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煌急道:“谁说我……”
池云非看也不看他,抬脚在对方裤腿上踹出个鞋印。
白煌:“……”
温信阳没说话,目光落在那清晰的鞋印上,又看了眼池云非,眼底涌动着复杂古怪的光,片刻后才问:“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嗯,我就是来……嘲笑他一下。”
白煌:“……”
温信阳无机质似的深邃眸子盯着白煌:“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温家的事,何时用你来安排了?”
“……”白煌自知方才失态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圆过去,额头上冒出薄薄细汗来,迟疑道,“我……属下失言,请将军恕罪。”
温信阳又走近了一步,他身材高大,穿着衬衫,灰色制服外套搭在肩膀上,浑身透着刚从河里出来的刺骨凉气,眉眼压得极低:“军营不是你这种少爷闲得没事寻开心的地方,今晚就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白煌一惊,双眸瞪大了:“我……”
“谁把你招进来的,我会逐一审查。”温信阳面无表情,威慑力极大,令人不敢呼吸,“白家是吗?我会让人去跟白老爷说清楚。”
他顿了顿,声音极轻地道:“还是说,你们以为我温家是什么人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回去问问你爹,他有几条命敢往我枪口上撞?”
白煌也是跟池云非一样混大的,整个岳城就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除了池云非。
如今温信阳浑身带着冷冽气息,半张脸沉在阴影里,语调压得又低又轻,带着说不出的杀气,令白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之前也见过温信阳一面,在对方刚回国时。岳城的富家子弟当时都跟着父母前去拜会过,彼时他只觉得温信阳是个不好亲近,看上去斯文有礼但却十分冷漠的人,却不知对方性格里还隐藏着如此一面——肃杀、残酷、强势,是温家传承多年,流淌在血脉中理所当然的高人一等,说一不二的狠戾霸气。
白煌心下巨震,意识到自己根本是不自觉地小瞧了这个看似俊朗儒雅的年轻将军。
他可是温家的人,哪怕是不长牙的幼狼,那也是狼。何况对方早已成年多年。
这是一只藏住了大尾巴的狡猾的狼。
周遭的气氛仿佛陡然凝固了,连风也绕着弯地远离了是非之地。
白煌喉咙上下滑动,背后渗出了冷汗。
池云非突然在后面拉了温信阳一下,随即轻而易举插-入两人之间,双手按在温信阳肩头,无辜道:“将军,有话好好说。”
温信阳不动声色看他一眼,池云非抿了下唇,眨巴着一双明亮的猫儿眼,委屈巴巴道:“你离他这么近,我是要吃醋的。”
温信阳:“……”
白煌:“……”
凝固的气氛陡然被戳破了一个洞,连温信阳身上沉甸甸的威慑力都“咻咻”地漏了气。
温信阳终于往后退开,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抓了池云非的手腕:“回去了。”
池云非喜滋滋地:“嗷!”
白煌浑身肌肉不动声色地一松,绷紧的肩背也微微放了下来,就听池云非得意洋洋道:“我说什么来着?还是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白煌有气无力瞪了他一眼,却无意对上了侧过头来的温信阳,温将军神色冷淡,远处的火光浅浅映在他眼底,却像是两簇幽火,令人不寒而栗。
“记着我说得话。”温信阳丢下这句,带着池云非快步离开了。
白煌闭了下眼低下头,拳头捏紧了,不甘心地道:“是。”
一路回了帐篷,温念炀已经被刘庆川送回来了,正被男人带着在屋里玩玩具。
见了两人回来,炀炀伸长手臂激动道:“哥!”
先叫哥,然后才道:“爹!”
池云非跑过去接了孩子,搂在怀里啵了一大口,逗得温念炀咯咯笑起来后对刘哥道:“多谢刘哥,麻烦你了。”
“不会,小少爷很可爱。”刘庆川一笑,礼貌问,“找到您朋友了吗?”
“找到了。”池云非抱着炀炀坐在椅子上,一边挠小孩儿痒痒一边道,“多亏了你帮忙,否则这么大个军营,我还真不容易找到他。”
温信阳没说话,坐进椅子里喝了杯冷茶,神色不愉。
他将外套丢在床上,衣领敞开露出麦色结实的肌肤,胸口肌肉绷得很紧,衬衫被勒出若隐若现的形状,刘哥很是敏锐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相道:“那我就先告辞了。将军,少爷早些休息。”
温信阳又一口饮尽一杯冷茶,“咚”地一声放下茶盏,沉声道:“等一下。”
刘庆川立刻停住了。
“派人去查这次负责招募新兵的负责人,但凡是塞钱、走后门进来的,统统遣返原籍。查到他受贿的证据拿来给我看。”
刘庆川一愣:“……是。”
温信阳敏锐地抬头:“怎么?不方便?”
“……”刘庆川迟疑地看了眼池云非。
温信阳挥手:“说。”
刘庆川道:“这事……算是默认的规则了,历来总有些走门道关系的。岳城不常打仗,还算安全,有的进来想混点资历,有的想进来攀关系,还有的单纯是进来领军饷的。”
刘庆川迟疑一下,道:“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您要是现在突然要查……”
“司令知道这事儿吗?”
“这……”
两人正说着,那头池云非逗得炀炀不停地笑,晃着小脚踹掉了老虎头的鞋子,衣服也歪了,笑得眼泪横流,直叫:“爹!爹!”
温信阳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走过去将孩子抱起来,在那软乎的脸颊上亲了亲,帮他把衣服穿好了,弯腰捡了小鞋子踹进裤兜里,道:“池哥欺负你,你就只能找爹了?”
他也懒得纠正孩子的称呼了,顺着他说:“池哥欺负你,你该怎么办?嗯?”
炀炀笑得前仰后合,肩膀一耸一耸,搂着温信阳脖颈道:“欺负回来!”
“行啊,能耐了?”池云非叉腰,伸手去挠小孩儿脚心,“看你敢不敢欺负回来!来呀来呀!”
炀炀忙缩着脚躲,在温信阳怀里疯狂扑腾,笑得直打嗝,尖叫道:“爹——!”
温信阳毫无防备,被儿子的肉拳在脸侧打了好几下。
池云非抓着炀炀的小肉脚,笑着道:“你爹救了你,该说什么?嗯?”
炀炀忙道:“谢谢爹!”
“还有呢?”
“爹爹最好了!”说着炀炀就胆大妄为地捧住了亲爹的脸,胡乱地揉了几下当做道歉。
往日只一个字一个字蹦的小家伙,这几句话倒说得十分流畅,也不知池云非教了多久。
刘庆川也看得笑起来:“小少爷精神倒比以前好了不少。”
温信阳心里也很感慨。往日他见这孩子,对方总是胆小怯懦地躲在林子清身后,绷着小脸不怎么爱说话,要么就自己一个人在花园里玩,见了人就低头。
如今这幅爱笑爱闹的模样,倒是可爱多了,看着也更健康活泼了。
温信阳不由又看了池云非一眼,池少爷正抓着炀炀的小肉脚不放,笑眯眯的眼底仿佛蔓延着星光,两人本就面对面站着,池云非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两人越过炀炀对视,一时帐篷里寂静无声,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温信阳直直望进了池云非眼底,脑子里猛地走了神,想起了白煌先前说得话。
——他也许对男人根本没兴趣,林氏有一个儿子,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子孙满堂,有你什么事儿了?你除了个正妻的位置还剩什么了?你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池云非似乎挺喜欢孩子的,看他对炀炀这么好,他答应嫁给自己时是什么心情呢?
他本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
他本不用牵扯进这麻烦的世界里,如果他执意不肯嫁,温家也不会勉强。
——你从小就想上前线,想当兵,当年你偷跑去报名,因为个头矮又长得瘦,被刷下来了。你一直不服气呢。
——没人会说他像个娘们儿,也没人质疑他当兵的资格。他穿着军装往那儿一站就金光闪闪,是你做梦都想成为的样子,是吧?
温信阳心里蓦地空了一下,他蹙眉移开视线,冲刘庆川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调查的事……”
“先查着,不要声张。”
“是。”
第22章 失败的尝试
刘庆川走后,帐篷里安静了下来。
炀炀折腾累了,打了个哈欠,搂着温信阳的脖颈眨巴水汪汪的眼睛茫然道:“哥?”
池云非一改先前在人前没心没肺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心不在焉地接过孩子,一边说着:“咱们洗漱睡觉了好不好?”一边偷眼观察温信阳的神色。
炀炀嗯了一声,晃着肉乎乎的两条小腿蹦下地,主动去洗漱,得意道:“我可以!”
池云非揉了把孩子的头:“炀炀真厉害。”
温信阳站在一侧定定看着温念炀自己踮着脚去洗漱,拿了牙粉刷牙,嘴里呸呸呸地,刷完牙又去拧毛巾,小手没什么力气,毛巾湿哒哒地拧不干,被池云非白皙纤细的手包住手背,帮着他拧好了毛巾,又帮他擦脸。
他全程不发一言,只定定地看着二人,眼神幽暗,令人有些惴惴不安。
炀炀年纪虽小,却也敏感地察觉了不对,抬起被擦红了的小脸紧张道:“爹?”
温信阳垂下眼眸,道:“去睡吧。”
炀炀哦了一声,拉了拉池云非的手,想让池哥陪着他一起,温信阳却道:“自己睡,我和你池哥还有话要说。”
炀炀抿着小嘴唔了一声,偷偷抬眼看池云非,黑白分明的眸子,卷长浓密的睫毛看着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秀气的小鼻子紧张地一动一动,像某种嗅到危险不安的小动物。
池云非看得有趣,蹲下-身搂了搂小孩儿的肩,道:“自己去睡,可以吗?”
“……可以。”炀炀点头,努力挺起了小胸脯,“炀炀是男子汉。”
“真棒。”池云非夸奖道,“今天主动说了这么多话,明天陪你去骑马好吗?”
“好!”
温念炀立刻被骑马转移了注意力,眼睛亮起来,怀着期待的心情爬去里面的小床睡觉了。
池云非偷偷看他,见他自己脱了鞋袜,虽然脱小褂子的时候很是费力,但还是气喘吁吁地脱好了衣服,又将衣服认真叠好放在床尾,拉上被子睡了下去。
小小的身体在小床上鼓起小包,每多看一眼都让人心里发软。
池云非拉上隔离的帘子,转身看向温信阳:“深哥想说什么?”
温信阳手指在桌沿边敲了敲,暖色的灯光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橘色:“你跟那姓白的,是什么关系?”
池云非就知道他要问这个,耸肩道:“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半个青梅竹马的关系吧。”
“半个?”
“啊,因为我们关系不好。”池云非拉过椅子坐了,道,“我俩从小打到大,后来他打不过我了,就总跟我抬杠吵架。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半夜梦游挖了他家祖坟。”
温信阳敲桌沿的手指一顿,探究地看他一眼:“关系不好?不见得吧。”
他同白煌说话时,池云非好几次插话都是为了袒护白煌。真当他看不出来吗?
尤其池云非踹白煌那一脚,表面看仿佛是对白煌的不耐烦,实则明明是警告白煌不要再激怒自己。
一想到这里,温信阳心里就五味杂陈,装满了说不出的滋味。
池云非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赶走“情敌”,他当时见池云非理所当然“吃醋”的模样还觉得挺有趣的,可结果情势直转而下,池云非的情敌莫名变成了自己的情敌,白煌那些话聋子都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池云非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心里暗骂白煌就会惹麻烦,面上无奈道:“我是真以为他很讨厌我……”
温信阳漫不经心道:“真的讨厌你,只会在你嫁给男人时拍手称快,哪里会主动跑来招惹我?”
他也是魔怔了,居然会信了池云非那些话。按逻辑说,怎么可能会有人傻到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只为了恶心讨厌的人呢?
这分明就是……
温信阳脑子里蹦出“爱得深沉”几个字,忍不住眯了眯眼,本能地对这几个字感到了排斥,并不想说出口。
他有些烦躁地端起茶壶想喝茶,却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喝干了,忍不住重重放回了桌上。
“砰”地闷响,令池云非喉咙一紧,面上虽强制镇定,却仍掩饰不住紧张心虚的神色。
“你别多想。”他解释道,“我真以为他是讨厌我,我不知道……他那人想起一出是一出,过几天可能就会后悔了,不用当一回事。”
温信阳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语气焦躁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都做到这份上了,你都不动心吗?他比我了解你,比我更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话音一顿,近乎自言自语地道:“也许比你自己都要了解你自己。”
“深哥!”池云非觉得很荒谬,“我爹娘都不敢说了解我,他姓白的凭什么了解我?深哥你……”
“那赌坊的三哥又是怎么回事?”
“……”池云非只想把白煌拉回来鞭打五分钟,一手扶额道,“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