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不欲多言,淡淡扫了他一眼,“谢兄,背后语人是非,似乎不大妥当?”
“我是替你不平,你要是觉得没关系,我也没必要啊。”谢璧摊了摊手,“不过你要是还在明月山庄,师父刚把你认回来,他哪里受得了?”
“谢兄……”沈望舒有些哭笑不得,“此事待会儿我会与父亲商议的,多谢你操心了。”
谢璧有些悻悻的,“哦,那你倒是提前想想说辞。师父带了我这么多年,我可比你了解他多了,我方才问你的话,他肯定都会问你的。”
“……好,我会好好想想的。”沈望舒摸了摸鼻子。
事实证明,谢璧这么个热心肠的,还真是没有骗他。
刚进了秋暝住处那阵,作为一个多年不见孩子的父亲,秋暝是好好问了一阵这些年沈望舒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沈望舒不想让秋暝听着伤心,轻描淡写地,只挑了些江湖上尽人皆知的事同他说。
秋暝自然也知道沈望舒的想法,却并不戳破。他也不想沈望舒再回忆一遍当年的痛苦事。于是他柔声问:“望舒啊,既然你我已经父子相认,你如今却还是明月山庄的弟子,若是常在翠湖居似乎也不大妥当。你接下来意欲如何呢?”
沈望舒垂眸,安静片刻,低声道:“我自然是想……和父亲在一起。”
路上听秋暝说了不少,他这人实在神情,又洁身自好,自从妻子遇害之后,便满心的痛苦。若不是偶然得了他这么个弟子,只怕秋暝早就随亡妻而去了。而沈望舒虽嘴上说着不在意,却也十分羡慕那些父母尚在的人,如今得知父亲竟然是秋暝,也希望能与他多待一段时日。
秋暝听闻这话,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声道:“好,好啊!那咱们等萧焕伤愈之后便即刻启程回翠湖。四月就要到你的生辰了,今年又是弱冠之年,先前为父并不知道,都没来得及好生准备。如今赶回去,应当是来得及的。你不在为父身边十几年,为父一定要为你准备好冠礼!”
他这么一说,沈望舒当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到底还是轻声打断:“多谢父亲美意。只是……如今有一事,迫在眉睫,儿不得不即刻去处置。恐怕是要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了。”
秋暝的神情果然一滞,“哦?什么事这般重要?是……燕惊寒的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再怎么跑,儿也一定能把他抓回来。”沈望舒说着,又稍稍迟疑了片刻,才道:“只是儿不得不回明月山庄一趟。”
于是秋暝的脸色又转了晴,“这是应当的,毕竟是救过你的命,又师徒一场,好聚好散,总要把话说清楚的。”
一听到这里,沈望舒便不由得苦笑——师徒一场,好聚好散。还有可能吗?
秋暝高兴过了,也想起有些不对,“可你师父……旁的不说,他是医者,来拿萧焕都知道强行废了你的武功可能会危及你的性命,又何必执意如此?你所作之事,并非罪无可恕,且萧焕之事真相如何,还不曾有定论。对了,让我看看的伤势……”
“父亲放心,都是老毛病了,若不是逞强动手,便是无碍的。”沈望舒摆了摆手,心道秋暝还真是心酸,甫一相认第一日,自己就有这么多能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秋暝也不大擅长医术,真是要看也看不出所以然,见沈望舒不愿,便也不强求,只是道:“可我看那位苏庄主,似乎对你是真的不存善意。说来也有些蹊跷,叶无咎、巫洪涛与他的争议全在你身上,还不曾查出定论,他就要急着处置你……”
“父亲,他……”沈望舒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其实师父他也是九嶷宫之人。”
“什么?”秋暝大惊。
既然开口说出了第一句,剩下的话也便没什么难的了,沈望舒深吸一口气,“巫洪涛在武林大会上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其实我师父不叫苏闻,他本名陆灵枢,乃是九嶷宫的少司命,和大司命也便是沈千峰都是东皇太一一手带出来的,所以师兄弟二人感情极好。”
秋暝眉头一拧,“所以陆灵枢与崔离勾连,为的便是让岳掌门身败名裂?”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想,也应该是如此的。”沈望舒淡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师……陆前辈并不如九嶷宫其他人一般敢作敢当,所以提早做了准备,利用叶无咎和巫洪涛的关系,把他们也拉下了水,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旁人也想不出与他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都是他的同门,要人姓名却如此狠心。”秋暝摇头,“你也是他的弟子,可你发现了崔离的秘密,他就要杀你灭口,一击不成,便迂回着寻找其他机会,这份心思实在歹毒!如今你安然无恙,他定然是会想尽办法再将你除去,可恨!”
看秋暝越说越激动,沈望舒便道:“父亲,孩儿手里一点真凭实据也没有,全都是自己的猜测,您切莫动气。说来这也是孩儿与他之间的一些恩怨,孩儿自会处置。”
秋暝立刻拉了他一把,“你还想自己去找他理论?岂不是自投罗网?”
“若是父亲出手,便会牵连翠湖居。若是没有证据就让翠湖居与明月山庄交恶,孩儿岂不是成了罪人?您放心,孩儿定会妥善处置。”神网速连忙安慰他。
谁知秋暝听着听着却生气了,“望舒,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父亲?过去的十多年,我并不在你身边,你受到的的所有委屈我都不知道,自然也不能帮你一把。可如今你我都已经相认了,你还要把我当外人一样瞒着吗?望舒,身为人父,你总该给我一个保护孩儿的机会。”
沈望舒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怎的眼圈就有些发酸,深深叹了口气,“父亲放心,孩儿……定不会轻举妄动。”
第236章 章二九·离析
饶是萧焕身体底子还算不错,但陆灵枢这一剑也是没有留情的,剑伤深得惊人,几个老道的医师奋力救了许久,严华与其他门派又流水价地送了许多珍贵药材,又昏睡了四五日才醒过来。
萧焕一睁眼,只见着床前站着韩青溪,眼神稍稍黯了黯,哑声道:“师姐……”
韩青溪立刻做了个手势,“你醒了?快别动了!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她出去找大夫的时候,便把岳澄叫过来看着,没一会儿,柳寒烟也闻讯而来,围着萧焕问了几句。却始终没见着沈望舒。
萧焕有心想问,却也不大好意思,只能耐着性子忍着,端看沈望舒究竟会不会来。
事实上,沈望舒并不知道萧焕醒过来的消息,此事他正在先前翠湖长老议论他们去留的房间里接受盘问。
“你说苏闻也是九嶷宫的人?为何在武林大会上不说?”心直口快的那个长老都没等秋暝和沈望舒把话说完,便立刻质问起来。
不过沈望舒都还没开口,秋暝便道:“到底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望舒总不想他身败名裂。”
“可当初巫洪涛所说,都被苏闻一一驳斥了,你又如何能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如果拿不出证据,你连我们都说服不了,如何能说服其他江湖同道?”阮清挑眉道。
出来见长辈,沈望舒总不好佩剑的。他道了一声得罪,并指为剑,缓缓使出一招。
姜畅倒是眼尖,“这是你们明月山庄的剑法。”
沈望舒点点头,又使出另一招。姜畅迟疑了片刻,“为何要倒过来使?”
也不置可否,沈望舒接连使了几招陆灵枢教授的剑法,又将他自己悟出的对应的招式也用了出来,然后道:“方才晚辈所使的招式,的确一套是明月山庄的,另一套是倒着练出来的。父亲与阮居士从前都与薛无涯交过手,也见过崔离与巫洪涛的功夫……”
“系出同源。”秋暝不紧不慢地点头。
姜畅微微皱眉,“只是你子啊武林大会上替他瞒过此事,如今却告诉我们,又有何用?听闻明月山庄都已经启程回潇湘了。”
沈望舒眼神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几日一直在翠湖居的地盘上行动自如,而门下的其他弟子也对他十分友善,倘若陆灵枢遣人来问他的情况,他不会不知道。不过如今看来,陆灵枢根本就没想过来问一问。
“三年前师父与苏师兄救了晚辈一条性命,晚辈自然不能随意出卖他们二人。只是晚辈其实是个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的人,对于救命之恩,晚辈已是仁至义尽,可如今他们二人想让我死……”沈望舒微微勾了嘴角,“晚辈从小到现在也不知遭了多少灾厄,至今仍然安然无恙,可见命硬得很。”
他这么一说,秋暝便止不住地心疼,伸手在他发髻上揉了揉,“你放心,有为父在,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姜畅玩味一笑,“普安紫微还不曾回程,请那两位过来商议也是易事。但望舒,如今你手上没有证据,亦不知陆灵枢为何要陷害与你,即便告诉了他们,去找陆灵枢对峙,终究也是师出无名。”
“何必惊动那二位前辈?”沈望舒摇头,“他只想让我死,怎么就惊动了旁人?今日告诉姜掌门,不过是因晚辈决定不日动身上天子山,不与各位一道回翠湖了。待此事毕,晚辈再上翠湖复命。”
姜畅立刻皱了眉,“你要自己去?”
沈望舒想了想,“或许韩姑娘柳姑娘他们也会去,毕竟大家都受过巫洪涛前辈的照拂,如今人平白无故就被冤死了,都是要去讨个说法的。”
“沈望舒!”姜畅的语气严厉了些,“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么?陆灵枢他与崔离狼狈为奸,必有所图。害得岳掌门身败名裂后,崔离都觉得心愿已了,再无牵挂,可陆灵枢却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承认,若说他别无所求,这话你信?便是他真的没有其他目的,在武林大会现场信口雌黄搬弄是非,还害死了自己的同门,这样的人,留在江湖上就是个祸害!”
沉默片刻,沈望舒才道:“可方才姜掌门也说了,此事没有证据。”
秋暝也道:“掌门师兄,一直以来翠湖居都是与世无争的,也从不做出头的那一个。这次陆灵枢的事也算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却由我们翠湖去……”
沈望舒便道:“姜掌门,翠湖居不方便插手,可晚辈如今还是明月山庄的弟子,是可以想法子套话找证据的。待晚辈拿到了证据,您再找其他前辈来商议此事也不迟啊。”
“不行!”姜畅断然拒绝,“只要是有人意图为祸武林,这事便不算与翠湖居无关。我们翠湖居从来没有让弟子孤身涉险的规矩,哪怕你如今不是翠湖弟子也不行!静安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才寻了回来,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他怎么办?”
“我……”沈望舒张了张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
姜畅立刻就打断了他,“不管你怎么说,不行就是不行。陆灵枢的武功多高我们都见识过,他还一心想杀了你……外头是谁,鬼鬼祟祟的!”
被他这一呵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门口。
但见一名掌门弟子规规矩矩地推门进来,拱手道:“禀掌门,萧秋山醒了,您看……”
沈望舒立刻神色一震,连藏在袖中的手指都有些不安分,拧着衣角摆弄。
秋暝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道:“掌门师兄,此事一时半会也商议不出结果,与其在这而争执,不如先去看看萧焕。”
姜畅觉得十分在理,点点头,率先负手而出。
翠湖一众长老去屋里的时候,几名大夫已经诊过脉了,说是萧焕恢复得很好,并无大碍,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告辞离去。这一众长老也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随意问候几句,便说着让他好生休息,纷纷告辞离去。
萧焕将沈望舒与翠湖弟子一道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奇怪,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准备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谁知刚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的秋暝便回头道:“望舒,还愣着做什么?走啊,别打扰萧少侠休息。”
沈望舒颇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见秋暝的确是一脸正经,才犹豫着答应:“是。”
萧焕对沈望舒也算是熟悉了,他从前对着沈千峰的时候是畏惧有余尊重不足,对着陆灵枢则是感激有余亲近不足,但他对秋暝……虽说是有些犹豫,却并没有反感的意思,看神情也没有被迫,不由得十分惊讶。
情急之下,萧焕脱口而出:“小舒,你不留下来吗?”
“留下来做什么?”沈望舒没说话,秋暝便退了回来,神色淡淡的,语气却并不十分友善,“莫不是萧少侠这里还缺人照顾?”
秋暝这么说话也让萧焕没有想到,他愣了愣,才摇头道:“晚辈绝无此意!只是……只是晚辈与小舒同行许久,多半都待在一起……”
“如今萧少侠也伤着,需要多休养,待在一处对谁都不方便,望舒便不能出去么?”秋暝笑了一声,“萧少侠,你有没有想过小舒愿不愿意与你待在一处?又有没有想过他与你待在一处方不方便?”
这还是第一次听秋暝说话这么不客气,萧焕又愣了愣,才道:“晚辈并不是……不过小舒与翠湖弟子,也不大熟识,若是与他们一道……”
秋暝乜了他一眼,让萧焕有些说不下去。然后秋暝才开口:“从前望舒的确与翠湖居没太打过交道,顶多认识无瑕与雪茶。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望舒总归是要与他们熟识起来的。再者说,明月山庄与翠湖没什么交情,与松风剑派……似乎就更谈不上。望舒与翠湖弟子待在一处不方便,难道与松风弟子待在一处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