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的心头就多了些期许,他竟未发觉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定了定心思这柳宏志还在看他,越执心道自己是生的好看,但柳宏志好歹也是熟人,怎么看起来还没完了?
他避开柳宏志目光,这才转身,蓦的心头一紧,只看着那马上之人,竹色青衣,霞姿月韵可不就是宫中一干人等口中的已死之人许伯容吗?
伯引以命相告,他命丧玉苑,可这个人现在却看起来好端端的。
他嗤笑,转而又一拍脑门,心道自己脑子有问题,管那么多做什么,他好端端的不是就好了吗?
他看着许伯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心里不断酝酿着词句,偏偏柳宏志是个不识抬举的,上来就是给他一脚。
“愣着做什么,见到太子还不行礼?”
老子不发威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越执不满回瞪着他。
“太子,这小孩突然出现在这里,应该不会说巧合,更何况他还与那叛将越执生的十分相似。”
什么玩意?
孩子?
叛将越执?
说什么呢?
越执一脸茫然,柳宏志见他呆滞的像块木头,投手又给了他一掌。
越执忍无可忍,回头就想给他两拳头,一起身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没有柳宏志腰高。
怪不得今天的天,都变得广阔了。
他想着,只觉遭了一番五雷轰顶。
一抬手,虽算不上什么娇皮嫩肉,却也绝非自己拿常年握着兵器的手,五指张开活像小版剪了蹼的鸭脚,竟是一点肉都没有,再一摸身上,像极了自己年幼时瘦弱的模样。
他这是怎么了,在玉苑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醒了过来就变小了,还是回到过去了?
他否定了回到过去的想法,毕竟柳宏志说的是“叛将越执”。
“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孩子。”
许伯容细细打量了越执好一阵,随后才说,这个“他”自然是说越执的。
“早些年不是有传闻说那死小子在梨花江宴上看上了个舞姬吗,听说为了带那舞姬走还毁了姜家的静心亭,要我说这孩子八成就是那时候留的。”
早些年他尚未及弱冠,不过年轻气盛闹了姜家宴会竟就被传出这种风流韵事了么?
越执心觉好笑,可转念一想如果不顺着他的话承认的话,自己这身份就真没法子确认了,反正那舞姬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倒不如先这么认下来。
许伯容点头,随后看向越执。
越执低下头一脸的无辜相,他的声音倒有几分南都人特有的味道,只是越执自己知道,那是被南都一个疯婆子逼出来的。
“我十二岁,南都人,我娘只说让我拿着玉佩来找我大将军,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他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
诚然,除了南都人外,其他都是假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年龄有多大。
他将玉佩呈上,只一眼,许伯容就看出,这是自己当年送越执的。
越执虽低着头,却也关注着许伯容的动静,
“你叫什么名字?”
“承业。”
越执答的快,这是他原本的名字,是许伯容不知道的。
后来许伯容将他从农人那里救出后给了他名字,越执。
再后来他弱冠之年就接了皇命前去西都反乱,他这一辈子不长,但也是成就了一番事业的,然而到如今他也没有字,他私心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朝让许伯容为他取字。
“承业,”柳宏志念着他的名,捋着胡须接着道,“你可别承了你爹的业。”
许伯容浅浅的瞥了眼柳宏志,柳宏志心知说错了话,也就闭嘴,倒是越执心头如有针刺,他自问前生除却谋逆一事外再没做错什么,可现在他死了,没有辩解的机会,所以谋逆就成了他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为人所知的事了么?
“你说的对。”
越执仰着小脸,总归他现在是孩童模样,再怎么撒泼耍赖在人看来都不过童言无忌,他指着柳宏志说道:“可我要问你,越执这辈子只做过谋逆这件事吗?”
第5章 探子
“你这小孩,懂不懂礼,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
柳宏志不屑道。
越执却做出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表情。
“是说不出,还是不想说,不想承认,所以才拿这句话来搪塞,不过你既然要计较礼仪,我也问你,你当着我的面说我的越执,又算什么礼。”
柳宏志被堵的说不出话,转而想要动手却被许伯容喝住。
“你若是要动他,便是要动我。”
柳宏志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而越执确是听的清清楚楚,他愣了愣,一双眼眸看着许伯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柳宏志的手没有来得及收回。
越执脸上则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
“真狠啊,这厮。”
换作往常,越执定是要与柳宏志玩命的,偏生是今天,偏生是许伯容那席话,倒让他动不了手了。
“打回去。”
许伯容看着越执,他这话说的轻,确是绝对命令的语气,这下不止越执,回过神过来的柳宏志也愣住了。
上门的机会,不打白不打。
越执心想。
他这一掌,可是挑着地方的,不重,但足够让柳宏志记住他。
越执打完人,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双手环胸看着许伯容,十足的小霸王模样。
许伯容伸手拉他上马,这才缓缓道。
“越执原是救过我的,如今他死了,那以后,承业便是我的孩子,谁若动他一根汗毛,便是要与我许伯容过不去。”
他这话说的平淡,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柳宏志不满的看着两人,随后也上马随许伯容一齐。
一路上越执都如坐针毡,毕竟许伯容的孩子他可当不起,况且他心头疑惑颇多。
他很奇怪许伯容的举动,为了自己这么个毛孩子公然扫了太子少师的脸,这不是许伯容会做的事情。
收买人心吗?
因为有救命之恩所以即便越执背叛了他,他也要救下越执的“儿子”?
这算是个答案,可越执还是觉得奇怪。
而最主要的是,他在玉苑死了的消息,为什么出逃的许伯容会知道?
他看了看四周,凭着记忆认出这是东都郊外,从太子东宫出发,走最近的南门到这里也是要一整天的路程的,而南门又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莫非他们早就逃了出来?
不对,想提前逃出来,除非早十来天就得到了消息,若是这样,许伯容完全来得及反抗的。
或者是王宫中有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密道。
再想了一会儿,越执还是以为密道的想法是最靠谱的,心里重压顿时被释放,阴差阳错也好,其他的也罢,终归他没害的许伯容送命。
没送命,许伯容就能东山再起,只是东山再起也是要有条件的。
“太子,承业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何事?”
“越执造了太子的反,罪该万死,可为什么太子还要收养承业,而那位先生虽您出生入死,您为什么要因为我而扫了他的颜面?”
“原来你这心神不宁的,是在想这些问题,不愧是越执的孩子,倒是像他,”许伯容轻笑,随后又道:“承业你要记住,凡事不可看表面。”
“什么意思?”
“你日后自然会知道。”
越执虽坐在马上,但缰绳却是握在许伯容手中,他坐的久了不免疲惫,今天发生的事情又太多,他向后靠在许伯容怀中,好一阵后竟然睡着了。
柳宏志看在眼里,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东都城外有一破庙,一行人准备在此处歇下,柳宏志带人在外巡守,越执困的不行,一路颠簸却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许伯容抱着他坐下,命人燃了火,借着火光细细打量起越执的面容,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纸条展开,纸条上赫然写着“越执已死”。
许伯容将纸条丢入火中,不过顷刻,纸条化作灰烬。
越执方才眯缝着眼,虽看的不完全清楚,但还是明白大意。
果然,宫里是有许伯容的探子。
第6章 池鱼
出乎越执意料的是,他们此行目的地是西都,而更令越执惊讶的是,他们此行不是去西都蔺塞,而是去西都安交。
西都蔺塞,越执大军的驻扎地。
而安交,虽挂着西都二字,却常年受着流寇侵扰,百姓大多携家眷财产逃离,又因为这群流寇并没有组织,也无纪律,抢东西时间又随心所欲,加之向来抢完就走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所以越执也只能暂时由着这群流寇胡作非为。
于是时间久了,安交就成了实打实的流寇之城。
“太子为什么不直接去越执的军中,而要去那豺狼之地。”
“笨。”
只此一字,再不多说什么。
越执眯着眼,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照的他整个人身子都暖暖的,许伯容虽说他笨,语气确似调侃,他心想自己这换了个身份,可许伯容还是那个许伯容,自己或许变了,可许伯容怎么也变温柔了?
莫非他真是喜欢小孩子?
日夜兼程在西都城内寻了处位置偏僻的店住下。
越执又提出这个问题,其实他知道不去军中原因,这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不做任何伪装却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而往来路途,哪怕是最热闹的街道也未听闻谁提及太子许伯容,大将军越执的事情,也就是说,在世人眼中这两个人还没有死。
依着贵妃的计划越执是要带着假太子赶往西都的,而其中变数不过是死了个越执。
既然太子都可以造假,越执这个身份自然也可以。
如果去军中,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东西的他们,无疑是自投火坑。
越执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去西都安交。
要避灾祸,并发展实力的话,难道不应该去南都姜家吗?
“笨。”
又是这个字。
越执差点跳起来。
“承业本就不是聪明人,太子又不愿直说,承业只能靠自己瞎猜了!”
越执这话分明是抱怨,奈何许伯容闻言反而笑起来,笑容像微漾的波澜,逐渐泛开。
“不是你不聪明,可是你想的太简单。”
他这么一说,越执感到奇怪,许伯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这一路虽安静,但每逢有人提及南都姜家你总会不自觉的偏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南都姜家。”
越执重重点头,面上是三分童真,心底却生了警觉,许伯容竟一直在观察他吗?
“因为祸及池鱼,非君子所为而且更重要的是,你怎么知道那姜家不是另一个豺狼之地?”
这形容却是有意思了,任谁都知道,南都姜家最尊规矩,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姜家怎么会是豺狼之地?
“姜家,没有兵权。”
他揉着小越执的头解释道。
“可越执有。”
越执急急说道,其实他是想着只要许伯容再说下去,他就把一半虎符给他,他死前虽表明忠于贵妃,却也留了一手,能指挥大军的一半虎符他从不带在身上。
然而许伯容没有问下去,他手上动作一顿,几乎是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收回手看着越执道:“承业,为什么总唤他名字?”
“因为他没有字。”
许伯容站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怎么会没有……”
又是一声浅笑。
“我原是想唤他池鱼的。”
他的声音小到越执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越执揪着他衣角想到既然说到这里不如直接要了字也好,免得等到这身子长大成人的时候许伯容都妻妾满堂了。
那时概念可完全不一样了,他不愿身为人父的许伯容为他取字,因为他不想被当做孩子。
第7章 沐浴
打定了心思后越执就开始询问,然而许伯容却不愿再开口,越执别的不会,撒泼耍赖的功夫却是一流,扯着许伯容衣角不依不饶的非要他给自己取字。
“不行,你才多大,要什么字?”
许伯容坐着倒了杯水,桌上放着凤梨酥,是专程叫人买来的。
越执曾经最爱吃的东西,他猜想许伯容是不是把他当做越执了。
虽然他就是越执,不过于许伯容而言,他应该是越执的儿子,而不是越执本人。
“那你给越执取字,我总是能知道的。”
“他的字,你知道做什么?”
“那就是你已经给他取了字了!”
越执大声道,许伯容不理睬他这挑字眼的功力,任由越执闹腾他纯作充耳不闻。
房间门被人敲了两下,进来的是店小二。
“客官,您的饭菜。”
这店小二声音尖的扎耳朵,倒像是宫里的太监。
越执如是想,待店小二一进门,自己差点被凤梨酥噎死。
哪里是像,分明就是!
“承业,你先出去玩。”
越执听话出去,原想着可以偷听却没成想出了门就有人守着他再不许他靠近半步。
宫里的老太监怎么会到这里当店小二?
只怕这个店都是许伯容的。
守卫警惕的看着越执,像是防贼,越执心知这些人只怕都是私养的死士,嘴严的很,又防着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东西,索性就地坐下哪里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