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玛瑙打开阴界之门的目的,是为了将天下万物献祭给旌斩,将之复活!
不过是……
“谈谈吧。”转瞬的思绪万千,让他心如乱麻,却有一个想法,如火焰般光亮,“先……让他出去。”
玛瑙正要嘲笑,季沧笙手指一弹,将一抹神识打入花不语脑中,封住了花不语的七情。
只瞬间,那些折磨与痛苦,如数消失,只留最原本的理智。如玛瑙所愿,此时的花不语,该是彻头彻尾地知道,季沧笙便是那与阴界勾结,妄图祸害天下之人。
玛瑙的脸色变了变,此事好不容易就要成了,竟会节外生枝!她正欲袭向花不语,一柄长剑掷出,横在了她的面前。
“环环,带他出去。”季沧笙仿若命令般说道,“他在,会碍事。”
花不语对食盈兽呵斥道:“你敢!”
七情可以封住,可刻进灵魂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花不语看向那个瘦削的身影,声音嘶哑:“师尊,我不走。”
那侧对着他的人不畅地吸了几口气,仿佛咬牙切齿地骂道:“滚!”
季沧笙分明疼得耳鸣,却还是听见了花不语忽的一滞、转而沉重的呼吸声。
他终究还是忍不下心,转头看了过去。
那一眼,足够刻在他心中一辈子。
花不语的眼神中交杂着失望与痛苦,深深看了季沧笙一眼,飞身骑上食盈兽,冲入离开秘境的通道,连背影也不多留下一分。
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季沧笙只觉得浑身脱力,几乎跌倒似的坐了下去。
怜秋秘境中秋日甚暖,照得草皮都暖融融的,可季沧笙却觉浑身都在发冷。
或许不是错觉,只是体内阴气发作,是真的很冷罢了。
“天元仙尊,放走了肉皿,尊上会生气的。”玛瑙的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仿佛下一刻就会失控,即便方才那般狼狈,也没有这样快要发疯的神色。
季沧笙将手一抬,召回袖清晖,现在这秘境里只有他们两人,连最后的顾虑也没有了。肉皿一事他自重生以来就一直在查找,虽没有破解的方法,却不至于让花不语如沈释那般丧命了。
玛瑙的身遭逐渐聚集了肉眼可见的瘴气,若说方才那些还只是稍微浓郁的黑气,此时更像黏腻的黑水。
漆黑的瘴气中隐约有恶鬼的嚎叫,透露着森冷与不详,经历了前世的季沧笙却不知这是何物。
虚无里的旌斩似乎与玛瑙失去了联系,那种隐隐的压迫感彻底消失了。
玛瑙神色阴沉,微微垂着头,忽然笑起来:“来了。”
无数阴魂恶鬼从远处的阴界裂缝中逸出,自数万年前那次封印后,这些游魂就再没见过天日,此时竞相而出,所过之处生机尽无,遮天蔽日地将秘境变成一片充斥着荒芜死气的枯地。
这只是一些低级的游魂,魂魄残缺没有意识,只服从玛瑙的命令,前赴后继地向季沧笙奔来。
袖清晖之所以排在天下名剑之首,便因它的剑身刻着古老复杂的梵文,这种梵文专克妖邪,可斩尽天下邪物,护得一方安宁,也算与天元仙尊相称了。
雪白的剑刃接触到游魂,触发了镌刻的梵文,古老的文字隐约透出微光,将阴邪恶魂净化。
玛瑙见季沧笙似有几分游刃有余,越发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两世了,她依旧斗不过此人!
她不甘心,终于催动了手里的符箓。
旌斩沉睡之后,再没有谁能制得住玛瑙,她本就是个癫.狂.邪.恶的存在,此时被惹恼了,更是不顾后果,放出了上一世不敢接触分毫的东西。
那愈发浓郁的黑色瘴气逐渐收缩,挣扎沸腾着,伴随不断浮现的咒文与痛苦的怒吼,也不知是咒文引来的痛嚎,或是怒嚎激发了咒文的压制,黑色瘴气如泼墨倒放般收敛,最后竟凝成一隐约的人形。
季沧笙自觉不妙,迅速与那黑色人形拉开距离,可那黑色人影只有片刻的停滞,便毫不犹豫地向他袭来。
眨眼间,黑色人影逼至身前,它张牙舞爪,却没有任何武器,混沌之中能分辨出那寸长而尖锐的指甲,直取他的喉头。
季沧笙提剑一挡,那黑影如烟雾一般被袖清晖斩断,却是不曾停下,被劈成两半的黑色瘴气直扑季沧笙面门,即便他立刻封闭五识运转真气护体,也还是被那瘴气所伤。
仿佛一个毫无修为的人被丢进了长年不化的冰川中封冻,刺骨得无处躲藏。那寒意直冲脏腑,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雪白的衣襟上瞬间绽开数朵泼墨般暗色的血梅。
玛瑙见他吐血,终于放声狂笑起来,她五官扭曲,不复惑人心神的妖美,其中的恨意却让人胆颤。
“别以为你那破剑能伤他分毫,他曾经也是阴界无上的存在!”玛瑙近乎咆哮地说道,语气里带了两分不屑,“只可惜啊——终究还不是为尊上所用!”
季沧笙神智被这极阴极邪之气伤得有些混乱,却即刻想到了那个名字,不禁心中涌起一股悲凉来。
还真是个疯子,连他也敢拿出来支使。
说来也是可笑,上一世,他一直以为玛瑙想要复活的便是这位,谁料这一世,自己会栽在这真正的阴界之主手里?
万万年前的上古时期,万物初化,阴阳相生,邪祟并不像现在这般少见,它们全听旌斩的号令,神兽大能灭掉旌斩之后,邪.祟大乱,却再无可制,此时天地间再诞一杀神,将天下的邪.祟吸收大半,成为了阴.邪之首——
凌诛。
凌诛开辟阴界,打下根基,妄图统治一切,他手下有无数恶鬼罗刹,皆是如他一般以阴物为食,世间大乱。
也正是此时,闭关修炼多年的最后一位大能,终于出世了。他闭关太久,以至于被世间遗忘,旌斩的讨伐也未曾打扰到他,这位大能距离飞升只一步之遥,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飞升,将凌诛封印,以自己的肉骨彻底封锁阴界,以繁杂的咒诀在最薄弱出口附近刻下定制,万事万物进入都会失去灵力支撑。
大能的神魂化作一青衣书生,以定制所在附近为界,广纳各路奇人,创立一庇佑天下为己任的门派,谓之——
天元。
天元为天干化合之主,是万物中心,也是万物之发源。在天元门的扶持下,世道最终趋于太平。
说来季沧笙为天元仙尊的传人,与凌诛有太多数不清的渊源,他身上的血脉气运,足够凌诛对他恨之入骨,今日一出,必然是互不放过。
若是鼎盛时期的季沧笙,是根本不畏惧这被封印的元神,可他早就遍体鳞伤,且毫无准备,再加上玛瑙召来的需求阴魂恶鬼,此行……怕真是有来无回了。
季沧笙缓缓呼出一口气,心境平静无比。他从未畏惧过死亡或者痛苦,他有那么多优秀的弟子,足以走完他所铺好的路,今日即是回不去了,也要把这两个祸害,从他们未来的道路上铲除。
只是可惜,没有好生道别。
季沧笙身遭缓缓生出十分浅淡的一层白光。好在,他出身特殊,是天命之人,可向天借命。命数罢了,搭上个几百千年他本就不奢求的时光,换来天下苍生的安宁,有何不可?
凌诛被这天元仙尊的气运激得发狂,连身形都清晰几分,带着泼天的戾气直逼过来。
只听刺耳一声脆响,无名挡在那乌黑的瘴气前,相撞发出低沉的嗡鸣,连周遭的空气都为之发颤。
高束的发丝与发带在空中缓慢垂下,宽实的后背前所未有的陌生。
“师叔……”花不语挡在他面前,“师尊就拜托您了。”
未完待续.
第108章 第一百零五章
花不语还没有浑到毫无察觉的地步,他清楚,他不想让自己接触那些事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其中的失落与某些不可言状的情绪,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他向来不抗师命,也深知季沧笙不会轻易离开,可他却没由来的心慌,玛瑙背后的东西太过危险,他不想让季沧笙受半点伤害。
那女人太疯狂了,若不是有十分的把握,断不会出来冒险,也没这个胆子以居高临下谈条件。
花不语和食盈兽离开怜秋秘境后,心绪乱如细麻,理不清,斩不断。
此事断不能让二十二上仙知道,上仙界的任何人都不能透露,花不语亲历过上一世的讨伐,深知上仙们对于阴界的任何事都十分过.激,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花不语不敢想下去,只让食盈兽去通知诸位师兄过来帮忙,他心里混乱成一片,前世今生的事杂乱地混到一起,让他无比恍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找到了沈释。
果然,即便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他依旧能用曾经的办法轻易找到沈释所在。可他再也不会唤这人师尊了。
“师叔……”花不语垂着眼睫,错过了沈释眼中闪过的错愕。
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即便是另外几个天元峰弟子也不能轻易寻到自己的行踪,往往都是自己透露的。
花不语为何在这时找上自己?
然而花不语并没有更多的心思去考虑其他,他只是……习惯了。上一世,在他还不成熟的时候,遇到任何麻烦,解决不了的,总是会有这么个依靠。
可他觉得自己太过卑鄙了,他从未如此鄙视自己,分明不是不知道,却还是来找沈释帮忙。
他实在想不到任何……任何不会害师尊的人了。只有这前世相处数十年的师尊,其他任何人,他都信不过,他不敢拿季沧笙的安危去赌。
花不语简要地说明了状况,沈释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同花不语赶向怜秋秘境。
路上,花不语提出希望沈释能带季沧笙离开,自己留下来善后。
沈释虽不太喜欢这小子,却不赞同他这做法。
“天元仙尊一定不想失去你这关门弟子,我留下。”
“师叔。”花不语看向遥遥可见的密林,“我一定会出来的,我也放不下师尊。”
分明是再合理不过的话,沈释却还是从里面听出来什么,蹙眉并未接下。
二人穿进怜秋秘境,被遮天蔽日的死气震得心生寒意。还未落地,花不语便如闪电般飞了出去,快得只剩下残影。
当啷一声,花不语以最强硬的姿态,护在了季沧笙之前。
他发誓会护这人周全,便决不食言。
即便他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或者他早就知道此次回来,会豁出性命,可他的剑意凌厉,不带锱铢犹豫与胆怯。
相较于死,他更怕身后这人,会死在自己面前。
沈释也在顷刻间有了自己的思量,花不语能挡下那黑影,更重要的是,季沧笙身为天元仙尊,他从未见他虚弱至此,分明已无力站立,却还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的心仿佛也一同燃起来,血液焦灼,痛无可复。
沈释没再犹豫,一把揽过那仿佛风一吹就会消逝的人来,自季沧笙继承之后,他时时警醒,从未逾越半分,连名字也只有午夜梦回时才敢在梦中低吟,他想了半辈子的人,如今遭受这般折磨,着实好与撕心裂肺。
他实在太过瘦削了,甚至抱不了满怀,沈释护着怀中之人冲破冲冲阴魂恶鬼,离开了只剩死气的怜秋秘境。
阳光照下来,他们又回到了这充斥着“生”的世界。
沈释不敢再拖,在怜秋秘境不远处将季沧笙放下,想先替人查看。
季沧笙低着头,双手无助似的抓紧沈释的衣襟,他跪坐在地上,几乎耗尽了力气才未倒下。
啪嗒。
啪嗒。
圆滚烫热的泪珠簌簌滚落下来,砸在质地偏硬的布料上,在这午后连风声都微不可闻的寂静中振聋发聩。
“师兄……”季沧笙近乎呜咽,“求你,救救他……”
那头沉默数息,浅声叹了口气,像是捧起极易碎散的花朵一般,轻柔地抬起季沧笙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扶去了眼角的泪水,那双眼里再没有抑制,如最真实的他,深情且温柔。
“这是你第一次求我。”
季沧笙这才清醒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可他伸手阻止,却连衣角也抓不住。
沈释封了他的筋脉,让他再使不出半分力气。可他还是挣扎着起来,强撑着这具可谓残破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走向秘境入口。
一步,再一步,疼得他快失去意识,几乎找不着任何理由再走下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直到树林尽头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沈释左手抱着花不语,他们二人身量相差不多,以至于看上去略有两分滑稽。待到沈释走进后,季沧笙从那泛着阴冷死气的身体中感受到不息的生气,仿佛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不负使命地崩断了,跌进沈释怀中彻底昏了过去。
沈释这才脱力,直直向后倒去。
花不语说的不错,他确实有那个实力留下,虽然伤重,却还是将那红衣女子击退了。
沈释望着影影绰绰的树叶,裹着夕阳,泛着温暖的颜色。
白歌是第一个抵达的,他医术不精,只能把所有保命的玩意儿一股脑先用上,然后简单地清理了二人身上的阴气。好在他总爱了解这些,随着花不语调理的时候学了不少,才如此娴熟。
玉蝴蝶与七汝前后脚到,食盈兽放大了身形,驮着四人回天元门,只留玉蝴蝶收拾残局。
三日后。
季沧笙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说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搅得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