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害怕强权,但是比起眼前明晃晃的火铳来说,强权的威胁意味反而单薄了许多。
不多时,卫冰清拖着宿涵从山上下来,只见宿涵一只手不见了,显然是被谁一刀斩断的,他面无血色,连喊疼的力气都彻底用光了。二人身后跟着曲尘和一众国师府的人,没有人上来搭把手,曲尘低低吩咐了几声,下属们尽数往山下赶去。
宿涵被人给抬了下去,卫冰清刚一现身,金老庄主便凑上前道:“盟主可有得到那东西?”
卫冰清阴沉着脸,答案不言而喻,“把你的人全部召集起来,加上胜义堂,涅罗刹,天星教,去山下给我把秦筝和温庭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温庭云身上那枚玉佩尤其重要,就算抽干河水,掘地三尺也必须挖出来!”
“不、容、有、失!”
“是!”金老庄主正要转身去安排,见自己家的府兵押着一人走了过来:“怎么回事?魔教的细作?”
“回庄主,此人出身傲霜峰,不服管教调配,还对盟主口出恶言,特押解至此,等候盟主发落!”
卫冰清正在气头上,抬了抬眼皮,问道:“哪一个傲霜峰?本座没有听过。你到底有什么话不敢当面说,背地里恶语相向,小门小派都是这样教习弟子的吗?”
那名衣衫被烧得破破烂烂的男子抬起头来,略有些青涩稚嫩,却一点都不害怕卫冰清的逼视,直言道:“我、我又没聋,方才听得真真切切,秦少侠是冤枉的!你这个罪归祸首,不配做盟主之位!”
押着他的下属正要出手打他,被卫冰清拦了下来,“秦少侠?怎么?我那个孽徒你也认得?”
“秦少侠多年前曾帮过我派小……”
长剑出鞘,见血封喉,那人话只说了一半,卫冰清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抽剑将人斩杀在面前。
狠厉果断,毫不留情,让周围看见此情此景的人都竖起了汗毛。
押解那男子的下属们双手颤抖地松开了他的肩膀,他重重倒了下去,说不出口的那些感谢和不甘心,被自己项前鲜血喷涌的声音彻底淹没了。
卫冰清就是要人明白,强权威压之下,只有认同和臣服,明面上的反骨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彻底拔除,长在心里的反骨,要么你自此按下做个任人宰割的缩头乌龟,要么像这个人一样,杀人不过头点地,用满腔热血献祭自己的侠义衷肠,他卫冰清也会成全的。
曲尘越过纷乱的人群,孤身来到清虚道长面前,微微欠了欠身:“许久不见道长,不知身体可还安康?”他递过去一瓶精致的药膏,道:“大会来迟,听闻道长比试受了轻伤,这是丘池国最好的金疮药,请收下吧。”
清虚咳了一声,接下了药膏,把曲尘拉到身边坐下,连连叹气。
“往后中原武林恐怕是他一人的了,武当当众反对其坐上盟主之位,稍后头一个要整治的必是我派。国师府向来秉持着中立的立场,可你和秦筝私交甚好,哎……还是当心当心自己吧!”
“武当立派几百年,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何至于忌惮这等虚伪无耻的小人!”曲尘冷冷地看了一眼卫冰清那边,恰好见到有人把尸体拖走,而他慢腾腾地站那儿擦拭着自己的宝剑,金老庄主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清虚望了一眼山顶,不想再提广寒山庄,幽幽问道:“秦筝呢?”
曲尘低下头去,两个人拥吻坠崖的画面怎么都无法从脑子里清除出去,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看见两个人生死不惧,彼此相拥,心里揪着难受,却也坦然地死心了。
可秦筝却每次都这样,把他满心担忧置之不理,跳崖都跳得这么潇洒,不是把他当做毕生的知己么,曲尘只恨自己没有那么长的手那么大的本事把两个人拖回来。
更不确定,他们两个愿不愿意再回来,这番坠崖,是不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心共赴黄泉了。
曲尘调整了下翻涌的思绪,道:“他和温庭云坠崖了,我把人手全部派了出去,希望能赶在卫冰清前头把人找到。”
“坠崖了?!”清虚神色复杂,又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他一直都是被冤枉的。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将来若有机会,贫道必当面致歉。”
曲尘道:“他不会记恨你们,道长切勿因此挂怀。”
“若有什么用得上武当的地方,国师府尽管开口就是。”清虚撑着腿站起来,拂尘一掸,道:“我不会让人将武当玩弄于股掌之中,火/药哪里来的,我必会派人查清楚,秦筝那边关系到圣女墓地图的下落,劳烦国师费心查一查了。”
曲尘微微点头应下,二人错身而行,自此不再多话。
江湖还是这个江湖,若说它风云诡谲,暗潮汹涌,从来都只是因为三三两两包藏的祸心,此消彼长的欲望,斩不断理不清的恩怨,和同甘共苦生死相随的情谊。
手握凶器,杀人越货,作奸犯科,还道自己身不由己。
曲尘只觉得好笑,想起那两个断崖边心甘情愿的人,这个江湖里形形色色的身不由己,显得愈加可怜了起来。
……
……
……
国师府和卫冰清的人,在黄龙山分别搜了七天七夜之久,却仍然没发现二人的踪迹。
大家都说秦筝和温庭云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早就被湖面拍散了肉身,和灰飞烟灭差不多了,卫冰清一直不肯放弃,他要那块玉佩,可就连玉佩也同样打捞不到。
七日后的某个早晨。
秦筝以为自己还在湍急的河水里飘着,却突然嗅到了一阵花香,耳边清脆的鸟鸣越来越清晰,他下意识摸去自己腰间找那根绳子,却摸了个空,吓得登时猛地一蹬腿。
醒了。
还活着……
可是他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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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他只知道自己一个人睡在这陌生的屋子里, 这厢突然惊醒,想都没想便伸腿下床,结果因为躺了太多天手脚发软没有力气, 结结实实地和地板来了个面对面的亲密接触, 摔得头眼昏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门被人从外打开, 秦筝的眼睛被一阵强烈的光刺得生疼,只见个婀娜的身影从门后闪了出来, 那人影勾着头看着自己, 嫌弃地摇摇头, 把门帘放下遮光,弯腰把秦筝扛回床上去。
等看清来人就是连翘姑娘,秦筝不知为何突然放下心来, 拉着她就问道:“苏子卿呢???”
连翘有些莫名:“谁?我不认识这号人!”
“温庭云,温庭云,我说的是温庭云,他人呢??”秦筝开始焦躁起来。
连翘脾气有些不好:“啧!别拉拉扯扯,刚醒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张口就问你那姘头。”
“告诉我他人呢!!!”
醒来不见人, 秦筝心里只有兵荒马乱, 也顾不上对面是姑娘家要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 自顾自就朝着她吼了出来。
连翘被他吼得一怔, 有些打磕巴:“没、没死!隔壁屋呢!你吼我做什么!要不是棠棠姐和林哥守在河边等着捞你们,就你俩这身体状况, 还有命活到现在么!哼!不识好歹!”
知道温庭云就在一墙之隔的屋子里,还好好地活着,秦筝吃了天大一颗定心丸,急得又要下床去亲眼确认,被连翘再次拦下了。
“你虽然没有大碍,可好歹也是躺了七天没动弹过了,坐半柱香的时间,等四肢六腑随着你身体一起苏醒再下床走动,反正他就在隔壁,我们还能吃了他不成,急什么!”连翘抱着一双手,美目瞪得圆圆的挡在门口。
“是我冒失了,那我一会儿再过去看他。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方才言语冲撞,你别介意。”秦筝冷静了下来,有些窘迫地垂了垂眼睛,揉着自己还在发麻的小腿。
连翘说:“我们也是奉师命,要谢去谢师父就行。”她估摸着秦筝眼睛也适应地差不多了,便把所有遮光的竹帘都卷了起来,大开着门,让秦筝看看外面的景致。
即便只有门框这么大的视野,外头山清水秀落英缤纷的景色着实让人震撼,山岚云雾缭绕,门前就有一汪湖水,湖面澄澈,荡着些许落花,湖边载满了花果树,矮一些的全是花田,香味肆意,宛如世外仙境。
“如今已是深秋,这里竟还看得到百花齐放的盛景……”秦筝看得眼睛都直了,嗅着天然的花香,鼻子竟没有什么不适,甚至身心都跟着舒畅起来。
“不然怎么叫百花宫?”连翘这时候才给了他个笑脸,解释道:“澜山自成天堑,终年大雪,可越过来这有个低洼盆地,再往南走,气候更加怡人。四季如春,山清水秀,便是百花宫所在啦。”
“我听过百花宫的名字,看来不止名字好听,贵派真乃风水宝地,隐居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中与世隔绝。”秦筝赞叹道,“可我有一事不解,百花宫诗号前半句勉强听得懂,后半句……让我匪夷所思,连翘姑娘可否指点一二,断子绝孙又是什么说头?”
江湖上也不是没有百花宫的传言,只是极少出现,但凡有人说起,也是提到那两句意味不明的诗号:
百花宫,千日红,从此儿郎绝情种。
无情蛊,有情人,断子绝孙不遗恨。
秦筝知道千日红是百花宫主的名讳,“从此儿郎绝情种”也跟百花宫从不收男子为徒有关,可后半句就着实让人摸不着脑袋了。
连翘一哂:“后半句那个断子绝孙,自然不是说你和温庭云这样的男人!”她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师父只是告诫弟子不要做糊涂事,留下子孙贻害百年!”
“???”秦筝更是觉得这句话无从说起了。
“还有,我不叫连翘,名字取自连翘没错,可我姓刘,单名一个翘字,和你娘亲是本家,别瞎喊。”刘翘从袖子里拿了个小铜锤,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敲了敲秦筝的膝盖,见他的腿已经有了反应,便道:“试着下来走走,我带你去隔壁见他。”
出了门,秦筝才明白过来为何刘翘执意要他等上半柱香的功夫,他以为的“隔壁”是一墙之隔,而这里的房子居然是独立成栋的小竹楼,刚才坐在床上他只观察到房屋四壁是竹子搭的,直到走到外面,才发现这竹楼悬在半空,离地面约莫三四丈的高度,下面全是粗壮的竹子支撑着。上下全靠一把竹梯,秦筝下去的时候,每踩一下便能听见清脆的“咔嗒”响,他心道,要是苏府的王胖子在这,恐怕只能睡在野外了。就算有什么特殊的方法让他上来,看上去有点风雨飘摇的小竹楼也会被他一个人给压垮。
这小竹楼实在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刘翘下楼梯很快,等着秦筝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实在没耐心了,去温庭云的那屋她直接轻功一点就飞了上去。
秦筝:“……”
原来楼建那么高,梯子这么脆弱,敢情是仗着轻功好根本不用爬上爬下么……
刘翘居高临下地叹了口气:“千辛万苦交给你个宝贝,叫你学你不学,你看看你,费事不费事,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我们家大师姐怎么会生出个你这样的儿子!”
说罢对着他“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门。
秦筝爬得有些吃力,到门前已经流汗了,顾不上其他直接掀了门帘进去。
刘翘站在床边,身旁有个坐着轮椅,白纱覆面的男子,还有一个陌生女子在桌边侍弄药草,三人见秦筝大汗淋漓地撞进来,直接坐到了床头边,眼睛盯上温庭云没离开过。
温庭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红润,呼吸均匀,纤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缝,就是睡沉了的模样,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单薄的白睡衣,受了伤的地方裹着纱布。
秦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心疼地摩挲了许久,转过头来道:“多谢诸位悉心照料!秦某在此谢过各位大恩!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死不了。”坐在桌边研磨着草药的女子开口道:“但是也醒不过来。”
秦筝心一沉,道:“是因为‘妃子笑’?”
“嗯,毕竟这药是大师姐亲手所配,而且下药的人用了十足十的分量,师父倾尽毕生所学才没让他死在梦里,如今这样已经尽力了。”
秦筝听完这些话,绝望地一言不发,那女子见状又补充道:“以师父的能为,既然能救回他的命,苏醒只是要耗些时日,你不必太多担心。”
一颗心原本七上八下的,听到这些秦筝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快把她当活菩萨供起来了:“有姑娘这句话,秦某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还不知恩人姓名,可否告知?”
刘翘道:“她是我二师姐刘虞,救你回来的那是我三师姐刘棠,我行四,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们师叔才是!”
秦筝非百花宫弟子,叫师叔不合规矩,尴尬地笑笑,想到刘棠曾说刘堇栀是她们的大师姐,只好转了个弯唤了声:“——四姨好,二姨好!”
刘虞抬起头来,眉眼十分温柔,听见这声“二姨”愣了片刻,旋即有些羞涩地朝秦筝点了点头,继续研磨她的草药。
倒是刘翘有些不高兴,跺了跺脚:“把我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