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微明,画眉的翠鸣在葱茏的山林间打转,山下有人摸上山特意求见远近闻名的周司令。周世襄在梦里,被站岗小伙子低声唤醒,因为事急,时间不多,索性就穿着睡衣拖鞋,睡眼惺忪的下楼,很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会客室里是一个村民打扮的人,目睹了昨夜之事,私心认为紧急,所以不做寒暄,径直问:“昨晚有人下山吗?”夜色朦胧,他趴在苞米地里,只影影绰绰的看见土匪拉起一个穿制式服装的人,至于是制服还是西装他并不能分辨。
周世襄半睡不睡的窝在沙发椅里,合眼听他说话,这时站岗小伙送来一杯清水给他漱口,他正举杯要喝,忽然就想起下山的林鹤鸣,猛地睁开眼睛:“是,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有直觉,此事与林鹤鸣有关。
昨夜他拍电报回林公馆汇报此事,至今未收到恢复,就已经可疑至极了。若是林鹤鸣再出什么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村民先是一惊,随后又问:“是不是骑着马?”
他骑的马是周世襄的爱驹,通身黑亮,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比较眼熟,看到周世襄点头,他就是能确定了,便一五一十的说:“昨天半夜,有人骑着马下山,刚过界碑,就被霍家寨的人掳去了,夜深了,我看不清楚,等他们走了,我才敢去看,结果地上是周长官的披风。”他一面说,从贴身的包裹里拿出那张大氅,递向周世襄。
周世襄立时清醒过来,放下手里的水杯,眼里露出满焦急的神色:“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确定是被霍家寨那帮小崽子抓走的?”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叫人无法插嘴。
站岗小伙立刻上前安抚:“司令,您别着急,林副官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霍家寨那帮人不就是要钱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末了扶着他的手臂要让他坐下,又补充一句:“您放心吧。”
村民见他着急,知道被掳的不是普通人,疑心他要治自己一个“见死不救”之罪,心里一慌,额头上顿时汗津津的,止不住用手去擦,然而脑子里想起他的问题,挨个的答了:“人是被绊马绳绊飞出去的,像是受了伤,叫人救他,那群人把人绑在马背上。”
周世襄听完急得跺脚,想了个由头将人打发走,还特意叫人给这村民几块大洋的赏银,最后让人送他下山去,确保他安全无事。
霍泓的手段他大体是清楚的,跟沪城里许先生手下那帮人差不多,即便拿了赎金,也只能是赎个废人回去。他扪心自问,假若被绑的人是林思渡,他决计是交钱赎人出来就算完事,不会这样紧张,残废就残废吧,跟他没关系。但这个被绑架的人换做林鹤鸣,那就很不一样了,他开始在心里计划如何救人,如何断绝后患。因为林鹤鸣不论怎样任性,都是在他那里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幼稚可爱,他不能不上心,那可是他的“宝贝小林”啊!
周世襄神情凝重的提步上楼,腿像被灌了铅似的重若千斤,他不敢想,林鹤鸣被塞进土匪窝里会有多害怕,会吃多少苦。为了救他,也只好是稳下心神,打起精神去洗漱一番,换上那套淡蓝的制服,同时褪去周身的颓靡,开始准备排兵布阵。
很快就定下了计划,他先是吩咐驻扎在山沟里的警卫班分为两队,一日三次的伪装前去小王庄里打探消息,回来分别向他汇报,同时联系林思渡从城外送来两门迫击炮,来个心里战术,再是请林督理做好准备,万一要交赎金,他好送上山去,最后下定决心,找个机会上山同霍泓面对面的谈一谈。他曾见过那个人,总觉得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主儿。
林鹤鸣被摔在柴房里不见天日的过了两天,水米未沾,饿得像是有一只手捣乱他的五脏六腑,简直痛不欲生。他睡得不沉,恍惚听见门外有人在讨论他的马和屁股,立刻吓得清醒过来,他努力抬起眼皮,望着门外两个站岗的身影,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天。
他并未想过身份暴露的事,也没巴望着周世襄能够来救他,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直到第三天,霍泓终于来看他了。看他神困力竭的,叫也叫不醒,便一脚踹到小腿上,好让他从痛感里清醒过来。
林鹤鸣抬起头,嘴唇惨白,已经干出一层死皮,看起来像是濒死之人,他在心底里很想再硬抗两天,然而肚子实在是不争气,当着霍泓的面就抗议起来。咕噜咕噜的,好生恼人。
林鹤鸣吃痛,在心里有条有理的安慰自己一番,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既然霍泓有意愿同他交流,他就不能太矜持,遂睁开眼睛对他暂时低头:“你得先让我吃饱喝足啊,不然多不得劲?”他挣扎的要起身,霍泓忽的笑了,把脚从他肩头拿开,转身出门:“算你识相。”
霍泓出门,对门口的小崽子吩咐:“给他做顿好的,吃完后洗干净送到我房间来。”
林鹤鸣想起自己兜子里装的一盒□□,那是钟蜀珩从长三书寓拿来的,旧时窑子里新下海的雏儿不听话,老妈子就会给她吃药再送进客人房里,药效一发作,不论他多不愿意,身上也是动弹不得。原本他是怕制不住周世襄,要给他下药的,没想到,现在要便宜这个山大王了。
小崽子进门,不情不愿兼动作粗暴的为林鹤鸣解开绳子,然后带他去大当家房里吃饭。林鹤鸣头回白天出院子,边走边忍不住四下打量,直觉这里风景很是不错,然而等他干了霍泓,就会化为一片灰烬,不由得从心里未尚未发生的事生出几分怜悯。
霍泓的院子位于寨子内部,是一处三进的大宅院,从外面看着很是朴实无华,一入内,就全然不一样了——青砖满地,窗明几净的,加以一派中式古朴的装扮,很有几分韵味。
林鹤鸣对此相当满意,进门就在太师椅上坐下,将身体舒展开来,叹上一句:“大当家的真会享受啊!”
霍泓坐在炕上,盘着腿,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不住的打量林鹤鸣,虽然两天饿下来他全无神气了,却还是保留着那么一点的傲气,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点害怕,哪有人像他这样,进了土匪窝还稳如泰山的,如来旅游观光一般。况且,院子里的马太能吃了,还挑嘴,不是上好的草料压根儿不理,他自觉这桩生意做得亏了,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就已付出许多。
“你的马是哪儿来的?”他看着眼熟,但总想不起确切的东西。
林鹤鸣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来历感兴趣了,心知肚明他与周世襄是死对头,所以有意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胃里饿得难受,向门外张望一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二舅送我去山上,我跟那个姓周的丘八合不来,就趁夜偷了他的马下山了。”他从椅子里坐起身来,十分自然的向霍泓伸手:“给我支烟。”接着向门外一吼:“□□大爷的!做个饭这么慢!”
霍泓知道周世襄部只有当官的才住在山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是从山上下来的,显见的是有个一官半职的。现在周世襄在林督理面前正当红,听说他有个小儿子,所以他听着这一口京骂,暗自在心里将眼前这个人和林鹤鸣对上了号。他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烟和火柴递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林鹤鸣以为他是要自己给家里写信,坐起来说:“林汀。”
霍泓微微一笑,问:“你和林督理什么关系?”他表情仍然控制得很好,至少林鹤鸣没有看出端倪。
他脑子里转得飞快,说:“前些年皇上被赶走啦!我们这些八旗子弟一个个的生来就会游手好闲,在京城败完家产,我额娘叫我上沪城来投奔林督理,他是我家表舅。”
霍泓半信不信的问:“那你怎么姓林呢?”
林鹤鸣从鼻子里呼出一阵白烟,整个人藏在里面,用他那懒怠拖沓的京腔先是啐一口,再说:“满人都改汉姓了,我上沪城后老还叫以前的名字多老土啊,所以干脆随林督理姓了。母舅当娘嘛。”说到这里,他从椅子里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一番狠戾的神色,将烟灰抖在地上:“去他妈的!老子好歹叫他一声二舅,他就这么把我丢进山里不闻不问,真不是个东西。”他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将霍泓给哄得几要心花怒放了。
霍泓暗自在心里描绘出一个家道中落的败家子不远千里前来投亲,却被扔进山里的悲情故事,这让他觉得真是人生如戏,然而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庙小,绝无容下林家表少爷这尊大佛的可能,就单是笑,也不说话。
这时小崽子端着一盘烧鸡和一壶米酒进门,林鹤鸣才算来了精神过去迎接美味,霍泓看他吃得很开心,心里对于周世襄部并无异动的情报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还想回去问,是否见过林思渡,然而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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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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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洗干净让老子干个爽!”霍泓心里想着,美滋滋的走出门去。
林鹤鸣饿得头晕眼花,也就顾不得斯文体面,直接上手撕下一只鸡腿塞进嘴里,继续他未做完的梦。
小崽子站在一旁,气哼哼的不说话。他是被霍泓从山下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对他忠心不二。他知道霍泓有好男色的毛病,所以巴望着自己长大也能对他献身,成为他的爱人或是情人。然而他长得不够洋气,虎头虎脑的,并不能入霍泓的眼。
直到林鹤鸣来了,他幼小的心灵才在霍泓以外对男子之美有了一个更加具体的认知,他知道自己比不上这样的小白脸,眼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偏偏林鹤鸣还表现得不情不愿的,他就更恼怒了,想要在他身上发泄,所以找到机会就对他拳脚相加。
林鹤鸣对周世襄的单恋可算是旷日持久,此时在他身上发生这样的三角关系,让他能理解小崽子对自己的恨意,然而只是在心里笑,就你这么个东西也配来和我比?同时他拿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把霍泓按在那张宽大的炕上一次干个爽!让这小崽子尝尝心痛是怎么一回事。
一次不爽,那就两次!即便事后会被打成个筛子,他也毫不畏惧!
小崽子满脸不忿的站在一边,看他吃得满嘴流油,心里难受极了,偏生霍泓还要他把林鹤鸣洗刷干净,他一刻一刻的挨着时间,任由林鹤鸣慢条斯理的吃,最后才极不情愿的用枪托推搡他的:“走吧,你还吃!”
林鹤鸣被撞得一块鸡翅从嘴里掉到地上,顿时生出一阵心疼,在心里默了一下,抬头对他挑眉一笑:“小崽子,去帮我把西装拿过来呗,你们大当家的不就喜欢我那样穿吗?”
他的药就和止疼片一起,一直揣在随身的衣兜里,很是隐秘,而那帮土匪也许已经翻过他的衣服,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找到药,但是有十足的信心能在床上制服霍泓。
小崽子最听不得他这样使唤自己,疑心他把自己当做林家家奴,就不情不愿的走到他面前,然后毫无预兆地举起枪托照他背上一砸,恶狠狠的说:“去你妈的小瘪三,也敢使唤老子?”
林鹤鸣仗着有霍泓撑腰,吃痛的揉揉肩膀,脸色一沉,眼里射出阴森森的光:“你别逼我去吹枕边风哦。”他不想跟这样的小崽子动手,即便刚吃饱,身上有了力气,那也是要留着对付霍泓的,这点小喽啰,还用不着他动手。
小崽子知道大当家的是个容易被爱情和激情冲昏头脑的人,他辨不出林鹤鸣那双明亮柔软的眼里对霍家寨包藏的恨意,所以真真疑心他会长久的住在寨子里,到时对大当家的吹耳边风,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心里一怕,就下意识的往外走,找到了林鹤鸣被掳时的西装衣裤给他送过去。最后他领着林鹤鸣穿过院子,去到霍泓的卧室。
林鹤鸣觉着惊奇,这屋子看着老旧,内部的结构却是相当时兴的西洋风,与他在林思渡的小公馆里住的那间差不多。房间连着浴室,浴缸靠墙的一边全贴满上好的白瓷,上面连着热水管,源源不断的往里输送热水。
算着日子,他好几天没洗漱过了,幸而头发短,没有结块成一绺一绺的,否则他是第一个看不过眼的人。他心里大喜,立刻就要泡澡解乏,所以并不关心小崽子有没有走,脱下衣裤就钻进浴缸里,享受这难得的舒坦时光。
小崽子在外趴门缝的看,真是被林鹤鸣那具健康无暇的身体给迷住了,心想像他的脸一样,又白又好看。其实他最明白,好看也是需要对比的,他心里虽然爱慕着大当家的,但这时还是认为林鹤鸣更胜一筹,比自己更有资格去伺候大当家。
他在心里嫉妒的快要发了狂,但想着大当家的吩咐,就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偷摸过过眼瘾。
水声哗哗的传到门外,林鹤鸣在心里拿定主意后开心不少,边洗澡边哼歌,不知不觉的身上就轻盈许多,像将这些天的污垢都洗净了。他最后在脑子里实施了一遍他的计划,便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大摇大摆的出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天然的自信与嚣张,即便被人挟持着,也还是丝毫不露怯。在小崽子看来,他完全没有做为人质该有的觉悟。
林鹤鸣走进房间,单是在里面一言不发的转一圈,他在吃饭时注意到霍泓是个极爱喝茶的人,时不时的就要拿起茶杯来,放在嘴边要喝不喝的嘬两口。他蹑手蹑脚的把药揉成碎粒扔进茶壶,等着慢慢沉淀。
事毕,林鹤鸣一本正经的坐在茶几边上,往自己的杯里倒上茶,做出一副品茶的样子。可是如此一来,棘手的问题就来了,他也不能像演文明戏的人那样,一直端着茶杯不作声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