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云非抱着炀炀猛地站起:“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全家去军营。”
“什么?”
“我会让将军保护你们,但你们得做证人!”池云非道,“刺客藏哪儿了?现在就告诉我!”
“藏、藏……”
话音未落,就听院子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那日池云非在主帐里听到的两个刺客中的一个。
“池少爷。”那人道,“既然都知道了,出来说话吧?咱们好好谈谈?”
池云非刷然看向余大头。
余大头吓得不行,连连摆手,低声道:“他藏在别院!不在这里!我不知道……”
池云非想:该是对方一直监视这里,早就知道他来了,所以才跟来的。
池云非反应很快,立刻将炀炀塞进了书桌下头,又扯住余大头的衣领:“把孩子给我看好!他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余大头忙点头:“我、我一定……”
不等余大头发完誓,池云非就看着炀炀的眼睛,道:“炀炀,咱们之前说什么来着?”
炀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握着小金猪坐在桌子下头,道:“做个男子汉!”
“男子汉是什么样的?”
“不哭!不闹!要勇敢!”
“真乖。”池云非笑了一下,揉了下小孩儿的毛脑袋,“哥最近运气不太好,改日得去庙里拜拜,牵连炀炀了真是抱歉。别生哥的气,嗯?”
炀炀摇头,茫然道:“不生!”
“咱们约好了。”池云非道,“你要是不哭不闹回了家,改天哥陪你去戏院找茉莉一起吃糖人,好不好?”
“好!”炀炀想了一下,小声道,“想骑小马。”
“嗯,骑小马。”
安抚好炀炀,池云非将余大头拦在屋里,自个儿理了下衣领出去了。
那黑衣人戴着面具,双手背在后头,看他:“池少爷倒是命大。”
池云非上下打量他:“我那是命硬,你这样的还伤不了我。”他嚣张道,“你就说不好了,被追得跟狗似的,现在又碰上我,应该是命不久矣了。”
黑衣人嗤笑一声,做了个手势:“不想伤着其他人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
第40章 抓尾巴
哗啦——
余老爷亲自端来的炖雪梨打翻在了院门前。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毫无波动,只对池云非做了个“请”的手势。
余老爷嘴唇抖了抖,脸色煞白,随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怒喝道:“是我们救了你的命!你干什么!不能带他走!”
“做人要知恩图报!你放开他!”
“我们说好只是暂时收留你!等你伤好了咱们就两清——!”
黑衣人却根本不搭理余老爷,抬手做了个“让开”的手势,嚣张至极。
倒是池云非听不下去了,道:“余老爷请让开,我不想再有人受伤了。”
大概是想起了白煌的事,余老爷浑身僵硬,被管家急切拉到一旁,让开了一条路。
余老爷眼眶通红,双臂颤抖,磕磕巴巴道:“都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都是我……”
“我能理解您。”池云非叹息一声,道,“别担心,他们不敢把我如何。顶多也就是拿我对温府施压罢了。”
“可是……”
“照顾好炀炀。”池云非道,“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去,温府会领您的情。”
余老爷瞳孔骤缩,刹那间全都明白过来。
池云非早就怀疑余家窝藏了刺客,本意是来试探和搜集证据,却哪料意外遇到了刺客本尊。只要余家愿意去温府做证人,又护好了温家的小少爷,那么之前窝藏刺客杀头的大罪便能一笔勾销,就算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也算是给余家留了条生路。
余老爷眼眶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扶着门框几乎要站不住,抖着声音道:“少爷放心,拼了我这条老命,温小少爷我也会安让无恙送回温府。”
池云非拍拍他肩膀,表情倒是很云淡风轻,半点不担心什么,大步迈了出去。
在他身后,余大头和余老爷追出几步,随后余老爷抓着儿子的手,将人一起拉着跪了下来,深深给池云非磕了个头。
他们一家老小的命,被池云非误打误撞地给救了。
无论之后还会遇到什么,这个恩他们都没齿难忘。
另一头,温信阳在一座坟墓前微微皱眉,验尸官道:“死者是被人拧断了脖子。将军您看,虽然他留了遗书,写得是为了钱财对不起东家,如今没脸见人,服毒自尽以赎罪过,但毒药并未能咽下去。他的脖子被扭断了,脖颈肿大,腹内没有毒药的痕迹,是在服毒前就死了。”
“死亡时间?”
“应该在昨天半夜。”
温信阳又看旁边的人:“家里人怎么说?”
“他家就他一个人,婆娘孩子都在老家,常年在集市口卖菜为生。”副官拿着个本子,身后还跟了两个警察,道,“没有确切证据能显示他和白家有关系,温府的厨师认得他,知道他常来送菜,但这做不了指证白家的证据。只能说明他确实去过几次温家而已。”
温信阳摆手:“查他的生前人脉关系,招募官呢?带来指认尸体。”
“来过了。”一个小警察道,“招募官不认识他。”
温信阳转过身走了几步,目光阴沉,看着荒山下的岳城。岳城不算大,以巨大的王字形分布出居住、办事、集市等地,从山上往下看,城池里一片和睦,护城河在日光下波光粼粼,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旁人大气不敢出。
刘庆川上前道:“将军,我们的人拿到了消息,柳家很可能在私-贩-军-火,甚至拉拢了其他几个家族。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池家也牵涉其中,但岳城银行前年开始就批复了大量不合理的贷款,账户并未指明柳家,银票主要流向是北边,我们很难拿到柳家的实证。”
刘庆川神色凝重,左右看看,低声道:“将军,您之前的猜测可能是真的。郑总统等不及了,私底下联络了岳城几大富户,同他们合作军-火生意,有总统的授意岳城银行才敢往下批钱,银票交易方向在北边,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他们缺少直接的证据。
没人能拿着银行的流水账单去质问总统,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们连一根军火的毛都没见到过。
唯一的破绽,也只有柳家年初同几个洋人有接触罢了。
北边……
温信阳抬头看向远方,微微眯眼。沿着官道继续往北有南方最大的临时首都——回龙城。
名字是郑其鸿亲自定的,寓意不言而明。
岳城是温家的大本营,没有总统私底下授意,这些商户不敢动这种歪脑筋。
军-火生意……温信阳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联,嘴角下抿,侧脸冷硬。
郑其鸿想插手金蛟营,找借口罢免温司令,就得先让他们内乱。
让富商们插足军-火买卖,利益是非常大的,一旦尝到甜头,温家中立主和的态度就会被破坏——这世上无论什么生意,都没有国-难-财更引诱人,不是吗?
也难怪他刚来的时候清剿大烟,那群富商轻易拱手让出了利益,因为他们有更大的生意可做了。
打仗、内乱、民不聊生,就是这些吸血鬼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到时候军-火、粮食、药品全都会成为被瓜分的利益蛋糕,这群人一心只想赚个盆满钵满,根本不会管普通百姓死活。
届时富商们为了促进开战,便会主动带头闹事。
如今眼下种种,都不过是餐前甜点:买通营房招募官,安插自己人,一边赚军饷亏空粮草,占尽了便宜,一边还能污蔑原本有功的士兵,散布谣言,以权势动摇军心;接下来只需要挑拨军民离心,令百姓怨声载道,到那时温家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大总统便找到了借口:温家一方独大,军营腐-败,为廉政安民心而逼迫温家下台便是理所当然。那时候他再扶植自己的人手,最终的目的,是带着金蛟营同北镇军重开南北之战。
每一步,都早已布好了局。
而温家仿佛被各大主战势力缓慢绞住了命脉的巨兽,逐渐被困在淤泥中,动弹不得。
温信阳许久没说话,刘庆川迟疑地看他脸色:“将军……?”
“爹老了。”温信阳突然道。
刘庆川不敢说话。
温信阳一手插兜,一手放在身侧,修长的食指在裤缝边轻轻敲打:“南北之战早晚会重开,这是挡不住的必然趋势。爹顾虑太多,反而束手束脚,陷入了被动。”
刘庆川叹气:“早年间,司令同郑总统一起退守南方,郑总统同他称兄道弟,待温家人很好,是个重情义的。想来,司令还对他有所信任。”
可现实是残酷的,郑总统一心统一南北,好不容易等到南方许总统大病不起,这么好的机会,他如何愿意错过?
温司令老了,瞻前顾后的结局终于还是惹怒了郑其鸿。
“爹也好,出家的上官将军也好,还有白老先生。”温信阳道,“他们这些长辈不愿再看到手足相残的局面,想推动和平统一,但主战的势力太大了,不是他们说了就能算的……他们小看了姓郑的野心。”
刘庆川许久没说话,等到温信阳迈步往山下走时,才追了几步道:“将军呢?”
“什么?”
“您怎么想?未来金蛟营会落在您的手中,您是主战,还是主和?”
温信阳没说话,走出很远了才慢慢道:“不过是时事造人,你还不明白吗?我说了也不算。”
“但是事在人为!”刘庆川道。
“先做好手里的事。”温信阳没回头,“姓郑的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把柄,我们只能另辟蹊径。继续追查刺客下落,查招募官的所有人脉关系,查是谁杀了这个卖菜的男人。”
刘庆川道:“可……这是警察的事。就算查到了,有什么用呢?”
“细节决定成败。”温信阳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抓得住细节,就能往前倒推,直到抓住连郑其鸿都没能发现的漏洞。那我们就赢了。”
郑其鸿不会留下走私军-火的证据,也不会让柳家以及其他富商留下动摇军心、架空温家的证据。可贪污受贿是事实,这中间的各种交易链条也真实存在。
一个人,只要做过一件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抓不住大头,那就抓尾巴,沿着刺客、尸体、招募官受贿的事往上倒查,迟早会发现真正有用的把柄。
这根利益链条里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郑其鸿是无法全面监管的。
“报——!”山下慌里慌张跑来一个小兵,帽子都歪了,大冷天的跑了满身大汗,道,“报、报告将军!池、池少爷被不明人物挟持绑架了!”
温信阳一愣,连他身后的刘庆川、警察等人也跟着一愣。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怎么每回一碰上池云非,事情就不按常理出牌了?
“绑匪什么身份?出入城管制了吗?”
“目前已经严禁所有人出城!”小兵道,“绑匪身份不明,也没留下任何口信。余家已有人去了温家,司令让我来找您回去!”
余家?
电光火石间,温信阳立刻明白了过来。池云非估计是又查到了什么,居然一声不吭自己去了余家求证!
这回不是罚抄五十遍家规就能解决的事了,这小子胆子太大了!
他匆忙往山下跑了几步,突然停住。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发现池云非胆子虽大,但却有自己的小心思,并不会盲目冲动。
所以他去余家前不可能毫无准备。
他立刻打了个手势,让刘庆川亲自去查:“你去一趟金福班和箫棠的赌坊,那两个地方他常去,去找箫棠和宁婉香,问问他们是否知道一些内情。记住你亲自去,所有消息你要一一核实,不要让别人插手!”
刘庆川立刻点头:“是!”
第41章 打屁股
一个时辰后。
岳城某处不起眼的四合院里,池云非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墙外探进来的一株三角梅,那三角梅分出多根枝丫缠绕在墙边,但已枯萎了,留下了几朵萎缩干枯的花苞,死气沉沉地垂在墙头,固执地没有落下来。
墙外面就是热闹的集市,出了集市左边的街口有洋人专用的酒店和公寓楼,还有一些特供的餐厅。
池云非向来不去那些地方,路上遇见了洋人也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这片土地被那群人皮畜生想方设法地欺压、瓜分,用带有偏见的眼光居高临下地审视,仿佛在挑拣一块美味可口的蛋糕。
别人怎么想池云非不知道,但池家小爷受老太爷、老管家的影响,从骨子里就不喜欢那群白皮畜生。
池云非知道高浒城里有不少洋人的租界,但岳城在温家的掌管下并没有租界,连给洋人专供的酒店、餐厅也修建在靠近集市的地方,并不占用好的地段。
岳城只接受生意合作,洋人在这里也不敢像其他地方一样嚣张放肆,若有欺男霸女的行为,该蹲大狱的照样蹲大狱,谁来说情也不行。
就这一点上,池云非一直很尊敬温司令。
华夏人的地盘,诚然是欢迎各国来友好交流、通商的,但想在这片土地上理所当然地当“老爷”,还尊享所有的特权,不为别的,只因为你肤色、瞳色和华夏人不一样,那就有多远滚多远。这片土地不欢迎白皮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