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宫主立刻嗤之以鼻,“这是什么话?沈望舒势单力薄,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能怎样?这就能说明他是改过自新了?别说这小魔头戕害过的人不答应,便是本座也不答应!”
秋暝却也是认同苏慕平所说的,“可他到底也是偿过一次命的了,还折损了武功修为,难道一定要死在这儿才算?如今手染鲜血的人是崔离,眼下还不曾将人抓住,却要处置一个恶行并不算过分的,这是什么道理?”
苏慕平忙道:“师父也正是这个意思。崔离尚不曾抓住,说不定正躲在暗处看咱们为了老四闹得不可开交,他便尽收渔人之利,这个时候,不宜为了老四大动干戈。”
“苏闻倒是说得轻巧。”明枯哼了一声,“崔离在何处,咱们还没有线索,这沈望舒却是就在手上,何况他自己都已经认下了恶行,苏闻说放过便放过了?”
“师父并非此意。”苏慕平解释着,“方才晚辈在一旁听着,似乎也有前辈替老四求情,说他罪不至此,也说他已经死过一次,过去之事实在不宜揪住不放。既然诸位前辈之中都有不同的意见,就这么杀了他,似乎也太过草率了。”
在场之中不认得苏慕平的人很多,瞧不起明月山庄的人也不少,耐着性子听他说了这么许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那按照你师父的意思,怎么才算不草率?”
苏慕平趁势一拱手,“师父说,过几日便是武林大会了,原本就有许多事要议,老四虽然够不上这个资格,但倚霄宫却是够的。如何处置倚霄宫唯一遗留的一人,放在武林大会上商议再合适不过。不知诸位前辈意下如何?”
“何必这么啰嗦?道爷问一声谁想杀沈望舒,你瞧瞧此间会有多少人同意?”玄清忍不住破口大骂。
绿萝坊主却道:“苏庄主此言也有些道理,那崔离身上有我绿萝数条人命,怎的不比沈望舒来得重要?恶贯满盈之人不去抓,却在这里讨论一个小贼,岂不是舍本逐末?”
秋暝也十分认同,“坊主说得极是,沈望舒似乎……罪不至死。”
姜畅一贯不爱揽责,也急着表态,“正是。如今还有许多英雄没在场,若是背着他们便做了决定,十分不妥。等武林大会上群雄毕至再行商议,也算公平。”
不过最耐人寻味的还是楚江流。许多师父都是护短的,即便弟子有错也会竭力开脱,但如他这般生怕旁人不给自己弟子定罪的,他却是第一个。“说到底,沈望舒今日重现江湖,也是我弟子萧焕失察,总该受些责罚。但秋山一人,还不该在武林大会上单做讨论,加上沈望舒一道,才算合情合理。不知诸位以为呢?”
陆陆续续有人表了态,竟都是同意将沈望舒留待武林大会上再做定夺的。
不过想想也好理解,除了个别如秋暝这样的,在场多半人都是盼着沈望舒死的,即便换个时间换个地方也一样。
玄清见大局已定,十分不甘心,抿了抿嘴,将脚松开,又提着衣领将沈望舒从地上拉起来,“既然诸位心意已定,贫道便不啰嗦了。不过这沈望舒十分奸猾,便是带回去看管也恐怕会逃走。不如贫道眼下就废了他这一身功夫,也为大家省心。”
与沈望舒交好的数人大惊失色,连声道:“不可!”
秋暝更是抢至玄清身边,“道长,方才不是说好等到武林大会再做定夺么?”
“贫道现在又不是要他性命。”玄清十分不耐烦,手掌高高扬起。
秋暝情急之下,竟也一掌挥出,将玄清的手打开去。
变故陡生,一众人都看得瞠目结舌。姜畅更是慌得连声呵斥:“静安你做什么?住手!快些回来!有话好说啊!”
玄清更是吊起一双三角眼斜睨着秋暝,面色阴沉如水,似乎在等他给个说法。
秋暝急促喘息着,谢璧作为弟子,这么些年也算是十分会猜他的想法了,连忙拱了拱手,“道长息怒,师父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习武之人,武功到底是重逾性命的。按照江湖公义,罪大恶极当处死,稍次一等便是废除经脉。方才诸位刚刚商定要等武林大会再行定夺,如今便要废了他武功,似乎……有提前定夺之嫌啊。”
“那沈望舒若是逃脱了,你们翠湖居负责?”玄清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姜畅一听这话,自然是要推脱的,却没想到阮清站了出来,“好,便由我们翠湖居来负责。那么多同道都住在客栈里,倘若沈望舒跑出去了,江湖上会说沈望舒本事大,还是我们这一群名门正派弟子太过无能?”
玄清被她噎住,只能奋而拂袖,“不知在场诸位谁身上有绳子?或是长些的软兵器,定要将这小魔头捆得结实些才好。”
“我有我有!”叶无咎立刻奔了过来。他先前就仔细观察过了,这群人里除了他自己,便没有一个是用鞭子的,若是真要绑,只能用他的,而用了他的兵器,自然不能把他给撵到一边,也便有了跟着走一段的理由。
沈望舒先前受了明枯、慧海及碧霞掌门、朱雀宫主各一掌,又被玄清重重一踏,伤势颇重,但被紧紧绑缚起来之后,却坚持着自己行走。叶无咎很是担心,不过鞭子虽然握在他手里,但四周都有人围着,他也不方便去扶。
明月山庄江湖地位不够,门下弟子是没资格围过来的,更何况也为了避嫌。于是在众人停下修整的时候,趁着看守的弟子稍稍松懈,叶无咎才靠过来,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傻,为什么不跑?”
“就这情形,跑得了?”沈望舒气息低微,“能有人帮我,已经是意想不到了。”
叶无咎便笑:“看来你也不算白白多管闲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也真是太有意思了,放着崔离不去追,却咬着你不放。我听了他们说你那些话,真是没一句有用的。”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你以为正道是什么?他们不也只是一群庸人罢了。”沈望舒笑了笑,“倒是你,你叶大少爷不也一向是最会权衡利弊的了,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帮着我说话?”
“沈望舒,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苦于不敢惊动旁人,叶无咎不能高声骂他,只是有些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的朋友落难而袖手旁观,这人就不是个东西!更何况,你也没什么洗不干净的死罪吧?”
沈望舒倒是愣了愣,“朋友?你竟真把我当朋友看?”
“什么意思?”眼看叶无咎就要生气。
“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看我如此落魄了还想跟我交朋友的人。”面上在笑,眼神却有些落寞,沈望舒看着远处,一字一顿地道,“好,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叶无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有这么惨?我看你那小容师弟对你也很不错,还有那位萧某人……好了不说这个了,只是我以前听苏慕平说,你在山庄关系最好的人是他啊,怎么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奇怪得很?”
沈望舒顿了顿,才又慢慢将嘴角勾起,“他不过是传了师父的话。刚刚去外边办药回来,近日来岳阳发生之事与他丝毫关系都没有,你还想让他怎样?”
“你师父的话……”叶无咎忽地眉头一皱,“对了,你师父怎么就知道你今天会被识破身份?苏慕平今天还这么巧就赶回来了,也是奇怪得很。”
又定定地看了叶无咎一阵,沈望舒才嗤了一声,“许是有人告诉他的呢?出来的时候,也没人数过到底来了多少人,就算走着走着少了几个,难道你能瞧出来?”
“可是就算你师父在这群人里有交好的朋友,这人还得恰好是和你有些交情的……”叶无咎表示了疑惑。
但沈望舒却打断他,“怎么,我师父来救我,你却不愿意看到了?是不是我今天非得死在这儿你才乐意?”
“哎你这个人!”叶无咎气得想撕了这张嘴。
不过这一声动静稍大,到底是惊动了几个看守的弟子,连忙喝道:“你,走远些,莫要和这个小魔头说话!”
叶无咎本来还有些不愿意,但沈望舒却悄悄给他做了个口型——
莫要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就是喜欢无咎儿怎么破!
第155章 章二一·叶落
关了好几日,沈望舒除了在吃饭的时候能瞄见一眼看守,其他时候,谁也见不着。
他的性子倒是不怕寂寞,只是这客栈柴房临时改成的牢狱,也是在没什么想头,稍稍还能有趣一些的,便是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耗子了。
这一日,沈望舒走了两周真气,实在是无聊透顶了,便蹲在墙角看几只耗子为了争口他的剩菜大家,你来我往的,虽然没什么章法,但好在天真自然,也可以算得是有意思。
只是几只打得正欢的耗子,也不知为何便忽然一惊,吱吱叫着,竟忽然四散跑远了。
耗子的五感惊人的灵敏,若是忽然被惊动,多半是有人靠近。只是沈望舒估摸着一想,还不曾到给他放饭的时候,不免有些奇怪。
哗——
后头的柴垛里传出被翻动的声音,沈望舒心下一紧。
既然是被关押兰摧便被常沂迫不及待地缴去了,便是他身上的软剑也被搜走,而那些人说是防他自尽,连喝水的碗也只给了木头的,如此还真是手无寸铁,若只是钻进来一只野猫野狗就罢了,但若是有人看不得他这样活得好端端的,那边真有些麻烦了。
若是现在出声求救,是绝不可能有人前来的,毕竟关他只是权宜之计,盼着他死的人可不在少数。于是沈望舒决定先发制人,轻手轻脚地挪动到先前发出响动的柴堆跟前,忽然出手,将柴堆劈得四散。
“你要死了!”柴堆散开的一瞬间,忽然从后头传出一声低斥,吓得沈望舒连忙收手。
虽然没看清后头躲着的是谁,但这声音他认得,是叶无咎的。
那个一向喜欢穿着上乘衣料裁制的锦衣的小公子,如今竟顶着一头乱草出现在气味难闻、腌臜潮湿的柴房里,一身衣衫也揉得皱巴巴的,还带着不少沙土,狼狈得让人无法相认。
沈望舒一惊,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是你?怎么进来的?”
叶无咎被他拉了出来,还不及答话,他后头却出现了另一个人,形容与叶无咎相差无几,沈望舒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来,这人是洞庭湖畔那位包打听。
“他又是怎么回事?”想着叶无咎也不会对他不利,沈望舒倒是没对包打听表现出敌意。
那包打听笑得有些谄媚,“想要收集消息,手段可得多些才好。不过公子尽管放心,小老儿这地道打得隐蔽,又不曾惊动旁人,只要公子不声张,没人知道我们进来过。”
沈望舒将信将疑,只问叶无咎:“堂堂叶小公子都做了土行孙,不知道是何等要事?”
叶无咎听他嘲讽之意甚浓,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担心你这厮。天冷,这里还湿,你又有旧伤,我怕你那天悄悄死在这里。”
虽然言语之间满满都是嫌弃,但沈望舒还是有些感动,“我好得很,你不用担心。不过就为了这事你也值得犯险跑一趟?还有这包打听,想不到几天的功夫你就把人家的手艺摸得一清二楚了,这事准备为巫寨主招揽人才?”
“看把你美的,我虽然担心你,但也顾忌着自己一条小命。”叶无咎草草地整理了仪容,总算是恢复了从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是这小老儿主动找上门,说他有个不被人发现的法子来瞧你,我这才跟他一同打洞来的。”
沈望舒听得神色一凛,“你要找我?”
“是小老儿。”包打听有些激动,“这位少侠,你真是倚霄宫少主?”
一双锐利的眼只盯着他不动,沈望舒轻哼一声,“怎么,几日前还说的不够清楚?若我不是倚霄宫的人,那些个大侠女侠的是疯了才跟我过不去。”
包打听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眼忽地一亮,“那你真是大……你是沈千峰之子?”
这却并不是了。
沈望舒不由得皱了眉,“我有不认得你,你管我是谁?打听我身世之前,你不该先自报家门表示诚意么?”
包打听连忙拱了拱手,“公子无怪,小老儿这是高兴糊涂了。小老儿本就姓包,单名一个海字,年轻的时候,也是九嶷宫的门下。”
他这样一说,就连叶无咎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直直盯着他,却要看他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小老儿武功不好,记性还算不错,又认得字,当年便跟着云中君,在九嶷宫中做了一个管案牍的文书。”包海疾声说着,“当年还是湘君大人开玩笑,说小人既然记性这么好,又什么乱七八糟的琐事都知道,不如改名叫包打听算了。”
叶无咎当即眉梢一挑,“你胡言乱语什么?我岳父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么促狭的话来?”
没料到包海更是激动,“叶公子是湘君大人的贵婿?哎这可不是,难怪姓叶呢,那湘夫人她……”
“岳母大人我从不曾见过。”叶无咎见包海几乎要贴上来,不由得退开一步,“你到底想说什么?小爷我花着银子来找你救人,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湘君大人的钱,小人就是打死也不敢收呀,但求公子能好生回答小人几个问题。”包海的神色似悲似喜,“湘夫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生孩子又是一道鬼门关,可惜……小姐可好?”
沈望舒实在忍不住了,“叶无咎,你带这么个人来,是怕我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