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还你!”他低喊一声,对方捏着钱莫名其妙。
然后池少爷又傻了——他硬是没将车给拉起来。
他试了又试,那车纹丝不动,旁边的车夫都看乐了。他大汗淋漓地拉下汗巾,露出一张俊俏的脸蛋,脸颊上带着红晕,也不知是羞的是热的。
温信阳下了阶梯,不远处的车开过来了,眼看这计划要泡汤,池少爷气得丢了车拔腿跑了上去。
他低头撞过温信阳一侧,旁边的警卫员正要拉他,他手里露出摔炮一角,还没往脚下丢,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给抓住了。
对方体温偏高,手心温度烫得池少爷一抖。
“手里拿的什么?”对方开了口,声音冰冷同他滚烫的体温截然相反。
池少爷:“……”
池少爷不服气地抬起头来,一手顶了下压在额前的帽子,温信阳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有生之年池云非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跳加速的感觉。
第5章 我嫁我嫁
阳光从屋檐滴落下来,在温信阳脸侧溅出斑驳碎光,他一身铁灰军装,肩背笔直,握着池少爷的手心滚烫,一双浓眉微蹙,视线犀利如有实质,从帽檐下审视地透出,仿佛要将池云非当场射个洞穿。
“我……”池云非张了张嘴,却是愣愣地不会说话了。
温信阳抓住他手腕抬起,池云非手一松,摔炮便从手心滑落了下来被对方接了个正好。
男人食指一抬帽檐,举着摔炮挑眉,只是一个随性的动作,便令池云非一阵口干舌燥。
警卫员立刻拔出枪来:“靠墙站好!什么人?从哪儿来的?什么意图?”
池云非被这一连串地吼声惊醒了,忙道:“不是,这就是……那什么,为了欢迎温将军!”
众人:“……”
温信阳冷冷一笑,丢开池云非的手转身上车:“把他带回去。”
“是!”
“查街边那几个拉车的,看有没有人认识他。”
“是!”
池云非目光追着温信阳走,被人扭着手腕按在车门上了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叫:“误会啊!”
这一通乱,门口小厮早就匆匆进门找老爷和管家去了,此时老管家颤巍巍地小跑出来,气喘吁吁,差点崴了脚,嘴里喊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老管家在池家地位超然,池家老爷也是十分尊敬他的,旁人自然不敢将他当一般管家使唤。
见了来人,原本已经上车的温信阳又下来了。他神情冰冷,一双黑色军靴将小腿包裹得笔直修长,一手在袖口上理了理,客气地颔首:“老先生,有事?”
“哎呀……”老管家看了眼自家少爷,只觉丢人现眼,但能怎么样呢?他自小看到大的娃娃,自家人说说也就是了,可轮不到外人欺负去。
哪怕是未来的亲家也不行。
老管家仗着自己年纪大了,拿手杖打开两个警卫员,嘴里道:“你们可轻着点,这是我家小少爷!”
警卫员一愣,嘴巴里能塞进鸡蛋去,目瞪口呆。
早听说池家小少爷特别能作,没想到还有这种作法?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温信阳也愣了一下。他只见过池云非小时候的照片,对如今的池少爷可是半点不熟悉。
他十三岁出国,十七岁回来照家人要求抬了房姨太太,留下孩子后又出了国,久不归家,儿子炀炀都不怎么认得他。
如今他回来正式接手温家大本营岳城的城防总务事宜,同时也得如约迎娶已成年的池家少爷。但两人从未见过面,如今这出乌龙竟是彼此的初见。
温信阳默不作声地看向还在揉手臂的池少爷——对方着车夫扮相,戴着帽子,脸上不知涂了什么脏不拉几的,只那双猫眼十分明亮,黑白分明,看着倒是有几分机灵劲儿。
他移开视线,语气平板无波道:“得罪了。”
池老爷和太太也紧赶慢赶地跑了出来,温太太还挽着池太太的胳膊,见了温信阳就道:“听说你见到云非了?他人呢?”
池云非:“……”
池云非站在石梯下,头回生出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念头。
池老爷眼皮直跳,恨铁不成钢地道:“池云非!你在干什么!”
池太太忙拉住自家老爷的衣袖,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哪儿有站在门口教训孩子的道理?她虽说也是气得不行,头发都要炸了,还是强撑着笑道:“都是误会,是误会。云非,还不给你深哥道歉!”
信阳是表字,其人本命温晖深。温家晖字辈,名又得按五行来排,到温信阳刚好是水,便叫作温晖深,字信阳。
而他的儿子是念字辈,五行为火,便由温老爷子亲自取名温念炀。
池云非家里倒是没这么多规矩,名字是按池太太喜好取的,希望他如云一般高洁悠远,远离是非。
结果混世魔王哪里是远离是非,他自己就是“是非”本尊。
“深哥……对不起。”池云非眼也不眨地盯着温信阳看,耳后烫红一片。
温信阳目不斜视,嗯了一声。
两方初见,竟是这般尴尬局面。
池太太最是知道自家小儿子的顽劣,一看温信阳手里的摔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将人拎回了屋就要家法伺候。
温太太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孩儿的,还说了两句好话,大意是:信阳自小独立冷淡,从来没有什么叛逆期,自小就是个早熟的,做他的娘真是太也没趣,倒是这皮猴精神可爱。
池太太闹了个脸红,尴尬得不行,等送了温家人离开,这才取了木条要在祖宗面前给池云非好看。
但池太太哪里舍得下狠手?不过是意思几下,这皮猴却嚎得要死了一样,听得池太太心里慌乱,骂道:“你叫什么!你衣服穿这么厚,我能打着你吗!”
“打着了!!”池云非哭得鼻涕横流,半点不顾形象,道,“我错了!娘!我错了!”
池太太哎了一声,丢了木条,气得坐在一边顺气。
丫鬟道:“少爷,你可行行好吧。这事早就定下了,你再怎么闹也没用。温家池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是讨了温家的嫌,以后嫁过去了,怎么过日子?”
池云非还当真就抽噎着思考起这事来。
讨谁的嫌他都不在乎,但温信阳……
一想到对方那双冷漠的眼睛,他心里就不太舒服。
他想讨他的喜欢。
池云非跪坐在蒲团上,咬了下嘴唇,道:“我错了,以后不闹了,我嫁。”
池太太:“……?”
混世魔王终于不闹了,要嫁了,这岂非是大好的事?
但事情太顺利了,反倒让池家上下提高了警惕,生怕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池太太在卧房里散了发,由着丫鬟更衣,满脸担忧道:“老池,老池,我心里怎么这么慌啊?”
池老爷坐在榻上看书,目光从眼镜上方看过来,道:“还不是你给惯的?”
池太太不服道:“他跟老大不一样,不爱读书就爱玩儿。你以后有老大帮扶,池家有老大接班,就让云非轻松一点,多玩玩怎么了?非得让云非像老大一样又犟又死板才好吗?”
池家老大,是池太太的大儿子,池云茂。
老大比云非大了快十岁,两人玩不到一起去,兄弟情其实不大深厚。但是做大哥的依然很照顾小弟,常买好吃好玩的回来。云茂早早结婚,带着一家人去了封城,在那里的岳城银行分行工作,虽然现在官职不高,但前途无限,很是让池老爷骄傲。
待得温池两家彻底结亲,岳城银行的行长就要换池老爷坐了,云茂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拿个分行行长不是问题。
池老爷想到这事,要嫁小儿子的糟糕心情才稍微恢复了点,放下书摘了眼镜道:“以后温池两家就是一家人,咱们做人做事都得处处小心,别被有心人拿了把柄。那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你若再这么宠下去,总有一天祸患会落到池家头上!”
池太太抿唇,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只得点头:“我知道了。”
而被池家夫妻头疼的当事人,在祠堂罚跪够了,当即把惹出的祸事抛到脑后,半夜三更找机会又溜了出去。这回他倒不是去捣乱,他就是想再看看那个人。
那个长得超级好看的温将军。
第6章 抓个正着
夜深了,岳城宵禁,北门外的大兴塔上顶着一枚又圆又亮的月亮,站在塔楼上仿佛伸手便能摸到。
打更人喝着烧酒,风将屋檐下的灯笼吹起来,碰撞在檐角下发出闷响。
池少爷贴着墙根躲过一队巡逻队,心里怀着激昂亢奋的情绪,一路朝温家的大宅走去。
温家大宅离池家不远,隔着两条长街,十字路口前还有一颗古老的泡桐树。初秋时节宽大的叶片就迫不及待地落了满地,入了冬便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指着天空,划出纵横交错的分割线。
有调皮的小孩在枝丫上绑了东西,夜里远远看着,便像一个人在挥手。
池少爷绕过泡桐,低声哼着小曲,刚到了温家大宅所在的街上,就看到两匹马一前一后地朝前方跑去,最前头骑马的人虽只匆匆留下个笔直背影,但还是被池少爷认了出来——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见过一次就无法忘却的温将军嘛。
池少爷立刻追着那马儿往前跑去,还不忘藏好自己,他在深夜的冷风里哆嗦个不停,心里却烫得似装了个锅炉,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
幸而马没跑多远,否则池少爷也追不上。就见温信阳二人在塔楼前停了下来,温信阳依然是一身军装,没戴军帽,剃得很短的黑发令他整个人更显锐气逼人。
月光在他的侧脸镀下一层银灰的边,那双俊朗眉眼低垂,仿佛映着万千星河,在冷漠之外又有一层令人不自觉肃然起敬的风采。
池云非自小在岳城长大,身边的狐朋狗友只有一身纨绔气质,说话不着边际,再便是他爹、他大哥那样,死板、固执又严厉的人。哪里见过这款的?仿佛是冬日皎月,又仿佛是初春刚化开的一捧雪,是那屋檐下滴落的一点冰晶,砸在人心头上,冰冷彻骨却又刻骨铭心。
池云非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抹铁灰色的背影,塔楼前的巡逻队立正站好,齐齐朝温信阳敬礼,温信阳脚后跟一碰,姿态优雅,抬手回礼,似一把出鞘利剑,笔直地将池云非一颗心钉进了地里。
池云非感受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双眼亮晶晶的,偷摸看了温信阳好一会儿,听到附近的更声才恋恋不舍准备回家。
再看下去,天都要亮了。
而温信阳对此事毫不知情。他正视察夜间巡逻队伍,塔楼里有小房间,里面住着交接班的小兵。
小兵们挤在一处取暖,角落燃着炭盆,上面架着一壶热水,温信阳摘了手套从房间里绕出来,顺着楼梯走向塔顶。
站在窄小的廊道上放眼望去,月亮很大,岳城东南西北的房屋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道路将各个街区划分出排列有序的地形。温信阳早已将岳城及郊外地形图牢记于心,他看着月下街道,目光莫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警卫员从小兵那儿取了翻毛披风,从身后围在温信阳肩上:“将军,更深露重,请多保重身体。”
温信阳呵出一口热气,白气在冷风里迅速消散,道:“有心了。”
这警卫员姓刘,比温信阳大一岁,还不是警卫员之前同温信阳便有旧交,以前也在同一所私塾念书。温信阳信得过他,四下无人时会叫他一声“刘哥”,刘哥便也当他是亲人般,细心照顾,事事都同温信阳商量,两人比亲兄弟还亲。
刘哥知道温信阳今日心情不好,猜也晓得是因为娶亲的事。
他叹了口气,劝慰道:“你非得这会儿出来,可是睡不着?要不,哥陪你喝酒?”
温信阳摇头,哪怕在熟悉的兄弟面前也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神情。
刘哥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寡言,道:“你说不是就不是罢。今儿……我见那池少爷还是个小孩子呢。”
可不是小孩子吗?三番五次恶作剧,任性妄为,实在不是温信阳会喜欢的性格。想到城里人对他的形容,温信阳脸色就更沉了。
他是没有喜欢的人,但不代表他不在乎谁会成为他的妻子。他是温家独子,生来享受家族荣耀的同时就得付出代价。选择前路的代价,自由恋爱的代价,这些道理他自小就明白。
因此爹要他先抬姨太太留下孩子的时候,他没反对。
要他跟男人结婚,他也没反对。
只是池云非……温信阳头疼地想:他若是个安分守己的,倒也不是不可以相敬如宾一辈子。左右子嗣也有了,他也没打算再纳其他姨太太,就这么过日子也行。可明显对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难得心烦意乱,又听刘哥道:“他还小呢,等嫁给你当了将军夫人,慢慢就好了。人都是这么长大的嘛。”
将军夫人吗?温信阳想起那双鬼精灵似的猫眼,突然觉得有些滑稽。就那样的小少爷,能当好将军夫人吗?他知道这称呼意味着什么吗?
正想着,他余光瞄见楼下有光掠过,从塔楼前往后绕去,巡逻队的人并未发现。
他身旁的刘哥也发现了,立刻拿起哨子吹了起来,厉声吼道:“什么人?!”
那点光影一顿,随即加速了,明显是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