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想要抽人家多少血的问题,光至亲之血就不太可能,秦筝母亲死在了广寒山庄众所周知,他父亲顾元赫……那都死了二十几年了,卫雪晴算半个血亲,那也死透了呀,你上哪给他找血亲去?”
温庭云沉吟片刻道,“他父亲没死。”
“什么?!”苏耽睁大眼难以置信,“顾元赫……你说顾老谷主没死???”
“对,所以至亲之血好解决,只是我不知道会不会害他连命也没了,如果哥哥知道我用他父亲的命换他的命,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的。”
温庭云瞻前顾后的唯此一件,他自己是心狠手辣惯了无所谓,可秦筝是个重情重义的老实人,素不相识的人他尚且不会去加害,何况是自己唯一活在世上的亲人呢,用自己亲人的命换苟活的机会,就算温庭云用什么法子瞒天过海把这事儿悄悄办了,秦筝一旦知道,恐怕跟他从此恩断义绝都有可能。
“出于私心,谁的命换给了他我都不在乎,可是他在乎。”
苏耽:“顾老谷主若真的还在世,那也是……年近花甲之人了吧?我记得他而立之年才结了亲,算下来……啧,换血的法子固然可行,不过这样顾老谷主的命定然是保不住。”
温庭云沉默了,“不仁不义”和“有情有义”在心里疯狂打架,打得血流成河也没个结果。
“教主不知道他父亲尚在人世?要不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不行,”温庭云摇摇头,“不问也知道他的答案。当时在圣女墓里,曲尘所谓的‘解药’就在他手上,他为了让我们脱困,以药当饵丢出去了,这才得了机会把曲尘彻底伤成废人。”
温庭云苦笑了下,思及秦筝最近的变化,心疼和气恼此起彼伏。
秦筝自己早就对活下去不抱太大希望,可他既然不抱希望,何苦还承诺要给自己做一辈子的饭,甜言蜜语换着花样的说,从前可不这样,温庭云心一沉,人之将死是有感觉的,他知道没几天好活了,尽职尽责地想把神教杂乱无章的摊子处理好,忙得转不开身还坚持下厨做饭,说什么一天换个菜式补身子,根本不是这样的,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对温庭云好,用着仅剩的一点时日,尽他所能地陪伴和照顾,为他周全还能周全的人和事。
这个人呐……叫人少爱一分都不舍得,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硬生生糟了这么多难不得善终?
温庭云心里狠狠地疼起来。
苏耽见他脸色不好,催他喝药,又说:“曲尘的‘解药’是什么意思?听你话说的好像根本不是解药啊?”
“是南疆巫蛊术,他说的也是换血的法子拔毒,不过那‘解药’是一只精养百年极难得的灵蛊,喂之天材地宝数十年,换血时以蛊虫做媒介,能保秦筝顺利和不相干的人溶血,身体所需的养分靠灵蛊也能补足。”
苏耽点点头,“听上去确实是真的,就这么一只?死了?”
“他说就一只,被秦筝丢了,就算还有,肯定也在丘池国主那,我就是去杀去抢拿回来……”
“也来不及了呀。”苏耽叹了口气,接话道。
又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温庭云突然眼睛一亮,“我的血里有剧毒,和那灵蛊效用完全相反,但三旬钩吻和尸王散对我没有任何作用,如果把我的换给他,能解么?”
苏耽先是哑然,想了想一拍脑门,“能!若他体内流着你的血,那些毒素对他不会再起什么效用!”
“而且也不需要顾老谷主用命去换,半条就够了,死不了,他一半我一半,或者我多一些他少一些,辅助我的血能溶到哥哥的身体里,毒可以解!”
温庭云灌下一大口凉茶,“事不宜迟,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谷主要去哪?你现在下床都困难,有什么事你吩咐一声不就好了吗?”苏耽习惯了他风一阵火一阵的性子,可该劝还是得劝,由着他再折腾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我去接我岳父大人,怎么能让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去,多没诚意啊!”瞬间来了精神的温大谷主顾不上伤口疼,麻利地穿起了衣服,三两下抓起一溜头发扎起来,把自己一脸病容收拾妥当,急吼吼地要去见岳父。
苏耽一言难尽地道:“我去厨房给谷主提点活鸡和鸡蛋吧,来不及染红了,将就用用,不然你这两手空空的去甚是寒碜。”
温庭云自动过滤了他的馊主意,照着铜镜整理仪容,“快马加鞭来来回回也得五六日,苏耽,这几日秦筝不能有恙,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看好他,等我回来!”
“得嘞,谷主放心吧。”
就隔了几个院子的无忧谷主屋里,秦筝慢条斯理地摸着断虹的剑穗,放在手心上一根一根的数,已经数到了五十开外,而满屋子的各大掌门叽叽喳喳地闹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了,大家纷纷对他勒令退隐的小要求表达了极大的不满意。
秦筝不说话,也不想吵架,所以放着让他们自己说,他专注在剑穗究竟有几根毛这件大事上,把各位掌门说的话都当了屁,彻底无视了。
侍童为大家重新换了一盏新茶,趁大家嘴皮子说累了喝茶的功夫,耳边终于得了清静的教主发话了:“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坐这儿不是跟你们商量,是要求。要求明白吗?”
秦筝笑得大家心里发毛,“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听话的有路子可活,其他免谈。”
金胜寒忍了多日,就算知道一败涂地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听见秦筝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心里更加不服,边说边走上前来,一只手摸着刀把,然而秦筝头也没抬,还在数着剑穗,这一举动彻底把金胜寒给惹毛了,突然他脸色一沉,抽了刀就劈向秦筝。
只见黑色丝袍扶过金胜寒那张因为暴怒和扭曲的老脸,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断虹已经贴上了金胜寒的侧颈,剑穗在他耳边晃着,一下一下地扫在脖颈上,他叹了一口气,不再挣扎。
“剑下留人!!秦教主!!求你放我爹爹一条生路!”
门外冲进一妙龄女子,腰侧挂着一把铜伞,正是金芝语。
众人都以为她死在了梅庄那场大火中,除了金胜寒之外,所有人都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死而复生”的女儿来了,金胜寒没有狂喜没有惊讶,一味地低着头,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秦筝偏头一笑,朝金芝语点点头,“好久不见啊金小姐。”
金芝语英姿飒爽地走到秦筝面前,利落地抱拳跪下,“望教主网开一面,放过我爹爹!”
“好!”秦筝答应得十分干脆,收了剑,把金芝语扶了起来,“只要你答应我,今日就接任梅庄的掌门,你爹爹我就毫发无损地还给你。”
“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我今晚能搞出二更!
第119章
秦筝依旧端着一教之主的威严做派, 不过正脸看向金芝语的时候,换上了习惯性的柔和笑意,这句话即不是威胁也不是利诱, 金芝语甚至觉得他眼神里流露着殷切。
装模作样, 明显有诈!
“你恨不能八百里加急把我赶到这来,就是哄我当掌门的?”金芝语站在秦筝面前矮了他一个头都不止, 只能使劲抬起眼皮,这样一来秦筝满脸绷不住的笑尽收眼底, 她压低声音又问:“收拾不了烂摊子就要丢给我?”
秦筝走近了些, 以一个看上去很压迫实则为了方便说悄悄话的姿势道:“再烂也是你家的摊子, 交给别人我还怕有异心,给了你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金小姐一身正气,刚直不阿, 撑得起梅庄的门面。”
“你少忽悠我!”金芝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金家划清界限了!你这不是摆明了要坑我么?”
“你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几个月了还没玩够?”他瞟了一眼金胜寒,有些惆怅,“好歹是你爹爹, 他犯再大的罪过, 为人子女岂有放任不管之理?况且我只是要你接下这掌门之位, 若不想见他, 打发他去什么庄子安心养老就是了。”
“啧, 当上了教主,你怎么老气横秋成这样?”金芝语一言难尽地摇摇头, 感慨道,“幸好我早对你没什么心思了,不然找了个比咱管家还啰嗦的夫婿回去,我不得一头撞死么?”
金芝语对掌门之位毫无兴趣,这让秦筝有些犯难,最怕的就是跟太过纯粹的人打交道,像金芝语这样的,谈钱她不稀罕,谈权势她不在乎,她只认道义和一个情字,偏生这世上,情义万金难求,若非彼此真心相交,恐怕什么事都谈不到一处去了。
只能换个说辞,从情义出发,收买这个风风火火的小妮子。
“当时把你从梅庄捞出来的时候,你怎么跟温庭云说的?不还说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你会万死不辞报答相救之恩么?”
金芝语磨着牙:“那也该是报答他!”
秦筝厚脸皮道:“我和他不分彼此,报答我就是报答他。”
金芝语难以言喻地看着秦筝,觉得这人没救了,对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嘚瑟自己跟一个男人不分彼此还自豪得旁若无人,就跟中邪了似的,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要脸不要?”
“别贫嘴,都看着呢,起个头把这事儿圆了我对武当也算有个交代,”秦筝故意潇洒地转了个身,慢悠悠回到上座,撑着半个脑袋又戴上那副“谁敢惹我”的面具,对着众人大声道,“这折中的法子——取而代之的人我定,各位从老祖宗那传下来的基业得保,两全其美。我信不过各位,甚至个别人我恨得牙痒,为大局考虑才让步至此,梅庄——金芝语做掌门当仍不让,涅罗刹——我记得你们西南分舵的祁舵主,因为不愿配合剿灭异党,被你们扫地出门,有没有这回事?”
涅罗刹的刘掌门闷声道,“有,当时我们也是听信了卫冰清一面之词,对祁舵主多有得罪,回去会再把他请回来。”
秦筝点点头,“自然是要请回来的,不过刘掌门,你为尊上者却不辨是非,这掌门之位还是让贤的好,由我做主,就让祁舵主统领涅罗刹吧。”
这话和下命令没什么区别,刘掌门思忖良久,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秦筝脸大如斗地把在座各位的掌门人选都定了,也不管别人服不服,反正有了金胜寒这个例子在前,不服的也不敢再和秦筝动武,只能忍气吞声地装哑巴。
秦筝又聋又瞎地道,“各位既然欣然接受,那就散了吧,我会派人送各位回去,”他扫了一眼被他三两句话逼得不得不归隐田园的掌门们,和和气气道,“哦,顺便告诉各位一声,之前递给皇帝的折子,我把这些安排都写上去了,过不了几天没准儿皇帝会顾念着大家护国有功,送个牌匾和赏赐什么的,接着就是。”
他招招手,侍童鱼贯而入,身边跟着许多护卫,把掌门们都“请”了出去。
只有金胜寒还杵在原地,仿佛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话也不说,金芝语从进门就没正眼看过他,见人都走光也不端着了,大声质问秦筝,“别家掌门都是你的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以后也只会听你号令行事了,可你让我做梅庄的掌门,我从来没说过要以你意志行事,你就不担心我跟你们地藏神教不对付?”
“我看重的是人,不是看人家会不会跟咱们一条路走到黑。地藏神教能不能有未来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么多人,往后出去闯荡江湖要改邪归正,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且有段时间适应,我身为教主,能为兄弟们做的也只是求各位新掌门一视同仁,该提点提点,该约束约束,但也希望各位不计前嫌,莫有偏见,这往后才有太平日子可谈。”
秦筝说得很诚恳,金芝语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听了进去,报以一笑,“好,梅庄这次得掉层皮,我看咱也无力去提点谁了。”她冲着秦筝抱了个拳,“那我先告退了,许久未曾回家,是该去看看。”
“等等!”
听见“回家”两个字,金胜寒终于抬起了头,怨怼一扫而空,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目凄凉和愧疚,秦筝觉得他这几日平白苍老了十几岁,再无那金老庄主的威严气魄,看着也是可怜。
“为父……对不起你。”
秦筝叹了一口气,把大堂留给了这对冤家路窄的父女俩,带着下人出去了。
“教主放心得过金芝语,可那金老庄主老奸巨猾,不看着行么?”
秦筝背着手笑,淡淡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金家的小妮子将来会是个人物,卖她个人情她会领的,虎毒不食子啊,再厌弃也是自己的亲爹,我何必置人于死地?”
“教主说的是,小的也是头一次见到金小姐,英姿飒爽不输男儿,不过看她对教主有些不敬……”
“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秦筝大踏步往前走,轻车熟路地往厨房去,“劳烦你,把冻着的鲈鱼取些来,放在厨房就好,我做晚膳要用。”
“不劳烦不劳烦。”
下属跟在秦筝身边随身伺候已经好几日了,见他在各种人之间游刃有余,处理事情又井井有条不慌不忙,最让人意外的是秦筝脾性十分宽和,同曾经的谷主们尤其温庭云这位尤其不好伺候的相比,秦筝待下简直可称得上是温柔得过头。
下属受宠若惊道,“教主真是太客气了,我记得你早上说今日要做臊子面呢,又改鲈鱼了么?小的去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