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塞越军将军越执。
这两日听够了他的传闻,连带着看见他的名字心里都带着些不屑。
承业那样的人的父亲,能是什么好人?
被传的再厉害不也死在了宫里吗?
也和如是想着,心里又是一番计较,想了许多后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
若他与越执同岁他定然不会比那越执差多少,或许……或许他才应该是万军口中的常胜将军,是他们心悦诚服之人。
他如是想着索性合上书本,方才见着许伯容急匆匆的出去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他方才应该跟上才对。
也和将东西收上,他要等许伯容回来再当面送他。
假城内另有一马厩,当安合志听闻有人要“越峰”时心下便已有了几分答案,他冷笑了两声不急不缓的走向马厩,然而当他到了时看守马厩的人恰好晕倒在茅屋下,许伯容手里拉着缰绳而另一端一匹棕红色大宛马却极不配合的晃着身子。
“越峰老了,禁不起太子如此折腾。”
许伯容没理会安合志的冷言冷语,上前想要安抚越峰,越峰“噗”的喘出一口气随后立即躲开了许伯容。
“这越峰跟越执久了,也是有感情的,”安合志见许伯容被如此对待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解气,然而面上却故作为许伯容出策的模样,“太子还是换一批马吧。”
许伯容不理会安合志的话将越峰缰绳解开,越峰先是在周遭走了一圈,随后又站定,直愣愣的如木头般待了好一阵后突然长嘶了一声后……
跑了……
安合志怔怔的看着,倒是许伯容反应极快牵了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尽管离东都祸乱已过去许久,但越执的死讯依旧尚未传开,偶尔有一两个朝中有关系的安合志手下提起这里的人也只当笑话听听。
只是前些日子越执坐骑越峰确实极其消沉,而随着一声的马嘶声,众人都以为是越执来了。
不过片刻便听到一阵阵高呼声。
柳宏志臭着一张脸看着安合志,安合志捋了捋胡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然而一转身背过柳宏志时握着胡须的手却不断的在发抖。
第50章 反思
“说来也怪,早些年我去过越执故乡,他父母那般样貌却能生出越将军这般样貌的人……啧……”
也和听见有人说起越执便凑了过去,随后是一声呵斥,柳宏志提着鸟笼正迎面走来。
“背后说什么闲话呢?”
四周突然鸦雀无声,柳宏志只看了眼也和便又急匆匆的走了,也和低着头,只看了柳宏志手中那家鸽一眼眯着眼心里便有了一番思量。
他早先听闻越执是许伯容身边的红人,越执身死才有了承业的后者居上,而如今承业走了,或许他才能入的许伯容的眼。
那若是越执这人当真是死透了了呢?
早先他在柳宏志醉酒后便听说诛杀越执是许伯容亲自下的令,那如今许伯容失了方寸他也和便要替他许伯容寻回初心。
柳宏志将信鸽置于屋中,不多时又听安合志传了命令要大军整顿,他只道这安合志许是要反水急急停下手中事宜赶去安合志处。
也和展开方才写好的纸条“越执欲起兵谋反”几字赫然显现在前面。
许伯容一路策马追去,只听得猎猎风声在耳畔呼啸,哒哒的马蹄声将与越执有关的记忆勾起,他心中仿佛容着一片月下的浪潮,汹涌澎湃,久难平复。
承业竟是越执……
他苦笑,连那姜柳居都能看出的实情他竟被隐瞒如此之久,再一细想这些时日“承业”的所作所为,疑点颇多,可他偏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视线紧缩大宛马越峰离去方向
越峰本是一路奔着安交城去的,然而到了中途却突然转了方向,许伯容本意是要去安交的,然而见越峰半路转了方向竟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倒也幸亏自越执死后这马便一直不吃不喝萎靡不振,如今跑起来速度大不如前,否则许伯容是断然追不上越峰的。
自拐了方向后越峰便窜入了一条小路,小路两侧尽是参天的古树,枝繁叶茂几乎将视线所及处悉数遮蔽,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里漏出,许伯容忽然就想起越执生前的一幕来。
“你刚才是不是说古圣人认为君子当行大道,为什么要行大道,走小路不好么?”
走小路……
他面上显露出笑意来,越执生前不爱读书,虽随他听过几堂课但要细说起某句话来却总只是一知半解。
“大道哪里是你说的意思?”
越执双手托着下巴靠在许伯容面前的案桌上,许伯容手执书卷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他便顺势按住书卷一角笑着说:“越执是粗人哪里懂这些,越执只要保护好太子不就行了吗?”
许伯容只摇摇头浅浅的说了句:“朽木不可雕也,”而后命人将东西呈上来,越执尚不知许伯容说的“东西”是什么,待一阵香味传来他看着许伯容的眼神里便似有星星似的。
“太子真好,知道越执想吃茶糕就让人做了!”
许伯容挑眉道:“我何时说这是给你的了?”
东西呈了上来就在越执面前,许伯容虽看着圣贤书可余光所及处却是越执上下滑动的喉结。
“吃吧。”
他这话倒像是解开越执理智的最后一道绳索。
“多谢太子!”
越执拿起茶糕,眸如弯月,眼含星光,大抵是那便是许伯容心动的由头了。
他始终以为越执这个人复杂的很。
越执心思极多,做事却不问因果对错,然而细细想来,不论他做了什么,终究不过是为了一块茶糕,一份誓死守护许伯容的执着。
只是这执着许伯容当不起……
身后路已看不见来时的景色,四周一片森浓,大宛马突然停了下来,许伯容急忙拉住缰绳马儿随着“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越峰此番动作倒叫他有些看不透,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越执踪影,前者缰绳随越峰一路走走停停,忽然听到潺潺流水的声音,越峰嘶叫了一声便奔向水声处。
许伯容也忙顺着越峰离开方向随了过去,好一阵后才再次见到越峰身影。
越峰站在一条小溪旁,嘴里扯着一件衣裳。
许伯容走过去,只一眼就认出这沾满了泥浆的衣裳是越执的。
第51章 抓捕
女人食指如葱,长甲被养的水灵光洁,只是身段娇小,那一席玄色衣袍竟被她穿出几分摇曳桔梗的味道。
“那越执还活着?”
她摘了一朵扶桑花,转而又松开手,扶桑花落在地上,恰好紧贴着土中露出的一截衣袍。
传信的小太监哆嗦着将手中密信传上,汗液顺着脸颊滑入唇角,女人拿过信并不看,只让人去寻了把铁锹。
对着那刚移植来的扶桑花,女人绣口轻启,却是吐出极恶毒的话来。
“挖出来,莫要伤了脸,哀家倒要悄悄这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去蔺塞作祟。”
东都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到了午时日头正盛,郑太后遣去所有下人,只看着面前这腐烂的身体,心头疑惑的很,此时又是一封信传来,信上赫然写着:“越执奸人,臂上有三角痣,乃是大凶大恶的命格。”
“太后?”
婢子轻唤了一声,郑太后瞥了眼这婢子,朱唇扬起。
“你去瞧瞧,这尸体的手臂上可有三角痣?”
婢子捂着婢子犹犹豫豫的凑上前将,小心捏住衣角闭上眼用力一拉,连带着一些皮肉也被她剥落下来。
此时那尸体散发的恶臭直熏的人眼花,婢子匆匆看了眼左臂便立刻答道:“回太后的话,有。”
郑太后离得远,只道这婢子也没那胆子欺骗自己,虽是惊奇的很却并不恐惧,郑太后素来信道,宫中养了诸多术士不过是为求青春永驻,福寿延年。
如今听闻越执竟死而复生,她料定其中有鬼,一双狐狸似的眼微微眯起,丹红的唇一勾。
“传哀家的旨,自即日起,便是将这世间翻上一翻,也要把越执给哀家找出来。”
太监承了命立刻溜得没了影,郑太后看着尸体心里不适的很,又怕脏东西沾在衣裳上,于是立刻退了两步,婢子见状更是犹豫了片刻方才道:“太后娘娘不怕那越执当真回去造反?”
“我那锦衣司近日也筹备齐全了,他去了倒好,省的哀家还要费尽心思给他造出个进去的理由。”
郑太后笑道,婢子似是想起什么来,只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言。
柳宏志回屋时才发觉鸟笼落在地上,而信鸽已然不见踪影,他只抬起鸟笼看了看,又看着那敞开的狭窄木门,一声坏了脱口而出,此时适逢也和送来茶水,柳宏志只叫也和上前离他近些。
也和近了两步。
柳宏志微眯起眼,也和只见着他鼻尖耸了耸,突然一记耳光迎面而来。
滚烫的茶水顺着也和一齐栽倒在地,也和惊呼了一声忙爬起来跪下。
“你以为柳家的家鸽是你能动的?”
也和只觉心都不跳了,哆嗦着想要拽柳宏志衣角然而迎来的又是猛地一脚。
“说,你干了什么?”
他这一声犹晴天霹雳只惊的也和魂魄出窍,倒是安合志和事的声音让也和多了几分安慰。
“柳大人好大的脾气。”
安合志前一脚迈如玄关便制止了柳宏志,柳宏志一甩衣袖匆匆离了去,也和还跪在原地,胸襟前已经湿透,安合志上前看了看他,又叹了口气。
第52章 酒酿
骤雨初停,只是林间树梢还带着残留的雨露,风起落得许伯容湿了一身衣裳,他沿着小溪下游一路直走,不多时便出了这片林子,宽阔的大道映入眼帘。
四下无人,大宛马越峰也随许伯容而来,见他停下便开始低头吃草,许伯容忘着这一方漫无边际的宁静终于生出了一丝将要溺亡于大海的无助。
他丢了越执。
他终于生出了这般念头,若是说早些时候下令诛杀越执不过是因他做好了他的世界再无此人的准备,那么现在便是连心也丢了。
他有那么一刹那的不知所措,若是换作以往越执会如何做?
他总说将忠诚常置口中的人大多心口难一,然而到了此时他才发觉,常说要做他一世忠臣的越执似乎从未如今日的他一般踌躇不前。
越执总有办法找到许伯容。
便是死而复生第一眼也是醒在他许伯容面前。
雨后阴沉的天色豁然明朗,他深吸一口气从林间与大道交界处走出。
“太子?”
他从未如此喜欢承业那尚带稚气的声音。
越执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手中木叉上的烤鱼尚带着热气,许伯容如木桩定在原地,他原是想做些什么,然而看见越执的一刹突然就什么也做不了了,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噗……”
视线转向许伯容身后,这时越执才发觉越峰就在许伯容身后。
“儿……哥啊!”
越执突然窜了上去,越峰低下头,越执便抱住他的头,摸着他的头。
“吃的也不要了?”
许伯容看着被抛下的鱼摇了摇头,越执起初心疼的看着越峰,只道自己不过一段时间不在这帮家伙便敢亏待越峰,待听见许伯容是话后才扬起调皮的笑来。
“既然太子来了,我还吃那没味的东西做什么?”
越执上马,又看了眼大宛马身后还有一匹马,自己方才换下的衣服仍在马背上,越执不过一想就知许伯容这是刻意来寻自己的。
他故作没见着那和着泥浆的旧衣,许伯容只上前将衣服拉下便上了马。
只是大宛马越峰方才吃了一路,又歇了片刻,也算得上食饱力足,如今越执一喝便即刻跑的没了踪影。
他是背着日落方向离开的,尚驻足原地的许伯容心想,那越执许是要去东都。
“走的真快。”
许伯容苦笑着。
越执这一逃,便是将后事想的清楚极了。
他在东都埋了一箱珠宝,那是他全部家当,早些年首辅找上他的时候他便做足了打算,无论是他还是许伯容出了事,这都是一条后路。
他笑了笑,顿感苍凉。
许伯容有足够的心机面对那波云诡谲,反倒是他越执成了阻碍,否则他也不必要花大力气接郑贵妃,如今的太后的手除了他。
再想起早年有个疯女人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你与他不过是游鱼与海,鱼不可离水,可海却能纳百川。”
只是可惜了早年从许伯容哪儿偷学得来的杏花酿。
他本想着待许伯容一朝功成,再取了那酒酿的。
第53章 决然
只是东都路途遥远,他一直留意身后,却发觉许伯容并未追来,他停下,翻身下马。
此处是无人之地。
他自怀里摸出那玉佩来,光润的玉带着他体温的炽热,然而不消多时温热散去后便是凉透了。
越执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喃喃道:“越执既说过要做太子一人之臣,那这辈子就不会再有二主。”
说话间他又将玉佩小心取下,解开外衣将内衣最洁处撕下一大块衣料来,将玉佩小心包住在伸手在脚下挖出一个泥坑来。
“只是那份喜欢,越执不会再有,不敢再有。”
将玉佩小心埋了,他原听许伯容说过一个词来,突然想起却发觉竟是无比的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