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顿住了,半晌只能转身向斐若走去。
夜色深处,斐若看不见沈长楼满手遮掩不去的血迹,他满嘴酒气缭绕,在醉眼迷离间望着沈长楼轻薄调笑:“怎么样?”
“……什么?”
斐若砸舌:“沈小弟办事可真快,依那女人德行寻常不做个一夜不放手,我进去看看她有没有受挫。”
沈长楼向前几步拦住了斐若,声音淡淡的:“夫人已经睡下了,斐大侠最好不要吵醒她。”
“就你这么快……还能把她弄到睡着?”斐若神情轻佻,刻意说着满嘴污秽逗弄这道长,“男人太快可不行。”
沈长楼迟疑片刻,垂下头去,像是不欲听他污言秽语:“方才我并未与夫人发生什么,只不过被叫去谈话而已。”
斐若本想着再说些奚落他的黄腔,好让道长被气到恼怒,达成他恶劣的目的。
他仰头望见夜色下沈长楼的耳垂,隐隐约约泛着红,像是被酒意熏出的一星半点,羞赧而又胆怯,在夜色里难以察觉。
他胡乱地想:这道长方才见着冷冰冰的,如今却逗弄一下就直犯羞,倒像和个姑娘家差不多。
他看了许久,突然觉得有些燥热。
“斐某一直觉得与沈小弟有缘极了。”斐若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抑制着什么翻滚的情愫,“见着你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故人。”
沈长楼低笑:“不瞒着斐大侠,沈某见到你第一面也觉得似曾相识,像是阔别多年的故友。”
他漫不经心地摸索着剑柄:只不过这故友是来索命的。
斐若突然笑出声来,细细地打量着他眉目的每一个角落:“奇怪,白日时我居然没觉察出你有这般好看。细细看来你竟然比我见过的女人还要出落得好看几分。”
沈长楼退后几部,低眉:“斐大侠请自重。”
斐若越看他越品出几分不明不白的意思来,像是刻意捉弄一般握住他的手腕,用食指在他虎口上轻轻摩挲,然后一把将他拽入怀里来。
“……!”
沈长楼被拽了一个措手不及,险些将腰间剑抽出半晌才僵硬着平静下来。
斐若自然察觉到怀里沈长楼身体的不自然,突然笑出声来,用唇抵在沈长楼耳畔,像是在刻意挑逗着要与他耳鬓厮磨。
他说:“沈长楼……”
“有人曾经与你说过吗?”
“你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斐若知道自己调情对象是他心心念念想要杀死的沈长楼……
火葬场。
斐若:(美滋滋)像是故人
沈长楼:哦,前世我砍了你,今生废了你,确实是故人。
斐若:???
第57章 佳话其五十四
“你的身体很软,像是天生就注定要被人抱在怀里疼爱的样子。”斐若指尖摩挲着沈长楼的唇瓣, 低声呢喃, “让我想要亲口尝尝道长你的唇究竟是什么滋味。”
沈长楼望着他,拢起眉头笑了下:“你想与我度一朝欢好?”
斐若像是未曾料到他会这般直白, 一时怔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我以为你……”
沈长楼推开他,不留痕迹地将带血的指尖藏匿于袖袍间, 闻言低笑出声:“你认为贫道应当清心寡欲不问世俗?”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确是如此。
连半点红尘风月也不肯沾染,就连唇上一点苍白都是冷透的。
更让人想把他这份矜贵高傲给摧毁掉。
“我偏生想把这红尘瞧破。”沈长楼舔去唇上干裂的血渍,黑白分明的双眼在黑夜里显得冷冽而清明,像要拖拽斐若入深渊,“所以我顺应心底欲望, 不在乎什么清规与戒律,感情是一件事,善恶又是另一件事。”
“我修的是从心,于是人间情感在我眼底不过一张白纸, 没有什么不可提及的。”
他此刻又在演绎着何人?又是在为自己披上何人的外衣?好让自己用着千百张不同面孔应对不同的人。
贪婪暗中叹息,沈长楼只当无知无觉。
斐若本该觉得他轻浮放.荡无比,连半山興点兴味也生不出。
可他在沈长楼漆黑的眼里只看见凉薄寡欢一片, 连半点多余神情也吝啬给予旁人,像是心如死灰,只余下雾气空濛。
斐若突然觉得自己了然了什么, 大笑出声:“你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沈长楼一片静默,像要将沉默铸成难以朽坏的灵枢, 伴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肉体一并埋入土壤。
斐若突然有些怜惜他,就像神爱世人怜惜草木一般:“陪我来房中饮酒可好?”
“我不喜欢行事时有旁人围观。”沈长楼淡淡开口,“倘若斐大哥要与我共度良宵,还是驱散旁人为好。”
斐若不在意他冷漠的态度,笑了两声便挥了挥手,沈长楼觉察到周遭潜伏的气息尽数散去,心底才略微放松一二。
斐若笑:“这般你当满意了?”
他遥遥将牛皮酒袋丢过去,扬扬下巴示意沈长楼喝下。
沈长楼捏着酒袋:“……这是什么?”
“助兴的一些小玩意,沈道长放心饮用。”
沈长楼迟疑了片刻,才打开酒袋将里面的酒液往嘴里倾倒,方一入嘴他就品到其中掺杂的药粉气息,混淆在酒液里只有淡淡的一点气息。
他低阖起双眼,不再迟疑,只将酒水尽数饮干,酒液顺着他嘴角滚落到上下滑动的喉结上,落在斐若眼底又是一阵炽热。
他眼底酒意氤氲,偏生面上仍然端得极冷静自持的模样,只冲着斐若轻微扬了扬唇:“方才夫人为斐大侠留了门,里面熄了灯,一会进去定要细声,莫要惊醒了夫人。”
斐若莫名其妙有些醋劲:“你倒是挺为她着想。”
沈长楼不曾理会他,只是径直走向屋内。
他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手指死死按住门框,隐隐泛白,像是极力抑制住什么情感。
片刻后,他终究做出决定,松开了手。
……
……
屋内漆黑一片,烛焰像是被人刻意熄灭了,四脚小炉里燃着瀛洲玉雨,香气甜腻得几乎凝聚成形体,像是刻意掩盖住什么。
斐若从袖口掏出火折子,想要将烛火续上,沈长楼却伸出手来捏灭了烛火。
火炙烤在双指间发出“滋啦”的声音,沈长楼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半分痛,仅仅蹙了蹙眉,双指捏灭了火焰就松开了。
“……嗯?”
斐若在一片黑暗里看见了沈长楼,他平静地望着斐若,连半点杀意也没有,就像是单纯要道一道家常。
沈长楼漆黑的影子投掷在后面的帘蔓上,单薄消瘦,被月色曳得极长,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
或许被情爱欲念蒙蔽的人至了深处都容不下他们半点清醒的思量。
斐若突然心底生出无限柔情,像是被人捏住心尖尖上一角,平日的铁血手段冷血无情都被小心翼翼地藏好不让看见,只想给对方望望自己最好的一面。
斐若想要伸手去触摸沈长楼的脸,抚平他蹙紧的眉头,将他拥入怀里,叫他不再苦楚。
他看到帘蔓上的影子从腰间抽出来一把剑,狂风窜入剑鞘被利刃斩断,像是要葬送这梅雨时节,连着院落莺啼一并埋藏入土。
过往一切都可以斩断的样子。
斐若看见刀光映照了沈长楼的眉眼,他眉眼如淬了冰雪,没有半点笑意。
沈长楼喊他“师兄”。
那把剑刺穿他的左肋,剧痛顿时炸裂全身,他被那把剑死死钉在身后的柱子上,甚至痛得无力用右手□□。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沈长楼开了窗,送进一缕潮湿的气息。
沈长楼用火折子将烛火点上,油火即将烧至尽头,烛焰在棉线上苟延残喘地博一朝生机,像是要极力挽留住人世间最后一刻,像是徘徊与生死之间来回不定。
沈长楼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因为斐若已经看见了座椅上同他一样的那人。
或许那人血还是温热的,但心口伤处已经没有血淌下来,沈长楼目光飞快地从她失去生机的脸上掠过,再度落在了斐若身上。
斐若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被抽干了水的鱼,浑身大汗淋漓。
沈长楼继续唤他:“师兄。”
斐若好像终于笃定了什么,重重地从喉间吐出一口浊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长楼的面容,像是要咬断他的脖颈。
沈长楼继续说:“好久不见,看来你在兰陵真的是风生水起。”
斐若声音嘶哑:“你……真是一个疯子。”
“我说过……”沈长楼淡淡开口,“我顺应心底欲望,不在乎什么清规与戒律,感情是一件事,善恶又是另一件事。”
“所以师兄,我顺应心底欲望,跋山涉水赶过来杀你。”
“只不过你相较当年,似乎还是没有多少进步。”
沈长楼俯下身望着斐若,眼底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像是刻意被人涂抹上了一层虚伪的笑意。
他冲斐若淡淡地笑了下。
“至少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愚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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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佳话其五十五
斐若气急之下猛然从喉嗓间吐出一口乌血,目眦欲裂, 像是要将沈长楼的心剖开来看看真假。
“沈长楼……沈长楼……”
斐若突然呛咳出声, 咳出满嘴血沫,他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个名字, 笑容扯得极大,接近崩溃的模样。
“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我……?”斐若胸膛剧烈颤抖牵动了伤口,血液源源不断淌落下来, “你居然……你为什么要来?!”
沈长楼单膝半跪,用手拨开斐若杂乱的头发,想去凝视着他的双眼。
斐若朝他啐了一口唾沫,他偏了偏头避开了。
他说:“我来为师兄送终。”
他言语间平静至极,既没有哀伤也没有悔恨, 更没有对斐若的仇恨,仅仅是一汪无波无澜的死水,凝滞没有波动。
斐若大笑出声,像是要穷尽此刻所有力气:“你是来刻意看我笑话的吗?好用你低劣的方法嘲弄我?”
“沈长楼……当初你初入道观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你居然是个喜欢被男人玩弄的货色……”斐若像是要用唇齿吐出满腹恶意, “看上去你不像是第一次被男人玩弄过?不然方才勾引我怎么那么熟络?”
沈长楼阖唇不语,只是伸手将仍贯穿斐若左肋的剑在伤处搅动了一番,见着皮肉外翻, 鲜血大片涌出,他方才停手。
“……你很烦。”
斐若只觉得左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就像坏死一般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疼痛压迫着脊椎,他想尽办法说些沈长楼不爱听的话。
“当年你废去我左手那段日子, 师兄我可是日日夜夜想着该怎么样杀掉你,你知道当我听见你成为天下第一我有多么怨恨吗?”
“我恨不得亲手碾碎你的头颅,折断你的四肢。”
“沈长楼,你逃不掉的……那些人并没有走远,只要我一死他们身上的蛊虫也会有反应,他们肯定会赶来杀你的。”斐若双眼湿了一遭又一遭,像是强忍痛意的泪水,亦或是其他,“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又如何,你敌得过我,但那些人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应对。”
沈长楼说:“我知道。”
像是抚慰着哪个不听话的孩童,语气轻柔。
斐若眼眶突然有些泛红,他突然想起沈长楼方入道观时也是这般同人说话,从不喜欢与旁人有大的争斗,连呼吸都是轻的,像是一个刚从灵枢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相反的是沈长楼越与人生气语气越轻柔,总像在哄弄旁人一般,面上也不显露半分,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是一时贪念……”斐若低声呢喃,像是带着无尽的悔恨,“我没想过我会杀死师父……我只是怕他发现下意识打晕了他,我是真的怕……我怕被逐出师门,我从没想过他会这样死了……”
沈长楼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勘破一切善意恶意真假谎言,好像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可以现出真迹。
他气息平稳,像是不曾带着喜怒:“那大师兄何罪之有?”
“他看到了……我和四师弟本来想要埋起师父……可他偏偏看见了……四师弟让我杀了他,我没有敢……”斐若低声道。
沈长楼嗤笑出声,像是嘲弄他的无知:“所以你就认为一切都是纪无仇做的,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斐若声音嘶哑:“师弟……我是真的怕……我是真的不敢……”
沈长楼平静地看着斐若泪流满面,像是再也惊不了他面上半点触动,只是如同石像般没有温度,冷冰冰地绷紧双唇。
他突然喉咙有些发痒,泛着猩甜,像是催促着他问出些前几世苦苦追寻没有得到的答案。
他问:“倘若……”
“倘若当初被我撞见了……你是不是也会杀了我?”
斐若没有答话,像是在斟酌思考着最完美的答案,好恳求沈长楼饶恕他这一命。
沈长楼起了身,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其实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是他此世终究还是不甘心,想得到一个从未得到的满意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