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估计是输不起了。”百官有些愤愤不平,“听说来的是大魏青松观的玄机道长,这人一生都在参玄讲玄,不涉红尘,听说和人辩玄从未输过,呵,好生了得。”
这时,周复礼突然开口道,“各位不用担心,其实克己对玄学也颇有些见解,只是平日没什么机会和人辩上一辩。”
百官,“……”
对面那个玄机可不仅仅是颇有见解而已,那个人一生都没有败过,可以说和周复礼在大晋的情况差不多。
正要说点什么,这时候“当当”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大魏玄机道长上高台。”洪公公尖锐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痛,但现在正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清楚。
“请小圣人上高台。”
开始了。
周复礼说了两句,然后转身向高台走去。
整个现场又热闹了起来。
因为周复礼一如既往的如同书中走出来的的仙人一样,白衣如雪,身姿孤傲地走上高台。
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波澜不惊,仪态庄严的小圣人。
而大魏那边,就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上台的是一个眼睛充满血丝,头发凌乱,看上去十分邋遢的老道士,关键这老道士神神叨叨的,边走嘴巴里面还不断的叨叨着什么。
如果离得近的人仔细听,都是在重复三个字,“不可能。”
围观的人一会看看周复礼,一会看看对面的邋遢老人,这对比也太鲜明了。
还是他们的小圣人赏心悦目。
老皇帝和百官也有些懵,“传说中这个玄机道长颇具仙家之态?乃是大魏出了名的老神仙?”
现在怎么看也没什么仙气,要是衣服再脏一点,倒是和路边的乞丐有几分相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懵得很。
百姓也指指点点,“这就是大魏名士?”
大晋的读书人也是摇头,“风姿仪态全无,大魏名士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可不是,以前来的那些名士虽然比不过我们小圣人,但怎么也挺好看。”
苏幕遮等人:“……”
一步好棋怎么就这样了,他们现在代表的可不是自己,而是代表了整个大魏,连观看的人也不仅仅是大魏和大晋的读书人,还有好多临国的读书人。
这简直就是气势上无情的打击。
“当!”又是铜锣的声音响起。
“今日比试开始。”
所有人抬起了头,看向高台上的两人。
这可不仅仅是简单的比试了,还代表着他们大魏大晋的颜面。
出奇的,高台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讲玄,本就是玄乎得不得了的事情,大家也没说什么,安静的等待着。
只是吧,这一等时间就有些久了。
司马煜都小声的偷偷的问旁边的辅政,“他们这是开始了还是没有开始,朕怎么有些看不懂,他们好像就是在那里坐着,吹风?”
辅政心道,他这也不是看得摸不着头脑,讲玄讲玄它得讲不是。
这嘴都不张一下,又是什么套路?
不过他堂堂辅政也不能显得什么都不懂,摸了摸胡子,留给司马煜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陛下,得悟。”
司马煜:“……”
这是个啥意思?
他这不是悟不出才问的嘛。
司马煜又看向旁边的丞相,结果不等他问,别人就露出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看着司马煜直摇头。
司马煜:“……”
完球了,别人都懂就他不懂。
几个丞相和辅政会心一笑。
然后眼睛又看向高台,这到底是在比啥?
周复礼其实在等着对方开口,他好随机应变。
结果对面如同魔怔了一样,看这样子应该是被自己那桶水给弄懵了。
周复礼心道,这样也好,不开口对他有利。
于是两人就开始静坐。
这一坐,就弄懵了所有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观看的人都变得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没有看过别人讲玄辨机,精彩不精彩的都有,但别人至少得开口辨不是。
这怕是他们看过的最诡异的一场比试了。
司马煜用手拖着下巴了,认真的看着,他还不信别人都懂就他不懂,他得看出点什么玄妙才行。
其实最焦急的要数苏幕遮他们了。
玄机现在的样子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知道啊,正陷入自己的内心出不来。
他们原本以为,只要玄机走上高台,自然会从这种状态出来进行比试。
虽然说周复礼那一招“化水为冰”着实震惊到他们了,但让他们就这么认输绝不可能。
但玄机开不了口,连赢的最后那一点点机会都放弃了。
苏幕遮他们内心急得跟蚂蚁上热锅。
周围的观众也由安静变得喧闹,其中有人说得还头头是道,然后又由喧闹变得安静。
这时,苏幕遮突然出其不意大声呵了一声,“玄机道长,可还记得我们离开大魏时三千太学生抚琴送别的场景?”
琴声中的悲哀,那是大魏文人对他们的期待。
如今身在异国,但琴声犹在耳边。
他们是大魏人,他们是带着大魏文人的尊严和耻辱来到这里。
每一年来此都会面对大晋和其他国家的人如同看笑话一样的眼神,那种耻辱有谁能懂?但他们不得不来,因为他们将大魏文人的尊严留在了这里,需要他们用手重新拾起。
所以,现在哪怕仅有的一点希望,他们也不能就此放弃。
苏幕遮这样干扰比试,其实是不和规矩的。
王雍看了一眼,警告的地说了一句,“比试期间,他人不得提示和干预。”
不过高台上的玄机眼神终于变得清明了。
那声声琴音,如同能击穿肺腑,他又怎么可能忘记,也是那些琴声告诉他,他虽然是个道士,但他也是大魏人。
他又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自顾自的什么也不顾。
玄机坐直了身体,风吹动他的白发,一时间居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看得周围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苏幕遮一行人也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们大魏的玄机道人,一生辨玄从未输过的玄机。
场上的变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玄机正要开口,他这一次也准备得特别的充足。
但突然,一直闭目养神的周复礼也开口了,而且还是抢在玄机开口之前。
“你输了。”是周复礼一如既往平淡得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哗!
什么?
司马煜都猛地站了起来,啥情况?
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怎么对方就输了?他觉得他现在就是个傻子。
周围的人也是一片哗然,这不是还没有开始吗?怎么就赢了?
老皇帝和百官:“……”
特么的嘴巴都没有张一下,这就结束了?
这比试是怎么结束的?
庞大的惊讶声掩盖了一切,直到几个小公公拿着铜锣一个劲敲,才将声音压下来。
玄机也有些愣,这都还没有开始辨,怎么对方就说他输了?
看向周复礼,结果周复礼目不斜视,“一开始你就输了,不然也不会坐到现在,让我等到现在。”
玄机心中一震,他被对方的手段震惊到现在,连比试都忘记了,让别人一直等他醒来,他又有什么资格和别人比。
周复礼又说了一句,“嘴上说的终归是虚幻的,又怎么比得过亲手做的,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又何必再挣扎。”
玄机:“……”
是啊,他都亲眼看到了,又拿什么比?
一群观众:“……”
妈呀,他们在说什么?
司马煜左看看右看看,要是他这个时候问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显得他特别蠢。
周复礼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击垮玄机的最后一句话,“天地之奥妙你还没有入门,等会下来我可以教你你所看到的。”
教……
一个字已经定性,达者为先。
达者是谁不言而喻。
玄机张了张嘴,周复礼都已经不屑和他打嘴仗了吗?
也对,就算自己讲得再玄妙,说得再天花乱坠,又怎么能和别人直接的一个化水成冰相比。
周复礼说得也没错,其实他早就输了,见到那桶水的那一刻他就彻底输了。
现在不过无畏的挣扎。
“就这么输了啊。”声音有些艰难,但又不得不承认。
安静,安静。
不知道多少人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下巴都掉地上了。
所以说,小圣人一句话没有说,就在那里坐了坐就赢了?
“玄,玄,太他么玄了。”
“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精彩的辨玄了,虽然啥也没看懂。”
“你们谁看懂了吗?给我说说啊。”
不过马上,所有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高台上玄机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然后看向大魏的方向,“我玄机终归是一个无用之人,终归是负了大魏所有人的期望,可惜不能回去聆听大魏的琴声了。”
说完,身体就朝后倒去。
周复礼嘴角都抽了一下,又来了,大魏的人读书读傻了,一个个浪漫得不得了。
周围大晋的百姓开始兴奋了,“跳了跳了,又跳了。”
“妈呀妈呀,老精彩了,我就说今天肯定能看到大魏的人跳下来。”
这可是他们每年的乐趣。
只是苦了他们大晋的士兵。
高台下,一群士兵拉着几层的被子,“接好了接好了,这该死的大魏人,怎么每年都要玩这一出。”
“真想不接他们,让他们脑袋摔个稀巴烂。”
兴奋的兴奋,抱怨的抱怨,看稀奇的看稀奇。
大晋的百姓也真是,每年都看,居然还稀奇得不得了。
这时,大魏的读书人脸上已经羞红得咬牙切齿了。
虽然每年都要经历这么一遭,但他们脸皮还没有厚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玄机也有些懵,他是第一次来大晋,他还不知道,因为大魏人输了就喜欢跳这个坏习惯,在搭建高台的时候就做好保护措施了。
没死成,但没死成也未必是好事。
周围都是笑声,笑声如刀,割在每一个大魏人的身上心上。
这时,嘈杂的声音中有琴声响起,如针一样刚烈,如针一样尖锐锋利,从所有声音中刺破而出。
周复礼看了过去,是苏幕遮。
一个人,一把琴,竟然将周围的声音压了下去。
大魏文人喜琴,基本琴不离身。
原本被周围的笑声压得低下了头的大魏人,茫然的抬起头。
这些人的脸上,愤怒,悲伤,耻辱,眼泪,什么都有。
但在此刻,他们仅仅是拿起了琴,开始合着苏幕遮的琴声弹了起来。
琴声未必动听,甚至有些撕裂一切的感觉,听在人的耳中,是倔强,不屈,忠贞,顽强……
每个大魏人此时脸上或许还挂着眼泪,但他们抬起了头,面对一切。
十几把琴,居然就这么压住了所有人嘲弄嘻笑的声音。
除了琴声,再无其它。
他们是大魏人,这就是他们大魏文人的风骨,以琴明志,以琴抒怀,虽一声不发,却将所有不屈和倔强容在了琴声中。
周复礼也有些沉默,听说大魏太学生千琴齐鸣,能使鬼惊颤,能让天地变色,如今这十几把琴,倒是让他见识了一番。
但这对周复礼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就是大魏文人这种顽强和不屈,让他们一年又一年不惧屈辱的前来挑战。
周复礼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遇到这些真正的名士,要是比真本事,他还真比不过别人。
除了周复礼,老皇帝和百官也是心里发愁,这样的大魏自然有它震撼人心的东西。
琴声铮铮,连不懂琴的人都感觉到了其中的意志。
大魏人输了,但是没有输掉他们的骨气,又有什么值得嘲笑的。
整个现场都是琴声,如同内心一般撕裂的琴声,咆哮得震耳欲聋,让任何人都不敢小看这些大魏人。
周复礼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也得想办法渡过难关,文斗三场,他不过才赢了一场。
而且,他必须想办法让大魏人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挑战他。
面对这样不屈的大魏人,周复礼只能做一个恶人了,只要将他们的傲骨打压下去,压得死死的,他们才会有所收敛。
周复礼看向苏幕遮旁边的一个老者,“阁下可是大魏算学大师葛式微。”
这人他认识,曾经就来过洛阳,据说十分擅长四象算数。
葛式微上前,“正是葛某,小圣人可是决定下一场和我比试算学?”
上一场有大魏出题,这一次该周复礼出题了。
周复礼答道,“是也不是。”
葛式微一愣,“愿闻其详。”
周复礼说道,“的确是比算学。”
“但不是和我比,下一场就由我的学生和葛先生比一比你最擅长的四象算数。”
要让这群高傲的人不再发起挑战,只有将自己放到他们触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位置。
如果对方在最擅长的四象算数上输给了自己的学生,看他们还有何颜面来挑战自己。
琴声,终是乱了。
大晋的百官也乱了,司马煜差点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司马荷华手上最喜欢的鸡腿都掉地上了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