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审视了一番刚才送进来的下酒菜,挑了一盘儿浇了红油的蛤蜊,推到秦筝面前。
“你喝多了酒,吃点东西垫垫,散了酒回家还得喝药。”
他语气温柔极了,秦筝一时恍惚,心里软软地就控制不住傻兮兮地看他笑,又喝了些酒,眼中人横看竖看,竟惊觉是个标致俊极了的男子。那个白皙可爱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如今这人竟让他生出一种能去依靠的心思来。
说来也奇怪,不管从前还是如今,他从未觉得自己会有想去依靠谁的想法,以为一身绝世剑法,独闯江湖才够潇洒。虽然江湖没有闯出什么名堂来,遍体鳞伤声名狼藉的时候,让他卸下心房去接纳靠近的,居然是信手搭救过的孩童。
秦筝迷迷糊糊道,“回家还要喝药,我没病啊,子卿从前就不喜欢喝,你这是不是在报复我呢。”
边说他边吃了一口一看就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红油蛤蜊,辣椒的辛味盖住了蛤蜊那股子海水味,秦筝不太会吃水里的东西,温庭云竟然都还记得。
饭饱酒足,秦筝已经有些醉得睁不开眼睛,温庭云这才架着他回了苏府。
王管家佝偻着身子,提着一盏灯笼候在门口,见马车迟迟而来迎上前去牵人下马,温庭云修长的腿跨出来,一只手扶着秦筝的腰,把王管家给推开道,“叫苏耽来伺候汤药。”
王管家急忙掌着灯,跟在温庭云一旁小跑着道,“苏大人已经把药煨好端进去了,倒是住在客房那位爷,又有事要找九爷,已经在九爷门前等了一个多时辰。”
“……”温庭云脚步一顿,十分不耐烦道,“有完没完了还!”
秦筝把手抽了出来,推推他道,“去吧,我自己回去洗洗就睡了,恐怕他找你真有急事。”
秦筝都这么说了,温庭云也不好非要去他屋里待着,于是只好愤愤地“嗯”了一声,交代了王管家照顾好秦筝,风风火火地去见傅严了。
王管家一路不敢多话,引着秦筝回到屋前,原本要进去收拾伺候,却被秦筝拦了下来,他接过王管家手里的灯笼就让他先走了。
屋里没有点灯,秦筝推开门进去,却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
刺鼻的味道,让他酒意瞬间全无。
有一股药味,定是苏耽提前放进来的汤药,除此之外,又腥又腻的血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由于房门关着,使得这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闻著作呕。
他捂着鼻子,抬起手里的灯笼,借着微弱的光寻找着气味源头。
终于在里间的桌上找到了。
桌上放着的,竟然是一颗人头!
血已经铺满了整张桌子,连一旁的药碗边缘都腻了一层血浆,滴滴答答地还在往地上滴,厚实的地毯被血侵地潮湿不堪。
秦筝一颗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已经快提到了嗓子眼了。
因为那人头发上的玉冠,他很熟悉,而且方才才见过!
他一点点走近,颤抖着把灯举高了些,忍着剧烈的呕吐欲把挡着面容的乱发掀开。
一定是同款玉冠,一定是他不认识的人。
千万不要如他所想。
他一遍遍在心里狂念,可事实确如他所想这般残忍。
是岳秋思。
竟然是岳秋思……
秦筝一时难以呼吸,握着灯笼的手不住地颤抖,他慌乱地把屋里所有的灯全部点亮,再转身看向桌案那颗人头,顿时怒从心头起。
究竟是谁如此残忍的杀了岳秋思,还故意把人头送到他房里。
秦筝心里一阵恶寒……
难道,所谓的大礼,不止是烟雨楼画皮拷问,这才是压轴大戏?!
温、庭、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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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芯!!!!!!!!
第41章
脑子里只是一瞬间的转念, 他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温庭云要真想杀人解气,当着他的面就做了,何必在自己明确表达过不可伤及性命之后, 又悄悄卸下人头放在房中造成惊吓。
如此行为除了给二人造成嫌隙, 还同时跟神武行和广寒山庄结下仇怨,如今地藏神教深入正道之中, 只有神武行一道薄如蝉翼的暗规为限。破了这规矩,只会让自己腹背受敌, 温庭云又不傻, 他秦筝更不傻。
把人头放进来的目的, 大抵是希望俩人产生矛盾,失了温庭云的庇护,秦筝就是个砧板上的肉, 走出苏府大门便可任人宰割。那些躲在暗处要他命要从他身上找东西的人就可以无所顾忌的下手了。
这手段称不上高明,甚至可以说有点愚蠢,秦筝脑子转得飞快,他在意的是究竟是谁动了手,且动手的人知道他和温庭云之间关系匪浅。
要么是如今江湖传言已经坐实了秦筝勾结的就是温庭云, 要么……
苏府里的人, 或者无忧谷中人, 跟温庭云亲近的, 也见过秦筝的, 把他们二人的关系透露给了旁的人,才阴差阳错让人找到机会害死了六师弟。
秦筝越想越窝火, 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盯着桌面上逐渐凝住的血浆,眼前却浮现的是六师弟的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虽然他失望,痛惜,对自己下了杀手。
可是秦筝知道,他是不想看见自己心里那个一直仰望着的师兄坠入泥泞无法回头,想帮而不得法,难以解脱,唯有将其终结。
但是临了,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想问却没问出口的,秦筝不是不明白。
你的问心无愧呢,你的坦荡呢?
你言之凿凿的不争炎凉呢?
都喂了狗了,秦筝你就是个恶人!我看错了人!我看错了你!
与其让他构建了多年的信任依赖一朝一夕垮得荡然无存,秦筝宁愿岳秋思恨自己,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以后也再也没有机会解释给这个盲目崇拜过自己的师弟听了。
秦筝还在黯然伤神,却听门外瓷器碎裂的声音,苏耽睁大眼睛站在外面不敢进来,等回过神,他急忙抽出腰间指虎戴上,冲进里屋硬生生把秦筝给扯出门外。
“你可有受伤?!”苏耽绕了一圈检查秦筝身上是否有伤口,未见半点血迹,稍微宽了心,“里面怎么回事?”
秦筝还有些愣,木讷地转过头看着他道,“有人送来的,我进屋就看见了。”
“我送药进去时还好端端的,也才半柱香的功夫你们就回来了,这中间有人私闯苏府?!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苏耽不可置信地环顾了一周,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温庭云和傅严原本在隔壁的客房说话,听见东西砸了的声音,俩人皆是一惊,急急赶过来,就见秦筝和苏耽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温庭云抢先开口问道,“哥哥怎么没休息,站在这做什么?小心着凉了。”他瞧见苏耽手上的指虎,微微蹙眉,“怎么了?”
苏耽道,“谷主进去看一眼吧,桌上……桌上有个人头。”
温庭云一凛,进去查看,傅严也有些愕然,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二人出来时皆是神色肃然,秦筝盯着他们俩,突然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揪着温庭云的衣襟吼道,“你说过不伤害我师弟的!为何言而无信!温庭云!!”
苏耽和温庭云愕然,呆呆地盯着他。
秦筝情绪激动地扯着温庭云,摇得他整个人都在晃,继续吼道,“你要我信你依你,怎的如今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让我陷自己师弟于无义!将来九泉之下我还如何面对他!”
傅严神色复杂,又觉得有点尴尬,只好过来拉住秦筝,劝道,“秦公子不要如此激动,有话好说,许是误会呢?九爷虽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可从来不做没有缘由的事,不杀不该杀之人。你且听他一言吧!”
秦筝愤然地挡开他的手,喝道,“不听!你们都走,全都走!!”
温庭云有些委屈道,“哥哥……我……”
“走啊!不想听!”
“……”傅严扯了扯温庭云的袖子,低声道,“先让秦公子冷静一下,当务之急是彻查府内有无不速之客,走吧九爷。”
九爷抿抿唇,斜眼瞪了傅严一下,说,“你就是头一个不速之客!苏耽,跟我走!”
他拂袖愤然离去,苏耽小跑跟上,傅严自讨没趣但也不好待着,也跟着走了。
剩了秦筝一人,他收起方才的一脸怨怼,进了屋关起房门来,拿着烛台和手绢走近了岳秋思的头,借着光,忍着悲愤,他只得亲手验了尸才能有所判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秦筝正在翻来覆去检查脖颈下的刀伤时,窗户被轻轻拍响了。
他赶紧放下烛台,过去开了窗户,温庭云歪着个头在外面等着,乌黑的眼珠子印着烛火尤其明亮,眼巴巴地瞧进来,轻轻道,“哥哥。”
“快进来!”秦筝伸手拉住他坚实的手臂往屋里拖。
他轻手轻脚地翻窗户,进屋后反手把窗户关严实了,这才拍了拍翻墙沾染的泥灰,笑道,“你没怀疑我?”
“我又不傻。”秦筝无奈地看着他,原来方才他拉着温庭云连吼带轰只是演给旁人看的,就算信得过苏耽,他对傅严也保留了态度。
确如温庭云所言,今夜头一个不速之客可不就是七谷主傅严么。这人不打一声招呼就住了进来,也撞见了随时在温庭云身旁的秦筝,他实在谁也信不过,加上地藏神教内九谷分离彼此争斗多年,正道也有所耳闻,七谷主自然也有针对温庭云的理由。
秦筝心想,若能借此机会让人误以为他和温庭云之间闹了矛盾,设下圈套之人一旦听说点风吹草动,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
所以在他揪着温庭云衣襟歇斯底里之前,他先轻轻地捏了一下对方的手臂,怕温庭云神经大条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朝他挤了下眼睛。
故而温庭云才会那般错愕,许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一前一后是闹哪出,等他被轰回自己屋里才反应过来,赶紧就爬墙角回来找秦筝了。
进了屋后,温庭云一把拉住秦筝让他站定,从怀里掏了一个小瓷瓶,绕着里屋在地上洒了许多白/面,嫌不够又洒了些在桌面和窗户边,而后提着内力脚一跺,白灰被震开,又混着一道掌风把台面的白/面也吹了个干净。
密密麻麻的脚印出现在各处,就算方才温庭云爬过窗户,加上他的显形的脚印有三个人。
他抱着手沉吟许久,道,“除了我,还进来过两个人。看脚的大小该是一男一女。”
“只要不从正门进来的脚印都在这了,正门无水,脚底是干的。从窗户进来必然踩了花泥或者沾染了露水,你这白/面受潮就会附着,所以看得出来谁私闯过这间屋子。”
“哥哥聪慧。”温庭云弯下腰细看了一番岳秋思的头颅,神色复杂道,“我虽然不喜欢这家伙,可看他这样子出现在我家里,还是有点膈应的。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我检查了创口,十分齐整,就用了一招便把头割下来了。创口周围没有任何撕拉过的痕迹,下手的人力道用得轻巧,一击必杀,岳秋思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温庭云又弯了些腰,凑近看了看,道,“还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没有挣扎过,不排除下手的人是他认识的,死于毫无防备之际。听你之言岳秋思武功并不差,能一招取其首级者能有几个?”
“不多,我认识的有此功夫者没有必要深更半夜下毒手再丢到我房中吧。”秦筝有些不忍地伸手拨了拨已经杂乱不堪的头发和歪在一边的玉冠,道,“这人轻功一定很好,不管岳秋思在何处被杀,我们从烟雨楼到家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他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的来了又走。还有就是师弟的头我刚碰过,还有温度。”
秦筝有些哽咽。
温庭云瞧他眼底黯淡伤怀,有些不忍,从怀里抽了块看着有些旧的帕子,把秦筝的手抬起来擦了擦,温柔地说,“其他的交给我吧,你歇会儿。”
他摸着下巴盯着人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去掰岳秋思紧闭的双唇,秦筝聚精会神地看着,只见岳秋思的双唇被撬开的一瞬间,喷涌出一股腥味浓烈的血,温庭云也不嫌弃,两指扣了进去,捻了一张被侵红了的纸出来。
血淋淋的纸是折了四折含在岳秋思嘴中的,温庭云打开来看,看完皱起了眉。
他不想污了秦筝的手,念给他听道,“信里提了一首诗,‘只笑衰翁醉花丛,休问清白在人间。’好像是特意写给哥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