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云越听越不对劲, 皱起眉来:“两边人?除了贺迟, 还有其他教众在梅庄?”
苏耽说:“何止啊, 听说打头挑衅的是老四。你说老四向来猫在他的万花谷里侍弄花草,怎么会来蹚浑水呢。”
地藏神教万花谷行四, 谷主张穆远和温庭云私交最好,也是他在教中唯一信得过的人。因其避世不争,却对世事了如指掌,自温庭云上位后多得其襄助,才让两谷在风云诡谲的权力斗争里自成一线保持着不败之地。
张穆远曾有一妻一子,早年在他出谷的时候,有人设计毒死了其妻,温庭云当时在苏耽手下学炼毒之术,听闻此事擅自出手救下了幼子,虽事后被苏耽浸在毒虫缸里泡了七天,受万毒攻心的惩罚,但张穆远感念他恩情,一直到他终于成功坐上谷主,四谷九谷已是同气连枝之谊。
其他人也就罢了,能死一个是一个,温庭云根本无所谓,可是老四他就不能坐视不管,况且这人来得蹊跷,他担心四谷是被人下了套。
“我去看看,苏耽你守在府中,梅庄的事告诉金芝语一声,提醒她不要妄动。”
温庭云把秦筝扶起来,贴心的拉好他的衣服,扣子一个一个扣好,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等我。”
“我也去……”秦筝光听见两边交火僵持不下就有些心焦了,温庭云还要送上门去,他怎么放心得下。可是转念一想,去了也是拖后腿,温庭云要救人,再带上他这个拖油瓶,到时候顾得上一个顾不上另一个,便道:“算了,去了也是添乱,我在家等你吧,早些回来。”
秦筝还坐在桌子上,两条腿悬在半空无所适从地晃悠着,颇有一种少女怀春的娇羞,让他瞬间很不自在,故意往后仰了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晒太阳的老大爷。
可哪有红着脸肿着嘴的老大爷,温庭云瞅了一眼苏耽的背影,迅雷不及掩耳地往秦筝脑门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起身抓了件黑披风就走了。
半晌,桌上的人没动,苏耽转过身来看着他,幽幽道:“人都走了,你还回味着呢?”
“咳……”秦筝跳下桌,难为情地笑笑:“方才听子卿说,这段时间一直劳烦你给我找解药,辛苦了!”
“也就你会跟我客气客气,你瞅你家谷主啥时候对我说过半个谢字,个小没良心的。”苏耽看了一眼地上的碎渣子,很不想去打扫,还是硬着头皮蹲下拾掇起来,秦筝也忙着和他一起收拾。
“这就和好了?前几天不闹别扭呢么。”苏耽低着头扫地,轻描淡写地问道。
“没闹别扭,有些误会解开了就好。”秦筝小心的把碎片捡到撮箕里。
“你家就你一个吧,老温家也就他一个血脉了,你们这是断子绝孙,大不孝,知道不?”苏耽歪着头,不太郑重地问了一个郑重的问题,“你俩真就这么定下了?”
秦筝脑子还昏昏沉沉地,别说脑子,嘴唇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暂时没空想什么断子绝孙的事,答非所问地说:“你知不知道男子同男子要怎么着才算定下?”
“拜堂成亲?”苏耽琢磨了下,瞟了一眼秦筝:“他好歹是地藏神教的谷主,恐怕还得昭告天下,召集全教摆宴请客呢。”
苏耽一脸疑惑:“你问这个干嘛,迫不及待要断袖给天下人看了?”
“当、当然不是,我是想让他心安些。算了先不提这个,你可知道厨房在哪?”
苏耽站起身,捧着撮箕问道:“你要下厨?”
“他晚膳几乎没吃,我想做点宵夜,等他回来多少用点好睡觉。”秦筝把外袍脱下放好,擦擦手准备跟着苏耽走。
苏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带着他去了厨房,临走时还问了句:“他特能吃辣,倒是和你做菜的风格差不多,以前你做过给他?”
秦筝蹲在一堆新鲜的蔬菜面前挑挑拣拣,笑着答:“做过,一开始他一吃就哭,后来习惯了。许多年没下厨了,不知道还做不做得出他喜欢的味道啊……”
苏耽瞧他兴致勃勃地挑拣蔬菜拿盆子放好,还捡了只已经宰完洗得干干紧紧的老母鸡放在锅里,做完这些,又去剥葱姜蒜,手脚麻利得倒真像个伙夫。
“我炖个鸡汤,就着汤煮碗面,你饿了吗,一会儿也吃一碗吧。”秦筝回头,笑容灿烂地问苏耽,又转过头去认认真真剥蒜去了。
苏耽一时感叹起来,之前他十分不理解温庭云为何对一个阔别七年之久的人如此执着,就跟下过降头似的奔着他就来了,现在看来,或许在他父母双亡后,只有这个人是真心对他好过。
苏耽那点所剩无多的良心突然有点惭愧,臭小子待在身边七年,不是被打就是被下毒,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着他的怪脾气。他一辈子没娶过老婆,也不知道养孩子要怎么个养法,突然身边多了个人,竟然就这么没心没肺地养了七年。
自问没有老父亲的慈爱,更多的倒像个老不死的变态,温庭云也长起来了,接过衣钵,居然没杀了自己。
这种隐隐的酸涩之感,是不是叫做愧悔?
“唰”地一声,热油滚烫,秦筝倒下了一盘切好的鸡肉,呲起烟雾腾腾,滚过一道热油的鸡肉再放入冷水里慢炖,鸡汤纯鲜,肉质鲜嫩,尤其是鸡皮酥脆焦香,这还是从前和苏子卿在一起时,隔壁的好心大姐教他的呢。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做不做得出那个味儿。
只是每次他下厨,油烟弥漫得跟在放火一般,除了自己真没谁受得住,他赶紧贴心地赶苏耽走:“再不走小心呛到哦!”
“哦!”苏耽十分冷淡,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冷不丁说了一句:“遇到你是他之幸,臭小子有福。”
“什么???听不到!!!大声点儿嘿!!!”秦筝在浓烟后面大喊。
半夜三更厨房煮鸡,你说这些沉浸在情情/爱爱中的饮食男男,是不是都脑子有包?苏耽难得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摇摇头抱着撮箕走了。
梅庄之内,浓烟弥漫,火势渐小,家丁仍然在一桶接一桶的提水进去扑火。
梅庄之外,卫冰清在府门口仗剑而立,身后站满了广寒弟子和梅庄的府兵,与其对峙着的,是穿着不一,凶神恶煞的魔教教众。
唯独领头那人,一身湖蓝长袍,长发披肩,后脑勺挽着一个十分随意的发髻,簪着一枚别致的玉簪。看上去书生气很重,温文尔雅,倒和身后那帮教众彻彻底底隔绝开来。
他手上没有兵器,一只手提着一把胡琴,神色淡然,像是哪个书香门第半夜梦游出来的公子哥,一时还没搞清楚这擦枪走火的紧张是为何而起。
可温庭云在远处的屋顶上瞧得真切,四爷张穆远就算是出谷,也还是这般人世不经八风不动的模样。
状况外的四爷抬了抬眼皮,问道:“劳驾问一句,温庭云可在府中?”
温庭云:“……”
卫冰清眯着眼,气势威严居高临下,沉声道:“此话我还想问你呢,贵教派人深夜火烧梅庄意欲何为!!”
“嗯?不是你们扣着我们老九在先,怎的自家房子烧了,还赖我啊?”张穆远摸了摸腰带抓了个空,出门太急忘带扇子了,跟人讨价还价不扇两下他就不得劲儿,只好垂下手尴尬地咳了声道:“我们半步都未踏入他人之地,卫庄主莫要血口喷人。且你是客,我要见金老庄主,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就说地藏神教特来此恭请九谷主回谷,不会为难梅庄的!”
“放肆!”卫冰清抬剑指着张穆远,被他这表面淡雅实则傲慢的语气给气到了。
身后的人慢慢挪开,只见一个人口中塞着布条,双手被绳子捆到了后背,几个弟子将其推了出来,其中一人说:“纵火之人只抓到了这个,你自己看看清楚是否是你九谷之人!”
贺迟乃温庭云心腹,轻功极好,也不知他怎么栽到这些人手上的,张穆远轻皱了下眉,突然手指划过胡琴,拨动了三根琴弦,朝着那名叫嚣的弟子打了过去。
众人避之不及,为躲这看不清哪里射出来的气团松开了贺迟,便在这时,温庭云黑影一般闪到人群中,揪着贺迟衣领便提了起来,二人稳稳落在张穆远身后。
张穆远冲他淡淡地笑了下:“恭迎九爷。”
地藏神教众人见突然出现的黑影是温庭云本尊,纷纷跪下,大声喊道:“恭迎谷主!!!”
温庭云一边拆贺迟身上的绳子,一边道:“诸位点了这么大一把火,烧得半个洛阳都看见了,本谷主睡得好好的,偏把我给招来,你们兴师动众地唱的哪一出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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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魔教一下子来了两位谷主, 广寒和梅庄的人顿时心生畏惧。
素闻温庭云来去随风,只听见他杀人没见过其样貌,因为见过的都死了。而另一位连姓甚名谁都不得而知的四谷主, 更是只有零零星星耸人听闻的传说。
反正是狠角儿, 普通人对付不了,金老庄主又因痛失爱女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要不是有卫冰清挡在门前,大家恐怕已经四散而逃。此时心里想着, 大派掌门怎么可能连两个谷主都打不过, 最差也是同归于尽, 喽啰趁乱还能苟活,便都站在卫冰清身后,当个勉强唬人撑撑排场的人墙。
众人各怀心思, 等着一场恶战来临,却听卫冰清道:“你果然是躲在洛阳某处,今日来了,没那么轻易走得掉!”
“我可没躲。”温庭云要不是被秦筝亲得气消了那么一点,早就提刀砍上门来了, 这下正好, 撞个正着, 不见点血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睨过去一眼, “卫庄主巧言令色,我不跟你废这嘴皮子功夫, 要打便打,唱大戏对着那些秃驴道士唱去,反正他们爱听。”
瞥见贺迟身上有刀伤,温庭云把他往身后一推,抽出寒牙横在胸前,大声喊道:“谁先来!”
却听旁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想打,老九你何必这么冲动,人也救出来了,说几句各回各家不好吗?”
温庭云气闷道:“你以为我不着急回去?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呢,他们把贺迟抓起来不就想引我出来,四爷你怎么过来的我且还要问你,今日这遭是跑不脱的,打就行了。”
卫冰清冷笑一声:“确实是跑不脱了,各位高僧,现身吧!今日必拿下温九人头,告慰我亡妻亡女在天之灵!”
温庭云被这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一番话差点给恶心吐了,却真有几个埋伏在外围的僧人跳了出来,仔细数数一十八个,各个身染金箔,披着袈裟,金刚怒目。
温庭云:“……”
张穆远慢腾腾地用腰托起胡琴,侧目提醒他:“十八铜锣阵,虚慈那秃驴和卫冰清交情可不浅啊,这样的都请得动,得小心了。”
“嗯,你佯攻,我去。”
话音一落,胡琴响起一阵婉转凄厉之音,配合着温庭云鬼神莫测的刀法杀入敌阵,卫冰清举剑迎敌。
喊杀声四起,两边的人拼得你死我活,温庭云和张穆远一边要对付十八个晃眼的金脑袋,一边还要提防卫冰清眼花缭乱的剑招。
虽然比武招亲败下阵来,可那场温庭云并未使出全力,卫冰清也确实不知他的深浅,此次打斗人人使出浑身解数,高下难分。
染了血的梅花零落成泥,在凄婉悠扬的琴声里更显凄美,却不知这夜的梅花树下,又要横生多少刀下亡魂。
秦筝的鸡汤煲得差不多了,小火慢炖,土砂锅的盖子时不时“噗噗”响,顶开盖子冒出来的白气儿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他卷起袖子,正打算舀些汤出来做面条汤底,脖颈间一凉,碰到了什么锋利冰冷的东西,瞬间不敢动了。
“把你这些锅碗瓢盆丢了,跟我走。”身后突然冒出一个阴冷又嫌弃的男声。
“……”秦筝定了定神,抬着个空碗不慌不忙道:“辛苦了大半夜做的,丢了多可惜,师弟要不要吃一碗再走啊?”
身后之人僵住,眯着眼,把剑贴得更紧了些。
秦筝轻笑起来:“怕我给你下毒?”
“你什么做不出来?”身后男子摘下自己的面罩,声音更清晰了些,他把剑移开两寸道:“没想到闻名遐迩的秦筝,沦落成别人金屋藏骄的小倌。传出去你这恶名要成浪名了。”
秦筝放下碗,笑冷下去许多,转过身盯着他道:“宿涵啊,你觉得如今我还在乎自己的名声?”
凭宿涵今时今日的武功,要取秦筝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既然他深夜前来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必然还有后话,秦筝想到这茬,反而放松了许多,甚至想恶心他几句。
“稍等我一下,别着急。”
知道宿涵瞎讲究,秦筝故意捡了个最脏的干抹布朝空中一甩,把灰尘掸得到处都是,做这些的时候还要提防自己精心准备的宵夜不能被波及。然后他婆婆妈妈地开始擦桌椅板凳,擦完还想去洗碗,被恼羞成怒的宿涵给吼住了:“干嘛呢你这是!再磨磨唧唧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都说了我是个被人藏在金屋里的小倌,小倌不就是做这些的吗?我不做完,金主可是要恼的。”秦筝厚着脸皮,笑吟吟地看着他。
“要脸不要了你?”宿涵显然被恶心坏了,“你说你那金主……金主是温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