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咎一脸无辜,示意此事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海连忙拱手告罪,“二位公子息怒,小人一时听见诸位的消息,高兴得忘了形,对不住了。只是沈公子,你既然从小就是跟着大司命长大的,为何还会少司命的功夫?莫不是少司命其实也在九嶷宫,那他现在……”
“包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叶无咎稍稍提高声音,神色也冷了下来,“九嶷宫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覆灭,你所说的这些故人,如今也只有崔离还敢打着名号在江湖中行走,若是要叙旧,自去找他,我们这些晚辈,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在正道严密的看管之下和你提起这事,你明白么?”
包海摇头如拨浪鼓,“小老儿当然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小老儿寻了二十多年了,终于瞧见一点希望,公子难道忍心让小老儿含恨而终么?湘夫人辞世湘君大人应当会保留她的一应遗物,只是大司命他……他应当只有沈公子这一个后人了,小老儿不问您,却又能去问谁呢?”
叶无咎被他啰嗦得头疼,便恶声恶气地问:“你究竟要问什么?”
“沈公子,可否将大司命的武功秘籍默下来给小老儿?您不愿意写也没关系,只要您说,小老儿自然会仔细誊写!”若不是二人都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只怕包海都会当场给跪下。
沈望舒还不曾说什么,叶无咎便皱眉道:“你这疯老头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武功秘籍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说了个真假不知的身份,就想把人家的安身立命之本给骗过去?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叶公子,武功秘籍可不是一个人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九嶷宫的立宫之本,九嶷宫倾覆多年,故人死的死散的散,可若还有秘籍在,何愁没有重建的时候?东皇太一谁当不是当?云中君谁做不是做?”包海还算是没失去理智,机关十分激动,也没放声大喊。
武功秘籍乃是立派之本?这说法倒是第一回 听说。
沈望舒阻止了正要发作的叶无咎,饶有兴致地问:“这么说,这二十年里,你都在收集九嶷宫九位高手的武功秘籍了?”
“正是!”
“那你如今收到了多少?”
“河伯行事张扬,小老儿私底下与他联系过,他倒是爽快地就给了。而河伯最熟悉的便是山鬼,虽然心法不知对不对,但招式却被他完整画了出来,与小老儿当年见山鬼出手之时一般无二。”
沈望舒便冷笑一声,“河伯山鬼原本就是九人之中排名最末,你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只收了这二人的武功,却还想骗着旁人把自己的也给你?”
包海有些急了,“沈公子明鉴,小老儿自己生来经脉不通,本就不能练武,便是拿着这些秘籍也毫无用处。何况小老儿无儿无女,也没有娶妻,家里的亲戚也是在被救回九嶷宫之前全都死于战火,小老儿要是别有用心,拿着这些秘籍又能做什么?如今九嶷宫在江湖正道口中可是魔教啊!”
略略一想,却也有些道理,沈望舒又问:“好,姑且算是你收集这些秘籍就是为了重建九嶷宫,也是你说的,谁做东皇太一都是做。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准备把这些武功交给什么人?似乎每一位的武功和身份都是对应的,你又凭什么决定谁能主掌这新的九嶷宫?”
“我……”
“还有,既然你也知道正道将九嶷宫视为魔教,九嶷宫的故人也不多了,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建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魔教?难道谁还能天生就甘愿与武林正道为敌?”沈望舒掷地有声地反问着。
包海答不出来。
叶无咎也觉得他问得十分有道理。
“若是你怀念过去的繁华,你自怀念你的,没谁想陪你胡闹。湘君早就隐世,否则你不会如今都不知道他在何处。我和叶无咎更是和九嶷宫毫无关系,便是连你口中的大司命都也自立门户了,你也求不到我们头上来。”沈望舒哼了一声,“至于你说秘籍乃是立派之本,错了,你知道普安寺吗?普安拳法,谁都能练,心法口诀都不复杂,为何只有普安寺独此一家?不过是因为寺中的僧人将拳法与佛理融会贯通,有了新的体悟,所以普安寺才会人才辈出吧。原本开宗立派,靠的就不是武力取胜。”
包海还愣愣地没有回过神,沈望舒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算算时辰,也该是为他送午饭的时候了。
于是沈望舒神色一凛,“有人来了。若是让人看见你们在这儿,又知道了你方才和我们说了点什么,有什么下场,你该自己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喘一口气,明天的更新……听天由命
第156章 章二一·叶落
不巧,这回轮到来送饭的,是太华门。
倒不是沈望舒对太华门有什么成见,而是太华门的人每次来送饭,都让他感到一阵的不舒服,尤其是少主燕惊寒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什么时候,一定是得罪过这位小爷的。
燕惊寒倒不是亲自来送饭的,但每回太华弟子进来,他总会跟着。
这倒让沈望舒有些纳闷了——倘若心中不喜,大可眼不见为净,也没谁逼着他一定要亲自到场的。
“看起来沈公子在这儿住得还很习惯?”正当沈望舒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燕惊寒便出声了,神情不屑,语气也有些嘲讽。
沈望舒便皱了眉,“看来燕公子眼神不大好。”
燕惊寒也只是一笑,“哦,不是吗?在下还说看沈公子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样子,应当是已经在柴房住习惯了才是。既然沈公子说不习惯,也不知是哪里不舒服了,不言语一声,在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到沈公子。”
你要帮我?这话听着是你疯了,但若是信了,那便是我疯。沈望舒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句,面上不动声色,“怎么,燕公子居然有这么大权利了?”
“好歹也是太华门召集的武林大会,帮沈公子做点小事,诸位前辈不会不给面子的。”燕惊寒一下子拿出款来。
沈望舒怕躲在后头的叶无咎撑不住笑出来,索性自己就与燕惊寒争锋相对了,“帮我?也不知道燕公子会怎么帮我?是不是我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可以达到的呢?那若是要论舒服,这里又黑又潮又冷,燕公子觉得可以怎么改?莫不是要搬进火炉和床榻被褥来?人家客栈老板好好一间柴房,不是让人这么糟蹋的。”
“这个沈公子不必担心,这客栈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产业,太华门索性买……”
“太华门真是财大气粗,太华少主也真是……”沈望舒笑了一声,“人傻钱多啊。分明有一个十分简单的法子,燕公子怎么就不愿意试试?”
燕惊寒愣愣地睇了他一眼,示意他有话直说。
“既然是柴房让人住着不舒服了,很简答,出了柴房可不就是了?”
各大派好不容易把沈望舒给捉了回来,关在此处严加看守,也就是为了不让他轻易逃脱。这一个要求,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燕惊寒是不会答应的。而燕大少主也因为沈望舒先前的嘲笑而感到万分气愤,催着门下弟子赶紧摆好饭,然后一甩手走了出去。
“不识好歹的小魔头!”那个摆饭的太华弟子临出门前,还狠狠清了一口痰,不偏不倚地吐进了饭碗里,“我们少主也是心善,想着掌门后日便到岳阳了,武林大会一开也没你的好果子吃,才想趁这最后几日让你过得舒服些。对小魔头,就不该存着这一丝善念!”
太华弟子骂完也忿忿离去,叶无咎便迫不及待地扑了出来,“小沈,你是不是关久了,所以就变成窝囊废了!”
沈望舒先是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还若有所思的包海,才将目光转回叶无咎身上,“好端端的,你也这么气我。怎么,现在还不走,是想分我一口饭吗?”
“吃吃吃,吃死你算了!”眼神从地上的饭菜上扫过,叶无咎还算消了点气,陈醋鸡、羊逢羹、醯豚菘菜、栗子糕,便是住在客栈里的其他英雄伙食也不过如此了。只是刚刚太华弟子的眼下之意,却有点不大吉利。
沈望舒的记性还算是不错的,看到这几道菜,忽然想起他初到沅陵之时,和萧焕那混蛋一道去查探消息,点的也不过是这几道菜,如今也不知是谁自作多情,又添了个点心。
哪里是什么燕公子的好意,分明是萧少侠的。或许正是因为燕鸿要到了,萧焕也料定他凶多吉少,想给他几顿丰盛的当做安慰。只是萧焕又猜不准沈望舒究竟爱吃什么,只想到那一日两人同桌点菜,沈望舒不假思索地报出几道菜名,即便是不喜欢也不会太过排斥。
倒是难为他想起来了。
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沈望舒只是“啧”了一声,拿起筷子,看到了白米饭上沾着的一口浓痰,眉心微微一皱,就要动筷子将周围的米粒尽数赶出去。
包海嘴唇翕动,应当有话想说,只是他与沈望舒究竟不太熟悉,也不好张口劝说。不过他要说什么,沈望舒也是可以猜到的,只是装作看不见罢了。
但叶无咎就没这么多顾虑,伸手就把饭碗打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连太华门的小弟子都敢在你饭里吐痰了,你也不给他点颜色看看?”
“叶无咎,你冷静点。”沈望舒不得不拍了拍这位暴脾气朋友的肩,“我能怎么办呢?倘若动起手,那人应当不是我的对手。可我赢了之后呢?幽禁其间还敢出手伤人,可见是烈性难驯,看来是不用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了,还是杀了省事。”
叶无咎一时语塞,然后气得跺了跺脚,“你是什么老实人吗?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儿老老实实听候发落?地道就在这儿,现成的,趁现在没人发现,还能走出很远。”
“你说什么胡话?”沈望舒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就算我趁其不备跑出一段,可现在的岳阳可谓高手如云,想追个人,是很难的事吗?”
“你不是会易容吗?弄得跟真的似的,我都不大能认明白,和你熟识的人也不算多,要想逃过他们的眼皮,也不难。”叶无咎神情激动。
一直没说话的包海也道:“沈公子,小老儿我手下还是有一点门路的,特别是在岳阳这地方。只要您能把大司命的武功心法默写出来,小老儿便一定助您逃脱追捕。”
逃出去之后呢?惶惶如丧家之犬?
不知怎么的,沈望舒又想起先前萧焕被巫洪涛勒令十日查案的时候,分明巫洪涛的势力范围连潇湘都布不满,被派来监视的叶无咎又绝不是几人的对手,只要逃回余杭,便能什么事都没有,可他却选择了坦然面对。巫洪涛算是够恨萧焕了,最后也选择放他走了。
都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倚霄宫早就给搬空了,沈望舒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他不信这些人到底还有什么理由能非置他于死地而不可。正道中也不是没有讲理的人,虽然他也并不太信任他们,但只要还有一人,那便是有一分希望。若问沈望舒死可不可怕,他细细一想,能答出一句不,因为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太值得他牵念的人或事,但若是能活着,他还是愿意试一试。
就这样跟着叶无咎逃了,那是做贼心虚,抓住之后必死无疑。可他要是留下来,结果还未可知。
轻轻叹了口气,沈望舒干脆拿起那一叠陈醋鸡,“叶无咎,今天我没见过你。当日所有的武林正道说好了,这间屋子,是决计不许外人踏足的,一旦发觉,与我同罪。至于包海,武功秘籍我没有,也决不会写。我也劝你少动歪心思,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叶无咎气得要骂他,只是鼻子翕动一阵,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一巴掌掀了陈醋鸡,在屋中弥漫而起的醋味里厉声道:“别吃了!”
这家伙,脾气还真是大,好说歹说,怎么就不明白呢?
沈望舒眉头紧锁,差点就要发火,却见叶无咎将剩下的几个菜都细细闻了一遍,然后神色凝重地看着沈望舒,轻轻吐出两个字:“有毒!”
也不算是意料之外吧。
轻轻点头,示意叶无咎继续说,“什么毒?”
“奇怪得很……”叶无咎皱眉,“按理说,这该是我的毒才对。”
就算是叶无咎的毒,沈望舒也不相信叶无咎会想要他的命,撇开交情不论,叶无咎和巫洪涛都没有让他死的理由。
“怎么就成了你的毒?江湖上靠毒术起家的可不止你一个,虽说你号称五毒公子,却也算不上其中登峰造极的人物吧?或许是你和某一位制毒的能人有了同样的想法,便做出了类似的毒来呢?”沈望舒和叶无咎说话,惯来都是相互贬损,谁也不以为意。
不过话虽这样说,沈望舒却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这个推测。自古以来,江湖上就把使毒的人叫做歪门邪道,这次又是正道人物大集会,即便是叶无咎这样的人物能混进来,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用毒杀人。
叶无咎摇了摇头,“我敢肯定这是我做出来的。你可能不知道,以前苏慕平总是来寨里找我的时候,每次进门我都用新研制的毒物来招待他。不过这厮医术太高了,我基本上就没难倒过他。那我多不服气啊,自然会想许多办法使许多手段。那一回我请他前来,摆了一桌子菜,有羊肉汤、苦艾饼、糖醋鱼,剩的都是陪衬,也懒得去想。就是这几味菜里面所放的某些配料,单拎出来都不是放错了,反倒有增香的奇效,不过凑在一起……那时候苏慕平还笑我,巧是巧,只不过这法子太啰嗦了,若是要拿出去用,可能千百人里也没一个会主动点齐了这三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