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云非想,好在自己身在岳城,若是在高浒城,怕不是天天要去和洋人打架。
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能听见远处的教堂有人唱诗,片刻后一个耳背的老太太端着盆出来洗衣服。
这老太太年纪太大了,走路都晃晃悠悠,池云非上前帮忙,老太太嘴里念叨:“罪过哟、罪过……”
池云非跟着她一起坐下来,道:“奶奶,你叫什么?”
老太太听不见,挽着袖子洗衣服,对池云非没有半点反应。
池云非观察她,又道:“奶奶!那个带我来的黑衣人去哪儿了?”
刷刷刷——
只余洗衣服的声音。
池云非不放弃:“他是你什么人啊?你们认识吗?”
老奶奶抬起头,池云非露出甜甜的笑容,老太太却只是茫然地看他一眼,继续低头洗衣服。
池云非:“……”
他这张脸还第一次在老人家面前失效——要知道他家的长辈可喜欢他笑了,温家司令、夫人也很喜欢他这张脸呀!
颜值攻击失败,池云非只得继续坐回自己的躺椅里,像个小老爷似的,晃着脚听着墙外热闹的吆喝声混合着教堂的唱诗发呆。
快夕阳西下的时候,黑衣人回来了。
他换了身普通的粗布衣衫,进门时重新带了面具,手里提着个竹筐,里面是一些采买的菜、鸡蛋和面粉。
他将东西放进厨房,老太太也当没看见他,抖着手把衣服给晾了。男人又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前一坛水缸前,打开盖子,直接舀了一瓢水咕噜噜喝了下去。
池云非斜眼看他,目光从他的衣服一直打量到鞋上,表情若有所思。
但当男人回头看来时,他又是那副痞兮兮的纨绔样子,晃着二郎腿道:“我饿了。”
男人扶正面具,沉声道:“一会儿吃饭。”
他挽了袖子要进去做饭,池云非从躺椅上下来,帮老太太把水倒了,也不在乎大冷天的湿了鞋袜,将裤子挽起来一点,露出一截漂亮的红绳,对厨房里的男人道:“哎,她是你什么人?你娘?”
“谁也不是。”黑衣人漠然道。
“你带我来究竟想干什么?”池云非靠在门边,抱着手臂道,“想抢我做媳妇儿吗?我眼光很高的,不如你把面具摘下来先让我看看?”
黑衣人没搭理他,径直洗菜做饭,熟练地从米缸里舀了米,又坐在灶台前生火。
池云非道:“你想过抓我的后果吗?可能会被将军活活揍死的。”
池云非笑嘻嘻道:“我家深哥可爱我了,我要是少了一根汗毛,估计你得被分尸。”
黑衣人还是不说话。
池云非便给他形容:“你知道分尸吗?就是把人手脚都分别绑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坐向后面的柴堆,刚坐下去半个屁股就听身后一声尖锐的“喵嗷——!”一只深色狸花猫从里头跃了出来,被冒犯了似地竖起胡子,被毛炸起,看了池云非一眼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池云非毫无防备被吓了个哆嗦,整个人不尴不尬地僵在那儿。
黑衣人看他一眼,嗤笑一声,站起身去取屋檐下挂得腊肉。
池云非:“……”
可怜池小爷有时精明得很,有时又十分缺乏生活常识——并不知道天冷的时候猫都喜欢躲在厨房、柴房这种暖和的地方睡觉。
想出口恶心对方的意图被打消,池云非只得坐在柴堆上道:“你们又不能拿我怎么样,否则温家一怒之下和北边一拍即合也不是没可能。到时候大总统后院起火,被里外包个饺子——你们也不想这样吧?”
黑衣人取了绳子,一边煮肉一边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们这么做的理由。”池云非摸了摸下巴,“就算想拉温家下马,也应该用更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腐败、同洋人勾结,或者是叛-国-罪……总得是个能激怒百姓的罪名,你绑架我,反而是送了温家一个和大总统撕破脸的理由,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黑衣人道:“你倒是不蠢,那你怎么不想想,我可能就不是大总统的人?”
池云非闻言蹙眉,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南北双方都安插了间-谍这很正常,难道这人是个双面间谍?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真是间谍,想激怒温家和北边合作,同郑其鸿一拍两散,有得是更好的机会,不至于用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何况若是被温家察觉了,温家只会觉得被冒犯,反而不会再选择和北边合作。
池云非上下打量黑衣人,摇头:“你可能不是总统的人,但你也不是北边的人。”
黑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池云非又回了院子里,看到院墙上干枯的三角梅花苞不见了,便眯起眼好心情地笑起来,不再纠结对方到底是谁的人马,躺在竹椅里哼起了小曲儿。
等吃过晚饭,老太太早早睡了。
黑衣人独占一个房间,剩下的小房间给池云非。那屋里都是霉味,也没怎么打扫,手指能从桌上拂下一层灰来,池云非不干了,出去哐哐砸黑衣人的门。
“喂!出来!”
大晚上的,砸门声惊动了隔壁院子的狗,犬吠声让黑衣人很是烦躁。他披着外衣,仍旧戴着面具,道:“干什么!”
“屋里太脏了!我要睡你这间!”
黑衣人深吸口气,不跟他计较,拿了行李径直去了小房间。
但片刻后,池云非又来砸门。
“喂!”
“你又干什么——!”
“你床铺太臭了!换新的!还有我要洗澡!”
黑衣人一把揪住池少爷的衣领:“你是人质!乖乖给我待着!”
池少爷很是精神,捏了捏拳头:“那天比过的不算,咱们再来一场?我要是赢了你,你放我走。”
黑衣人简直被池家少爷的脑回路给气乐了,指了指他点头:“好,好……我给你换床单,烧水,你别再砸门!”
池云非便坐在院子里翘了个二郎腿,看那黑衣人大半夜地换床单枕套被褥,又去烧热水。
池少爷就在外头指手画脚:“先把木桶洗一洗,拿热水烫一下,鬼知道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黑衣人额角青筋直蹦,用热水把木桶全都烫洗过一遍,然后又打来干净的热水,等装满了水,又被池云非指挥:“在外头等着,要是水凉了就来给我加水。”
黑衣人瞪着他,双目赤红,面具都要戴不住了。
池云非嚣张道:“干什么?我在府里就是这样,你这儿又没有下人帮忙,只好拿你充数了。你以为我很看得上你吗?给我提鞋都不配。”
黑衣人握紧了拳头,片刻后又冷静下来,搬了椅子在门口坐了:“去洗!”
于是池云非进去洗澡,哼着小曲儿,水声哗啦啦。
隔壁的犬吠一直不停,黑衣人翻墙而过,将那狗掐死了,又翻墙回来,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里拿了把小刀扔来扔去地把玩。
不一会儿,池云非便让他进去加水。
他便提了木桶进去,池云非靠在桶边,头发湿漉漉像刺猬似地炸着,面色被水染得绯红一片,水波荡漾,勉强能看见细瘦的腰线没进水中,身材极好。
黑衣人却并不多看,倒了水就要走,池云非又喊他:“还有吃的吗?饿了。”
黑衣人丢了桶:“没有,我去睡了,自己收拾。”
池云非懒洋洋地看他,伸手抹了把脸,水珠沿着下颚往下滴落,他微微一笑道:“我要换身干净的衣服,你有吗?”
黑衣人转头看他,语气里已是极度的不耐烦:“没有。”
“去找。”
“有本事你就一直泡在水里别出来。”
“我要是泡坏了,你怎么跟温家交代?怎么跟你上头的人交代?”
黑衣人慢慢磨牙,冷笑:“只要别把你弄死了,这点处置权我还是有的。”
池云非神色一动:“哦?就像你二话不说弄死了你的同伴一样?那家伙死得可真冤。”
黑衣人走近了一步,道:“别想拿话激我,我是不能把你如何,但我的耐心也有限度。惹急了,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院子里去,让你冻成个人-棍,大不了我拍拍屁股跑路,没人能拿我如何。”
池云非拿手在水面拍打出水花,飞溅得四处都是,琢磨道:“哦,这么说来,你是第三方雇佣的人?你是什么组织?让我想想……想跑路就跑路,在岳城有这样的四合院作为藏身地,不用担心有人能查到你家里,威胁到你的家人,有一定的处置权限……”
黑衣人面具下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池云非就快猜到关键点了。
“我倒是小看了你。”黑衣人冷笑,站在池云非面前,低头看他,面具后的眼睛透出嗜血的杀意,“这生意我做也行,不做也行,别以为你那点小聪明可以算计我。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他顺着池云非白皙的肩膀看了一眼,语带玩味:“身为一个男人,既然愿意嫁给另外一个男人,怎么?男人的滋味有那么好?值得让你犯这种贱?好歹也是堂堂少爷……在男人身下是什么样子的?嗯?我倒是知道一些好地方,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家伙,不过不是拿去用,而是拿去……”
他低头,在池云非耳边说出几个字,池云非瞳孔一缩,黑衣人舌尖舔了下牙床,道:“不是想知道五马分尸什么样吗?我再附送你一道凌迟,在众人面前一刀一刀地活刮下来,放到水里煮,要是最好的高汤,只焯水片刻就能好,鲜香无比,最后蘸酱吃……”
池云非面无表情:“原来你好这口?”
男人冷酷地看着他,眼里带着讥嘲。
下一秒,池云非蓦然动了,他一把按住男人的头,将其狠狠掼进水里。几乎整个人都压了上去,水面一阵扑腾,木桶被撞得直晃,池云非双手死死压着对方,一弯腰从对方后腰摘了匕首,直接抵在了男人脖颈后。
“我是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组织工作。”池云非道,“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离人质太近?”
男人被闷得要窒息,一把抓住了池云非的手臂往反方向扭,那一下力气巨大,池云非听到手臂发出“咔”地一声,差点被扭断了,他当即松手,反手一挥,男人惨叫出声,从水里抬头捂住了耳朵——水面上赫然落了一只齐根被斩下的独耳。
血水在热水里一点点晕开,发出浓烈的铁锈味。
池云非从水里跃出,浑身赤-裸毫不在意,将匕首换了个方向,冷着脸道:“你来岳城不久吧?你该去打听打听,敢威胁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小爷这几日心情好,多对你笑笑你就以为我好欺负了?老子在岳城横着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捡粪呢。”
黑衣人被彻底激怒了,顶着血流如注的耳朵直接朝池云非袭来。
池云非先前拍打水面,在地上溅了不少水,此时地上滑得很,黑衣人被滑了好几下,撞在桌子上,池云非抬起椅子“哐”地砸在他头上,又一脚将人踹翻,拿旁边烧好的热水直接淋在男人身上。
“啊啊啊啊啊——!!!”
男人惨叫得震天响,活该他把隔壁的狗弄死了,现在连个示警的人都没有。
四下静悄悄的,老太太耳背得厉害,早就睡着了。
男人忍着剧痛,一手抓了池云非脚踝,将人狠狠掼在地,刚要爬上去压住,院门外就发出“哐”地巨响,锁住的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最前头的赫然是温信阳,他在外面埋伏许久,身上带着透骨的凉意,后头跟着刘庆川、箫棠以及不少警察,一开门就撞见池云非赤-条-条地被男人压在地上,箫棠比了个“哦豁”的口型,温信阳只觉脑子里轰然巨响,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将男人一把揪起狠狠挥拳,打得鼻梁断裂,然后将人“咚”地撞在墙上,一拳打在腹部,让对方剧烈干呕,随即从背后抽出匕首,反手一钉——将男人的手背直接贯穿,钉在了墙上。
男人叫得声嘶力竭,浑身不住抽搐,那头池云非都傻了,慌张扯了衣服围住下-身,气急败坏地对箫棠道:“不是说了等我信号吗!”
箫棠指了指温信阳,摊手:“一听到有人惨叫,将军就不管不顾地撞门了,我可不敢拦。”
“等什么信号!”温信阳回头就听到这句,见池云非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身上都是水珠,大冷天的门窗开着,这会儿还打了个喷嚏。温信阳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头顶,脱了外套将人整个裹起来,怒喝,“你都这样了还想等什么信号?!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人帮忙?!等到天亮吗?!”
池云非大气不敢出,刚刚还“横着走的混世魔王”秒变怂包,被温信阳一把抱了起来,刘庆川也脱了外套把池云非赤着的脚给裹住了。
他不赞同道:“不是我说,少爷,这回你真是太托大了。”
池云非不敢抬头,鹌鹑似地躲在温信阳怀里,等走出院门了,他才探头往门内看了看,刘庆川负责将人收拾带走,查探整个屋子,院外的街口停了不少警车,四周都是合围的大阵仗。
看得出温信阳是调了许多人手特意来找他。
他有点心虚,小心道:“箫棠一直派人跟着我的,我不会有危险,当时我就说过了,等我信号就……”
温信阳面容冷酷,抬手啪地在池云非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
池云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