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五分钟,林鹤鸣扫一眼怀表,从座上起身:“大家好。”
课室里的的学生们看他年轻又俊,都交头接耳起来,细细窣窣的声音传上讲台,林鹤鸣接着说:“我姓林,名汀。是你们新来的国文老师。”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乐筠心想他果真来教自己,带头鼓掌起来,林鹤鸣眼风一扫,精确锁定她的位置,然后用手推推眼镜,开始点名。
许是自由太过,林鹤鸣这第一堂课,来的学生不足半数,他对此了然于心,然后一个个记下学生的面孔,接着说:“非常感谢同学们的到场,请大家回去相互转告没到的同学,下次上课务必到场。”
“是。”
一教室学生,如临大敌的,做出“备战”的姿态。他们不是军校的学生,服从性不算高。其中一个个高身壮的男生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问他:“林先生,您看起来很年轻,请问您多大年纪?”
林鹤鸣暗暗松一口气,从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很大一个十八,然后回身说:“先生我永远十八岁。”他不说出真实年龄,貌似是和学生打哈哈,实则是害怕被人认为太年轻,不能担任这个职务。
看见林鹤鸣开玩笑,学生们都忍不住笑起来。于是他话锋一转,问人上次讲到哪里,然后开始授课,最终发现这一节他并没有看过,便换个思路,讲了自己的东西,总的来说,他这第一堂课,全在和学生侃大山。
等到下课,林乐筠赶紧提步追上林鹤鸣,去挽着他的手臂,仰起头对他说:“小哥,你这么讲课也不怕闪了舌头?”
她脸上笑得合不拢嘴,林鹤鸣却被噎得嗤笑一声:“我就这么不会讲?”
林乐筠有些犯难,伸出手翻开教材,指着他刚要讲的地方:“其实你没做过教案,照着读也行。”林鹤鸣埋头去一看,总觉得这里是要细讲的,遂笑:“你真聪明啊?回头我出试卷专考你这里。”
这时一个穿着浅蓝校服,梳着齐耳短发的姑娘抱著书本迎面走来,生得瓜子脸樱桃口,见到兄妹二人,先是惊讶的一叫:“乐筠。”而后才专向林鹤鸣点头,微微面红的:“林先生好。”像是撞破秘密。
林鹤鸣应她一声:“你好。”然后林乐筠给他们做介绍:“这是我小哥,这是程静微。”说着她就去挽过程静微的胳膊,对林鹤鸣交代:“你可别忘记今早跟我说的话啊!”
林鹤鸣一摸头,颇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随后无助的望向程静微,说:“你们先去吧。”
程静微惊觉林鹤鸣正温柔的望向自己,就更加不好意思的埋头了,林乐筠看得奇怪,她平时并非这样害羞内敛的性格,没道理一见林鹤鸣这样面红。
她转头去看,发现林鹤鸣正含情脉脉的打量程静微,他生得并不温和,可态度是有十分的温柔,加以寒风一吹,他的鼻头和嘴唇都冻得发红,就又给他添了一些易碎感,令人忍不住要珍视。
程静微得了这样的求助,鬼使神差的被他眼神支配着回身,对林乐筠说回去一起完成作业,方告辞离去。
林鹤鸣提紧领子,快步向校门外走去,他有些后悔没有听周世襄的话,带一条围巾。
严昭看在眼里,从脖子上取下围巾,给他递去:“少爷,您不嫌弃的话,就戴着。”
林鹤鸣心里嘀咕,怎么对我这样好?他嘀咕着接过:“谢谢。”他顿了顿,加上一句:“小昭哥。”
双方都心中不安,认为先前的猜忌都由自己的态度不当造成。
又过几天,林鹤鸣的汽车驶过虹口区,恰好遇上木户重光领着一个穿和服的年轻女人在街上拍照,周围一溜穿着黑色西装的日本特务,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因前些天日本使馆丢失了一批日用物资,上面勒令要尽快追查,所以他们在虹口四处都设立了关卡,进行排查。
汽车一入街口就被强行拦下,林鹤鸣坐在后座,因为惯力而向前一撞,起身后用手摸着额头问:“怎么了?”严昭回头,道了声被拦下了,就摸着腰间的□□下了车。
几个便装特务一起涌到车旁,七手八脚的让严昭接受检查。严昭不明所以,正要从腰间拔出□□,就被木户重光叫住:“林先生。”他打手势让人停下检查。
林鹤鸣应声从窗户里探出头去,严昭抬头向前望,见人眼熟,便向那头招手,接着扭头对为首的特务说:“我跟你长官认识。”就收回拔枪的手,回头对林鹤鸣说:“少爷别担心,我认识他。”
林鹤鸣点头,看严昭跑到木户重光身边。
木户重光先是对他打量一番,看他穿着高档的哔叽西装,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颇人模狗样的,然后脸上露出笑来:“林先生,很高兴再见你。”他伸出手去,同严昭握手。
严昭见他这样,不像是在记仇,遂笑:“不知道木户先生让人拦住我家的车,是什么意思?”他抱着双臂,并未去握过象征友好的一只手。
这时,站在木户重光身后的和服小姐上前,眯着眼,笑着问:“这就是把你扔在铁道上的先生吗?”
木户重光回头对严昭说声稍等,然后用日语回他:“这位先生可是相当的有手段,要不是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他,恐怕我走不到的。”
严昭听得懂零星的几句日语,知道他是把自己当作林鹤鸣,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解释一番:“木户先生,你搞错了,我不姓林。”
木户重光惊讶于他的坦诚,和服小姐忽然掩面笑起来。然后他才对严昭一五一十的解释封路的缘由,严昭接着说:“我林家的车,是绝不可能由人随意搜查的。”
在木户重光眼里,他说话时天然的有一股傲气,是他在漫长的青年阶段里所没有的,他很羡慕。于是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像捕食猎物的野兽,忽地暴起:“严先生,请你明白,这里是日租界,你需要接受我们的约束。”
话音未落,不等严昭拔枪,几名特务就闻声靠近林鹤鸣的汽车。一声喇叭响,街拐角驶来两辆军车,车厢里站满全副武装的林家护卫队。
林鹤鸣相信严昭的能力,所以安心的坐在车内翻阅国文教材,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敲车窗。他扭头向外望去,眼前正是周世襄。
周世襄站在车外,看到与木户重光僵持不下的严昭,忽然对他的能力感到怀疑。林鹤鸣的心却狂跳不已,因为周世襄已经在他眼前消失了很久了。
他打开车门下去,向四周打量一番,见两方都剑拔弩张的样子,感到很不能理解,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
周世襄眉头紧锁,目视前方:“日本人丢了物资,正找人替罪呢。”
林鹤鸣想到父亲与日本人并不融洽的关系,立即明白过来,自己恐怕要被当作替罪羔羊,赶忙向严昭打手势,叫他回来。木户重光会意,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说要跟着他拜会林鹤鸣,便带着和服小姐一起走来。
严昭跑过来先行向林鹤鸣解释一番,顺便交代了将木户重光扔在铁路上的事,逗得林鹤鸣几要捧腹,这时落在后面的两人才到他们面前。
周世襄时刻警惕着,招呼私兵过来护卫,同时他向四周扫视一圈,见并无异常,这才放心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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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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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户重光领着和服小姐走到林鹤鸣面前,先是一笑,后再开口:“小林先生,你好。”他径直掠过周世襄,伸出手去示好。
周世襄转过身去,懒怠理会他们虚伪的示好。
林鹤鸣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所以同他握手,顺便客套一句:“木户先生,久仰久仰。”其实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侧眼去看,倒是旁边的文静小姐更让他有兴趣。
林鹤鸣上下打量一番,见那位小姐穿一身粉白相间的和服,两颊微鼓,像只花栗鼠,樱桃小口,配一双圆而有神的杏眼,是相当典型的东洋长相。林鹤鸣心中有了计较,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的上去朝她伸手,一笑:“请问小姐贵姓芳名?”
和服小姐不躲不闪,抬眼迎上他的笑,再握住他的手,用较为流畅的中文应声:“我叫横山有纪。”
周世襄听见她的笑声,脑子里想出她笑容可掬,姿态谦恭的样子。忍不住白眼一翻,腹诽道,好一个知情识理的日本小姐。
林鹤鸣会心的一点头,再望向周世襄。正错过他相当精彩的神情,此刻神情严肃的站在一旁,对他们相互介绍表现的并无兴趣,不禁令人灰心。
木户重光见缝插针的上去同林鹤鸣讲搜查之事,双方态度都相当之好。
站在一旁的三人却是各有心思,周世襄见他们相谈甚欢,总还不愿将林鹤鸣往亲日派去想,林家有林思渡、林乐筠靠拢东洋人,就已经够令人头疼了;相比之下,严昭想的就要简单多了,他只怕这事捅到林督理面前,他回去是要被教训的;而横山有纪则只想林鹤鸣是否认出了她。
谈话毕,林鹤鸣有意刺一刺周世襄的态度,便假意答应木户重光搜查的要求。几个特务接到手势,向他的汽车靠近,严昭很是尽忠职守的走去挡在车前,周世襄冷笑一声,拦在林鹤鸣跟前,两车人闻风而动,做出警戒状态。
林鹤鸣心中暗爽,但不便表现出来,只能是抬手去拍周世襄的肩膀,却听他开口寒声道:“木户先生,听说你在研究中国文化,那你总懂得先礼后兵的道理。”
木户重光点头,突然警觉起来:“周先生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督理大人与日本使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被他知道小林先生被拦在日租界,并且被强行搜了车,到那时,恐怕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吧。”周世襄无需奴颜媚骨的伪装自己的语气与态度,他说话向来是有威慑力的。
横山有纪在沪城待的时间稍长一些,对周世襄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在她眼里,周世襄比林思渡要可怕得多——前者不为名利所动,后者却是赌徒,一心要和他们做交易。她不愿招惹周世襄,就是如此。
如果木户同周世襄闹僵,那么他们的计划又要推迟,想到这里。横山有纪迈着小碎步上前,对周世襄报以一笑,同时表现出对林鹤鸣的车有极大的兴趣,然后回头含羞带怯的说:“小林先生,我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汽车,我能和你们合照吗?”
周世襄怒气未消,正要开口拒绝,就听林鹤鸣在他背后阳奉阴违的说声:“请。”他的脸色顿时垮下来,木户和横山二人一起上前,一人一边,与林鹤鸣合了照。
木户重光再三确认周世襄情绪不佳后,才颇不甘心的免去搜查这一环,给林鹤鸣放行。
临走时,木户重光还特意绕去严昭跟前,眼含笑意的说:“严先生,谢谢你的衣服,我们还会再见的。”他的语气极恭敬诚恳,让严昭打个寒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只会做下三滥的事,就卖不出好药。
偏巧,木户重光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与自己是同类人,骨子里就不安分,所以对他的评价也是如此。
林鹤鸣还未反应过来,周世襄就怒目圆睁坐在车里,对他呵斥一声:“还不上车?”他活了两世,带兵两世,对政治军事总还有些见解,现今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不说人尽皆知,总或多或少的能看见点苗头。他想不明白,林鹤鸣这聪明人怎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拎不清。
林鹤鸣好不容易确定了在船上追杀自己的人是横山有纪,又一番敷衍才送走木户重光,此时被周世襄一吓,简直有些莫名其妙。他收敛笑僵的表情,怔怔地坐进车里。
周世襄想,日本人对林家是情比金坚,几次三番示好也拿不下林督理,便只好从这三个小辈下手。林督理态度再坚决回避,也抵不过这三个小的往人枪口上撞,而今林思渡和林乐筠他是没立场去劝,只有林鹤鸣,他还能稍微的去说几句。
在开口前,周世襄忽然迷茫了一阵,他对时局的判断都还是些没影的事,他尽可以去向林督理说,因为他听得进去。而不必对牛弹琴的对林鹤鸣说。可但凡一想到林鹤鸣合照时那个极为耀眼的笑,他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周世襄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先擦燃火柴深吸一口,对着窗外吐出白烟,方才转头去看林鹤鸣,见他也望着窗外在发呆,这样的态度,没由来的让他心烦意乱。他伸手去扭开自己的领带,极为正式的开了口:“我们很久没见了。”
林鹤鸣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然后去拿过周世襄手里的香烟,放进嘴里:“是,半个月了。”整整十五天,周世襄都在避着他:“你在躲我。”他一口接一口的吸烟,无趣极了。
他认为周世襄对他的态度相当有趣,仿佛是在逗弄一只小动物。他从小就做惯主人,而今要做去讨好的那一方,总缺少经验。有时他甚至在想,自己那些幼稚笨拙的手段被周世襄一一看在眼里,是不是太蠢了些。
周世襄很不安的换了个坐姿,重新点燃一根烟:“我一直在看着你。”他说得极为诚恳,保护林鹤鸣是他的职责,到目前为止他还未想过要拒绝这一份责任。然后他回头,望向林鹤鸣,吐出一口白烟:“你看看自己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