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面,晚上吃鱼嘛,换着来,啧……”秦筝费力地把袖子挽到胳膊上缠结实,推开厨房的门,在灶台前摸着下巴考量先准备什么,一边自言自语道,“还得先炼个酱料,子卿随我,口味重,嗯……炼酱!”
下属不敢过多叨扰,他们这些天看在眼里,新任教主和九爷关系匪浅,确如外界所传是那种关系,谁也不敢怠慢,他忙不迭地去取鱼去了。
秦筝喜欢一个人忙前忙后做出一桌子饭菜,很有成就感,从来也不叫谁来打下手,他正做得起劲儿呢,胸口一阵闷疼,习以为常的腥甜又拢在喉头,只好赶紧转身找地方把污血吐了,还没抬头发现有人进来赶紧用袖子去擦嘴,谁知看见的人是苏耽。
“今天换了新药方,活血通络的,会苦些。”苏耽是端着药来的,每日定时定点看着他喝完,虽然死期将至已是心照不宣之事,秦筝还是该喝就喝,眨眼就下了半碗,苏耽看了眼灶台,被秦筝折腾得满满当当连根筷子都插不进去,劝道,“教主别忙活了,谷主出了远门,过几日才能回来。”
“出远门?!”秦筝从碗后面睁大了两只桃花眼,“他连下床都困难怎会突然出远门?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不拦着呢?”
左手锅铲右手碗齐齐被他一扔,风风火火地忙着就要去马厩,“也没人跟我说一声,他伤没好全,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我去找他,他去哪了?”
苏耽一把扯住秦筝的衣袖往回拉,“他没说,教主别急着去,左右不过五六日就回来了,谷主走之前就交代我千万照顾好你,等他回来。”
秦筝又着急又不解:“他到底干嘛去了非这会儿不可?”
“我真不知道,他不愿说谁敢问呐,我猜是跟你有关,你也不看看自己这脸色,吃多少药也补不回来,他瞧见了能不焦心么……”
苏耽摆出一脸苦相力求让秦筝相信他真的不知温庭云去向,顺手去搭了下秦筝的脉,这一下更是打定主意打死也不能说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是不是觉得好些了?”
秦筝:“恩,是比昨日好些。”
方才跟人动了武,却与之前不同,急调内力后并没有全身扯着经脉疼痛。
苏耽心里咯噔一下,回光返照之相已现,人会短暂地觉得自己有大好的趋势,然而这精神气能维持的时间最多一天,那之后颓势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掏空这副身体最后的能量。苏耽尽量维持着寻常神态,不想让秦筝看出什么端倪,继续劝他,“你既好些了就待在教里等他吧,不是还有事没料理完么,等把那几个瘟神送得差不多他肯定回来了。”
秦筝想了想只能答应下来,地藏神教许多事情没理清楚,在他死之前,他还是希望能还给温庭云一个稍微像样的神教,便道,“嗯,苏耽你去把傅严叫来,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他,子卿的动向,派人出去打听打听,找到人了就跟着他,别让人一个人在外面,我总是不放心。”
“好,那教主这鱼……”
秦筝淡淡笑了下,柔声道,“都解冻了,我们自己吃吧,等他回来我再给他做一次就是。”
然而这一等,差点就成了诀别,苏耽前脚离开厨房,秦筝两眼一黑,毫无预兆地就栽倒在地,彻底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的,放心,明天就HE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诸位的支持 这几天因为那个众所周知的事也有点影响心情, 然后来了大姨妈 今天就更新的有点晚!抱歉。
番外预计有个婚番 和蜜月番~
第120章 完结篇【上】
等苏耽和傅严来到厨房, 看见他七窍流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两个人当即三魂吓没了七魄。
“我走之前探过教主的脉象, 确实是回光返照之相,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搭把手!再叫点人来!”
“别, 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教主不好了,咱先回屋, 我去找百花宫的人过来看看。”
卧房内, 刘虞和苏耽围在床前给秦筝施针, 房中只留了他昏迷前被点过名的傅严,还有一个近侍,拢共四个人, 没再节外生枝。
四五个时辰之后秦筝终于转醒了。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刚睁眼,撞上各位悲痛扼腕的眼神,差点以为自己尸骨凉透,正灵魂出窍呢。
“醒了醒了!”傅严盯得最认真, 眼皮儿刚动他就跑到身后跟刘虞汇报情况, 刚巧苏耽和刘虞换着施针, 苏耽见秦筝有了知觉, 一口气终于喘顺了些。
“祖宗哎你可把我吓死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松松筋骨,见秦筝想起来, 苏耽不由分说地把他轻轻地按了回去,“全身都扎着针,别瞎动了,我和你二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从阎王那儿给抢回来,你可怜可怜我,安心躺着成么?”
刘虞快步走过来,声音有些哑,她眼尾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筝儿,早就跟你说过不可与人动武,如今这样……哎。”
“二姨我错了,不把那些人打服,我怕我现在压不住,将来会有更多后患。”
秦筝努力牵着脸上肌肉,安慰地给刘虞笑了笑,“……二姨不要哭。”
秦筝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只能干巴巴地轻声安慰,刘虞看见他动了动手又颓然垂下,极力忍着的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砸在了被褥上,“师姐有你这么好的儿子,是她的……福分……”
为了不让自己的崩溃情绪影响到旁人,刘虞抹着泪走开了,秦筝把傅严叫到了床前,轻声嘱咐。
“叫人盯着那几个换了掌门的门派,一来……若有反骨,直接让安插进去的人暗杀处决,都是信得过的兄弟,看情势判断,不必回我。二来,咳……也要提防着其他人去寻仇,尤其是广寒山庄,他们这次彻底失势了,我们不赶尽杀绝,可有的是人会心存怨怼。傅严……千万叫人盯好,出于私心我要保他们,站在教主的立场,他们出事要是怪罪在地藏神教的头上,传出去咱们还想在江湖上立足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每喘一口气,肺跟漏气了似的,都快有风声了,呼呼地扯着剧痛刮到喉头,秦筝努力把疼痛从脑子里抽离出来,保证自己能条理清晰地交代完后事。
“教主你慢慢说,我都记下了。”
“各谷大致手上有的基业我这几日花时间都做了个规划,大谷主的势力我不太想动,也是……咳……也是为了安抚他们,其他几谷加上咱们九谷的,七七八八足够兄弟们出去打拼过日子,分一分……书房里你找找,我用镇纸压着,已经写好了。等子卿……回来,你同他一起商量着办。”
苏耽听见九谷的产业要被分出去,讶异道:“九爷是给咱们九谷的兄弟留的,别的谷分出去了,咱够么?”
“足够了,他这些年可没少活动,盘下来的东西,够大家几辈子吃喝还绰绰有余,这也是他的想法,我只是照他意思提前计划好,为了……有个万一,这是我的命令,公平不公平的人家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还有……地藏神教各谷精通的武学方向不一致,有好也有坏,坏的伤人根本,太过阴毒,我大致看了看,还是该叫弟子们修习正统武学,摒弃邪功术法。那些用活人血加持内功都是无稽之谈,不可再练。”秦筝瞟了一眼苏耽,继续说,“我知医毒不分家,可炼毒之法……不可再用活人修炼,苏耽……”
苏耽心虚道,“我知道了……”
“武当遗失的剑谱我还给清虚道长了,还有无相般若心法,我手抄了一份,就在……这床头下压着,傅严你取走,务必等少林选出了新的方丈,亲自送回去……代我,代我给虚慈大师上柱香,磕三个头。”他看出来傅严心底疑惑,又解释道,“子卿不喜欢少林寺的人,我不想勉强他,你去办吧。”
“谨遵教主令,我一定为教主办好这些事。”
说着说着,只觉一个热流从鼻子里溢出,傅严赶紧用手绢帮他擦掉,那手帕上的血已经呈现紫黑色,傅严知道秦筝这几日几乎不分昼夜地忙里忙外,透支着身体,没曾想他能为神教考虑到如此地步,方方面面都顾到了,当时他百般不愿意接下这个教主之位,牛不喝水强按头地坐上去,傅严知道他只是为了成全温庭云的好意。如今……恐怕也没有人能做得比他更好了,大家也刚心安一些,秦筝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撒手西去,光为温庭云想想,傅严都难过得不行。
“教主还有什么吩咐,慢慢说,属下们都在呢。”
“恐怕我也走不出这道门了,”他绝望地看了一眼门口,多么希望温庭云能从拐角出来,让他再看上一眼,可那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秦筝突兀地笑了一下,“秘不发丧,等到所有门派公告天下,掌门人选是我安排的那样,等……等皇帝有了定夺,处置了南疆边患,褒奖了武林同道后,再……再说我因病……咳……教主之位,传给温庭云。本来……就是他的。”
“他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苏耽忍不住告诉他,可发现秦筝双眼失焦,嘴里喃喃念着,好似已经失去了五感,“教主,教主!秦筝……秦筝你听得见么?”
“筝儿……”刘虞扑到床前,凄厉地喊了他一声。
可他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
眼前漆黑一片,只知道有人在晃自己的手,刚才盯着那道空荡荡的木门就已经是此生最后印入眼帘的光景。
好可惜,我家子卿那么好看,再看不见了。秦筝心里暗暗伤怀了一下,又庆幸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撒手人寰,没有让温庭云亲眼看见,或许还能少些伤痛吧……
“还没有给他做鱼呢……”
说好的臊子面,清蒸鲈鱼,红烧鹿筋,说好的每天一个花样,亲手为他下厨,做不到了。
“告诉子卿……带壶酒来看看我就好……”
未来是个什么模样,秦筝自遇到他,才稍微把晦暗的过往撕开,挤出一点空隙,小心翼翼地勾勒了一个又带花香又有酒香的未来,在微风略过的马背上,在缤纷飘零的亭台水榭里,或是名山大川的波澜壮阔中,或是农耕田园鸟鸣虫啼的安稳恬静……
两个人,一张床,走过四时,共享三餐,是他压抑了无数次又无数次翻上心头的希望。
想和这个人策马扬帆看尽天涯盛景,也想和这个人安安稳稳地粗茶淡饭,做什么都好,只要是这个人。
也只能揣在心底想一想了,秦筝从来没像当下这么丧气过,希望都是拿来破灭的,他就不该瞎想,不该心念一动,给了温庭云那些他根本做不到的承诺。
甚至连想再看他一眼,都成了一个奢望。
“他是个好孩子,更会是个好教主,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值得你们……值得所有人去追随。傅严,苏耽啊……替我照顾好他。”
“教主啊!”
“筝儿!”
“我等不到他了……”
秦筝叹了一口气,缓缓合上眼,周遭安静得可怕,原来世间再吵闹,人都是这么静悄悄地走的。
来到世间时伴随着啼哭,吵吵闹闹拉开了一生的序幕,落幕的时候,只剩下人走茶凉的惨淡和孤寂了。
……
……
……
他看见了很多人。
卫冰清在校场练剑,阳光洒下来,他挽起的袖口下晒得黝黑的皮肤闪着光,朝秦筝招了招手,“筝儿过来,今天开始教你广寒剑法,可要好好学啊。”
年轻的师父带着一脸慈爱的笑意,期待着望着自己,秦筝身体里好像被什么穿了过去,只见一个毛头小子从身上分离开,冲卫冰清跑过去,“来啦!师父竟答应了!筝儿会争气的!”
“哎!”卫冰清揉着身高只到他肚脐的小毛孩,宠溺地笑着,“你那么乖,当然头一个教你,过来瞧好了,这是第一式——”
“第一式……鸿蒙初开。”秦筝站在远处,喃喃念了出来,“师父……”
“师兄!别躲了!佛山张家的千金在大堂闹上了,非要见你!”宿涵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了起来,秦筝忽一转身,见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的师弟和师妹朝他跑过来。
卫雪晴嘟着嘴,老大不情愿,“张茵茵是个出了名儿的美人,师兄这一去,怕是真要给咱们找个嫂子回来,以后就待咱们不好了!”
“不会不会,师兄待咱俩一辈子都好,走吧,先去见了人再说!”
宿涵和卫雪晴一人扯着一只胳膊,将一个尚且年少的秦筝从他身体里给扯走了。
三个形影不离的少年人,留给秦筝的背影,美好得刺痛着他的眼睛。
“师兄……待你们不好,抱歉。”
秦筝不知道还会看见谁,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走,周围的光黯淡下去,渐渐陷入了黑暗,而后又起,换了无数的场景,见到了无数他牵挂的故人。
他身体里有许许多多自己的魂魄,不同阶段不同年龄的秦筝,在闪过去的一个个画面里,被人扯得四分五裂。
宿涵和卫雪晴抓走了贴心的大师兄,卫冰清扣下了认真学剑的乖徒儿,刘堇栀在房里纳鞋底,那个最会撒娇的秦筝自觉赖在了她膝上不走。
回到最初,他们还是旧时模样,秦筝还是秦筝,该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