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想她反正也没见高兴过,换了个话题:“这位是?”
这时候他才细看起那个坐着轮椅的男子,刚才着急温庭云的情况,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如今发现这男子双腿残疾已久,即便盖着一块毯子,变形扭曲的膝盖和萎缩了的肌肉依旧可见,而遮面的白纱只能勉强挡到鼻梁,底下隐隐约约看得到横七竖八的刀痕。他头发辫成辫子斜在肩上,已经有些花白了。
那人也在打量秦筝,自他冒冒失失进来到现在,男子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像是见到什么新奇的事物,尤其在秦筝抬手摸温庭云脸的时候,这男子的神色更是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听见秦筝问起自己,他有些局促,半响才开口道:“赤……”
刘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秦筝柔声道:“这边的本地人没有姓,只有名,他叫赤赤,你叫他赤伯就行。”
“多谢赤伯的照顾!”秦筝对着他灿烂地笑了笑,赤伯一副很少跟人接触的样子,对他的客气有些不知所措,楞楞地问了一句:“他是你的什么人?”
“啊?”秦筝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在脑子里搜索了许多词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二人关系,后无所顾忌道:“良人。”
刘翘在旁边翻了天大一个白眼,刘虞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药碾不慎碾到了自己的手指,她默默把沾到手上的药粉擦去绢上装作无事发生过。
而赤伯则是一言难尽地来回看着秦筝和温庭云,突然就不明白“良人”是什么意思了。
秦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这样坦然的宣告二人的关系,仿佛有某种力量,让他觉得自己更靠近了对方一些,说不清这是什么心理,可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想告诉所有人:瞧瞧这个人,长得那么好看,身材颀长又结实,武功深不可测,脾气……暂且不提,反正他哪哪都好,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快瞧瞧!我家苏子卿多好啊!
不过这样直白甚至有些羞耻的呐喊,秦筝都憋在心里,表面上只是忍不住把温庭云的手默默地往自己手心里扣着,这下心里是真切地踏实了。
刘虞把碾好的药粉抖到纸里,一包一包叠好,转身交给了赤伯,“劳烦你,此药一半和其他药材煎煮,一半洒到清水中,师父那株苳九就用药水浇灌,每日取花蜜一滴,下到晚上服用的汤药即可。”
赤伯收下了药包,再也没抬头看秦筝和他的良人,刘翘推着他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安安静静的三个人,刘虞瞧秦筝盯着温庭云的睡颜发呆,本不想打扰,却还是轻声唤了他一声:“秦筝,你长得很像她,我……”
她言语中透着些悲凉,“我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大师姐了,很是思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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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尽管这二十几年来对刘堇栀一直是以师母相称, 可于秦筝而言,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早就胜过亲母,所以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 失而复得的心情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涟漪, 因为秦筝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
刘堇栀给他的母爱足够多了。
而在别人眼里的娘,从前的她又是什么样子, 不禁让他有些好奇。
“二姨和我娘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感觉得到。”秦筝对她笑笑, 却见她眼角含泪, 强忍着抬起头来道:“是她把我带大的,性子自然随了师姐。”
刘虞看上去三十有几的模样,风华依旧, 也大概是因为常年在这世外桃源里生活,保养得很好,和那些常年劳作的农妇不同,岁月没有带走她的美貌,却沉淀了一股淡雅柔和的气质。
确实像刘堇栀, 秦筝暗暗想, 娘也总是温和从容地笑着, 嘴角是弯的, 眉眼也是弯的, 秦筝都多大了还忍不住冲着刘堇栀撒娇几句,她也只是一边训他没个正型, 一边给他纳着一双又一双的鞋底。
秦筝练功刻苦,鞋底才一两个月就磨平了,别的弟子都是要去弟子房登记申领才有新鞋,偏秦筝有特殊待遇,穿的都是师娘亲手缝的,多少人眼红心热羡慕他,现在想来,慈母手中线,有“养子”身份在上,她表达对儿子的爱一直都这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秦筝直言:“二姨可否告诉我,我娘她当初为何离开此地?”
刘虞有些为难,想了想打算说个大概,道:“大师姐和我们几个一样,都是师父从外面捡来的孤儿,自幼父母双亡或是被人遗弃的。师父把我们带回来,传道受业,教养我们成人,每个人自小就能选择一种花为名,师父赐给我们刘姓,所以你看到大家都姓刘,就是因为这个。我在万花谱上翻到了虞美人那一页,而你娘当年不知怎的同时翻去了两页,一个是栀子,一个是夏堇,师父觉着是缘分,所以取名刘堇栀。大师姐性子沉稳,从小聪慧非常,得了师父真传,也最讨师父喜爱。可是后来为了你父亲,她只能离开这里,而且永远不能再回来。”
秦筝不解,“为何?就算嫁人了,回娘家省亲也是寻常事,是我父亲不让?”
“跟你父亲无关,是因为百花宫第一条门规,明令禁止弟子婚娶,师父从严治下,别说婚娶,哪怕是和男子有了什么情/爱来往,也视作触犯门规。其他小错还好,她老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是师父的逆鳞,一旦触犯,死罪难逃。所以,你娘亲就偷偷走了,从此没有再回来过。”
“竟是如此……为了心上人,娘就这么毅然决然的走了?”
刘堇栀如水的性格,竟也有这么倔强强硬的一面,秦筝“嘿”了一声,叹道:“不愧是我娘,潇洒!不过这样,宫主应该很失望吧,过去这么多年,她看在娘的面子上还大费周章救下我,我该代娘去给宫主好好磕头谢罪呢。”
刘虞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二姨有话要说?”
她摇摇头,像是犹豫什么,秦筝还欲再问,却听见屋外有人喊他。
“秦筝!搭把手快,旁边那绳子,把扣子扣上!”
秦筝跑到屋外,见刘棠抬手遮着阳往上看,旁边就是刘翘提到的叫林哥的男子,他端着一碗汤药,放在了一个小托盘里,木盘上悬五根绳子连通着屋檐,是专门用来传送物件的。
林哥手舞足蹈地指挥着秦筝用这个设计灵巧的传递台,把汤药顺利送到了他手上。
刘棠两手挡在眉毛那儿,对着他道:“差不多就下来吧,二师姐会照看他的,师父要见你,我们接你过去。”
秦筝应下,回屋硬是把整碗汤药一勺一勺喂给温庭云喝下,趁刘虞背对着他,秦筝悄悄在温庭云额上嘬了一口,才放心地离开。
睡了七天,秦筝早已不知天南地北不知东西了,只觉这世外桃源气候过于湿热,竹屋离地较高的真实作用是为了防止虫蚁叮咬,所以即便中原已入萧瑟深秋,这里还是温暖如初夏,百花争艳,没有了分明的四季,总觉得时间好像也慢下来许多。
刘棠默默地在前面带路,林哥和秦筝并排走在一起,不时回头看他。
“与你,已是第二次见面了吧?”秦筝故意试探道:“不知大侠贵姓?”
那男子只顾着点头,听见秦筝说第二次见面,他仿佛还有些高兴。
刘棠回过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那男子,那男子比划着什么,刘棠看明白后点了点头,对秦筝道:“他让我代他说,来,边走边讲吧。”
原来这个长着一双柔和眉眼个子很高的温润男子,名叫林故言。便是他和刘棠一起去搅黄了黄龙山祭台武选,在秦筝和温庭云落水后,二人早就守在了河边,这才赶在所有人前头把人给捞走了。一路涉水南下,到了码头又换了最快的马车,林故言赶马,刘棠用医术给二人吊着命,这才马不停蹄顺利地回到百花宫。
二人一路都在留心黄龙山动向,魔教残余势力退回了断水崖,而卫冰清指派了许多人马留守在河边,不单单是打捞尸体,人人说卫盟主鬼迷心窍地迷上了一块什么玉佩,非去河里捞出来才罢休,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可大家敢怒不敢言。
而曲尘也调动了几乎跟着他去中原的所有人手,和卫冰清在同一个水域打捞。
几方人马都一无所获。
这些都是许多天前的事了,秦筝暗暗觉得有些对不起曲尘,跳下断崖的时候他不是没听见,而是不管听没听见结果都一样,索性闭着眼就跳了。
又欠了一次天大的人情,这样的知己,确实此生难得一遇。
秦筝也看得出来,这些事之所以要刘棠代劳,是因为林故言是个哑巴,至于怎么哑的,刘棠略过没提。
“我领略过林公子剑术,就算在广寒弟子一辈里,也确实没几人是你对手!只是林公子当日要取宿涵的性命,那个时间点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见林故言有些惊愕的表情,秦筝笑笑解释道:“你当时说我一定会后悔的,实不相瞒,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可又不知道事情全貌,若你看见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等我离开这里,自会为我娘亲和妹妹讨回公道。”
秦筝开门见山,字字真诚,他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拐弯抹角。林故言就是那个在广寒后山差点杀了宿涵的神秘男人,当时还抑扬顿挫地骂他愚昧,秦筝现在十分想知道林故言当夜到底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能让他说出“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事龌龊至极”这样的话。
而且当时,他不是嗓子好好的么,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哑了?
果然,秦筝直白了当地问到这些,林故言的眼神黯淡下去许多,他对着刘棠比划了一下,痴痴地盯着秦筝看。
刘棠道:“故言说他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但不是现在。等见过了宫主,你知晓后面的打算后,他自会来找你。”她说完,看见林故言复杂地比了好长一串动作,对着秦筝郑重地抱了个拳。
秦筝:“?”
刘棠难得地笑了一下:“他说,自己虽是你手下败将,但他十分欣赏你,希望你能早日走出困境,想通了就把武艺找回来吧。”
秦筝恍然大悟,明白过来那痴痴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道:“放心,秦筝还是秦筝,再不会是一滩烂泥了!”
百花宫宫主所在的“主殿”,只不过是一间更大的竹屋,连匾额都没挂,竹帘和他睡那屋的质地一样,此时是拉着的,看不到里面有什么。而竹屋下面支撑用的竹子没有他们住的那边高,秦筝猜想大概是因为宫主年纪大了,总这么爬上爬下为难自己不合适,所以“主殿”和其他地方最大的区别就是矮。
刘棠和林故言没有打算陪他进去,道:“提醒你一句,师父德高望重,说什么你便听什么,不可回嘴,否则惹急了她,你和温庭云都吃不了兜着走。”
秦筝有些吃惊,心想:不是说宫主年纪大了么?既然是个会随手捡孤儿回来养大的老太太,应该十分慈祥才对。
怎么刘棠这番提醒,好像她师父不但喜欢教训人,还容易生气,这让秦筝有点提心吊胆起来。
他这张嘴,控制得住还好,一旦被什么刺激了控制不住,太容易惹是生非,尤其年纪大的,八字基本和他不合,这就麻烦了。
见秦筝不说话,林故言给他比了个口型:脾、气、古、怪。
他以为秦筝没看明白,又用很慢的速度强调了一遍:古古古、怪怪怪。
“——啊是!我明白了,一定谨言慎行。”
刘棠美目瞪了林故言一眼,二人把秦筝送到门口,这就回去了。
秦筝没有急着进屋,他站在门外观察起来,竹屋门口没有什么侍女护卫,一盆盆各式各样的花草整齐地摆在屋外,叶片沾着许多水珠,明显刚有人出来浇过水。
竹屋拐角处放着一把撮箕和扫帚,里面归置着些许衰败了的花瓣,也没人收拾走,就这么放着。
也不知道是她不喜欢人打扰,还是已经找不到人愿意伺候了。
若是没人伺候,这些都是那位宫主一个人做的,秦筝不禁想,有闲情逸致养花种草,洒扫屋子落花的老太太,脾气再古怪能古怪得到哪里去,肯定是林故言耸人听闻,秦筝突然有点期待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无情婆婆”千日红,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这间寻常老百姓也住得起的百花宫“主殿”。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又是这么晚才更!姨妈有点疼。
林故言的名字感谢色子给我取的,爱她,她写了一首诗,“林深休问故人言”,名字取自这首诗~大家都是这么有才华的人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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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竹屋内依旧花香四溢, 秦筝掀了帘子进去,清了清嗓道:“秦筝拜见宫主!”
无人应他。
不过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客厅摆设,桌椅板凳都是竹制的, 案上烹着茶, 荡着飘飘渺渺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