谷主如此称赞,李妙妙顿时心悦不已,她开心地笑起来:“哈哈哈!那当然,老娘这驾车技术那可是得到了师父的认可,九王爷一说你们会出事,我就赶过来啦!”说到这里,她又是斜眼看了一下欲言又止的顾幻,“要不是这个书呆子非要跟过来,肯定更及时咧!一会说头晕一会又要吐的……”
“这不是怕你出事……”顾幻的脸色依旧是苍白,李妙妙“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没有理他。
“这么说,是九王爷预料到……”澹台盈拧起眉头。他知道这位承景王平时素来喜欢结交江湖人士,却没有意料到他竟是能对陶陌掐算到如此地步……
“你要带我们去王府?”一直沉默不语的陶陌忽然开了口。
“是啊,九王爷说你现在被‘乌铁卫’盯上了,霜月阁那边也接到了杀你的密令,”李妙妙道,“皇都之中,哪里都不安全。”
“这意思是,承景王府安全?”楼月鸣咧嘴笑道,“九王爷这是故意要跟三王爷对着干?”
李妙妙飞快的瞥了他一眼,用极为平淡的口气回答道:“殷青鸢那个狗贼要谋反。”
“谋反?”
“是啊,”李妙妙扬起手中马鞭,“时间不多了。”
第148章 朋友
与以往不同,格外深沉的黑暗之中,寂静无声。
当这沉静的黑暗被渐强的阳光驱散时,陶陌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有着漆黑剑鞘的利剑与叠放平整的衣物一同摆在床边,陶陌却没有将目光移到它们身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向旁边一摸,却是碰了个空。无所适从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收了回来,他用这只手将眼睛捂住,肩膀不住地颤抖。
晨曦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将博古架上放置的玉器映出灼灼光华,窗外风摇树影,站在枝头的鸟雀拍打着翅膀,发出清脆的鸣叫。
这里是承景王府内。昨日三人随李妙妙驱车赶来王府,刚一赶到,承景王便亲自来迎,并为三人在王府之内腾出住处。关于三人在那一天的遭遇,九王爷并未多问,只是好生嘱咐了自家下人一番,并劝三位江湖人士多加休息。
这短短的一天之内,接连发生的诸多事件,实在让陶陌有些无法招架。痛苦、疑惑、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恨意,在他心中汇合交织,几近将他的心撕裂。
可白忘言不以为意的微笑,黑甲男人凛然的冷笑……统统没有出现在陶陌的梦境之中。他的梦里,只有一片广袤的黑暗,连荒芜都算不上。他本以为会梦见白忘言,或者是多年前那个被大火燃烧的死夜里。
可如今的他,什么也梦不到。大概是长久以来梦见的太多,已经累了。
陶陌伸手,将系在脖子上的桃花扣攥在掌心中。这枚雕刻成花苞样式的玉器,充其量不过是件雕工精湛的工艺品罢了,又怎么会是《千机录》中记载的“天下第一秘钥”呢?他不过是个寻常村中的普通人,又怎么会无意间卷入这权势纷争的漩涡?甚至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之中,他唯一能够吐露真心的人,竟也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
为什么非要是他?
陶陌摊开手,看着掌心那枚玲珑的密钥,目光一沉。白忘言,不,岳雅言已经对他彻底摊牌,这当头一棒,将原本沉溺于温软爱恋中的陶陌彻底打醒。早在他下山时,便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忽然,窗户被猛地推开,惊得树上鸟雀飞散,满头乱发的疯道士挤到了窗户里,对着还坐在床上的陶陌兴奋喊道:“陶兄,你醒了吗!”
陶陌攥着桃花扣的手悬在胸前,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一看陶陌回答,楼月鸣顿时咧嘴笑着道:“那就快出来吧,咱们先过两招!”
“是要商讨大事。”澹台盈的声音从楼月鸣身后传来,紧接着,吵吵闹闹的疯道士被神剑少谷主从窗户边拽开。
“是关于我们前往桃花源一事,”澹台盈把楼月鸣拽开,冲屋内的陶陌打了个手势,“穿戴好以后,来景明堂。”
“去桃花源?”陶陌一颦眉,满脸疑惑。
澹台盈一挑眉:“你不是要去吗?”
“我是要去,”陶陌皱眉道,“但是你们去做什么?”
“陶兄你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了带我一个吗!不够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