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了华易话里的意思,宋安松长吸一口气,泪水大滴大滴的掉下来,他失神地自顾自地抹掉脸上的泪水。
成雪鸿实在不忍心了,他上前扶起宋安松,小声地同他讲道:“表哥向来将众生的性命都看得平等,你三哥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啊!宋檀只是他一条命……如果放了张福遥,那可是就直接搭进去了八条人命!”
宋安松瘫在成雪鸿的身上,他喃喃道:“我今日前来,是因为我昨晚梦到了我三哥,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还在往下滴血,他跟我说他疼,他真的好疼。我曾最想见到的就是他惨兮兮的模样,但真的见到了,我的心口也跟着抽着疼……”
华易不愿再听下去,他被宋安松这个可怕的梦境折震慑到,差点他就要抛下理智不顾一切去任性妄为。
但他没有,他是华易,他在其位只能谋其正,他只能做那杆无情无义却掌握着公平公正的衡器。
华易垂着眼,直接快步越过了这对相扶相携的小夫夫,手指颤抖着,推门而出。
……
那人朝着宋檀的方向投掷了一个死气沉沉的馒头,黄黄白白,还散发着馊味。
宋檀放下了自己那份矜持,他双眼被缚住,双耳被那人扇得听声音已不大清楚,只能靠模糊地声音辨别一个大致的方位,他屈下了身子,像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幼虫,在地上毫无章法地蠕动着,只能靠运气来触碰到那个馒头在哪。
他小口撕下一口,馒头风干许久,又干又涩。他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用唾液和血水将其濡湿,他再艰难地咽下,却依旧刮得他的嗓子生疼。
宋檀几乎要潸然泪下,他以前那么爱挑三拣四,那么爱附庸风雅,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现在却愿意咽下脏污不已的臭馒头。
宋檀深知那人已然是把他当做狗来对待,但眼下他生不出养尊处优公子哥的自尊心和矫情劲,他如此卑微,又如此滑稽地只是想活着。
过了许久,他终于吃好了那块馒头,又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这个动作他做得极慢,每牵动一寸他身上的伤口就肆虐得疼,这些疼痛又刺激得他清醒了几分,宋檀为的是把自己怀中的画拢好,这卷画现下已然是他最大的安慰。
那人每日都至少要捅宋檀两刀,然后不嫌麻烦又给他上药,周而复始地吊着宋檀的命。每当绵长沉重的绝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宋檀都恨不得咬舌自尽。
那人在宋檀的生不如死的痛苦中获得了肤浅的欢愉,然后再轻飘飘地说上一句:“别死呀,万一华易明天就来救你了呢。”
这点希望就在宋檀的心里生根发芽,也犹如一点微乎其微的萤火蹁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明明灭灭的闪烁着柔和的光,叫他舍不得死去,至少这是一个盼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醒了还是尚在梦中,不知道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
他小心翼翼地在给自己编织一场美梦,梦里有他有华易,他靠着这些虚无的幻想支撑着他度日,宋檀想了一些算不得风花雪月,但他却觉得很诗情画意的事:他们在流云下、青山上,春天摘杏花、夏天摘杏子、秋天捉蝉、冬天弄雪……
宋檀唇边挂起了微笑,他又迷迷蒙蒙地想,今天的故事到哪里了呢,寒冬一过,春暖花开,他们可以一起去喝茶,赏花,再沿着长江一路南下,道连衢通,到苏州、去扬州……
那人瞧着宋檀又露出这副满足的神情,不屑地嗤笑一声,他往火里加了一把柴,轻声道:“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一章可能会让大家骂华易。。
其实华易就是这样的人啊……他也很难
后面会有追妻火葬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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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地水间
算了一算已经是十天了,依旧是一无所获。
华易以强大的自控力统治着自己的思维,叫自己不去触碰到那个可怕的、可以叫他发疯的设想。
他照例每天去一趟牢里,好好招待了一番那个张小公子。他确实有许多叫他生死不得的法子来对他,上午热火一烤,下午冷水一浇,张小公子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了,堪堪就靠着一口气吊着。
今日华易带着笑,又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挑断了他的一个手的手筋。
张福遥已然是被华易收拾的服服帖帖,早就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每天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只盼望着每次受刑之时自己能早点痛晕过去得了。
其实他某种程度上也很惨,每次受不住折磨想一心求死的时候尚书都鬼鬼祟祟地、悄摸摸地溜进来,又语重心长地好顿给他加油打气,说华易马上就熬不住了,他只要撑下去就可以活着出去了。
尚书可以偷溜进来,却也是华易暗中默许着的,为的就是让张福遥不敢轻易赴死,体会双重折磨,不得解脱。
张福遥痛的神志不清时,就会嚷嚷一些话,其中大多数都是骂华易的,今日挑断了他的手筋后,他又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通之后,华易十分不耐,盯着放在墙角的那根火钳想着是不是要把他舌头给拔了。
张福遥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狰狞着说道:“她们就在你身边!就在你身边!”
华易心头一跳,他掐住张福遥的下巴逼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张福遥哈哈得笑个不停,“我可看到啦!变成鬼啦,绕在你身边转悠呢!”他接下来说起来的话又是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辱骂之词了。
华易也不继续与他纠葛下去,往他身上泼了一盆辣椒水后,就直接回了书房。
他刚到,就有人递过来了一封信,华易拆开一瞧,开头写着:吾弟宋檀之夫安好,下面是一大片洋洋洒洒、辞藻华美的客套话。
华易皱着眉,耐着性子读到一半,那一行又写着:要是嫌我啰嗦,直接看翻过去看背面便好,有可以解你迷惑的线索,必不致你无功而返。
他将信翻过去,只见背面只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地水间。再看红色落款:烟光满。
他是知道烟光满的,对其无甚好感,他觉得烟光满的名号吹得玄之又玄,那楼主陶瑾年说起来不过是黑白通吃的、贩卖别人八卦的消息贩子。
但他没想到宋檀居然和陶瑾年交情甚笃。
既然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办法,华易也只能寄希望与烟光满,他费劲的思考“地水间”到底有何隐晦的意义。
青天白日下,俄而起了一阵风,云翳遮住了太阳后,只漏出一块光斑。忽然,一场大雨噼里啪啦的披飞而下,毫无预兆。
华易望向窗外,听着高树悲风,看着淋漓的雨水撒到池塘的水面上。
地水间,地水间——
华易念叨了几遍,忽而又想起张福遥说的:“她们就在你身边。”
刹那间万籁俱寂,华易瞳孔紧缩,脸色苍白,他连忙起身钻进银线似的雨幕中。
刑部在一心捉拿张福遥时,工部曾经以汛期将至为由叫人修葺了刑部地下的排水系统,那时华易根本就没有细想过这类琐事,现下细想之下,才发觉那工部派来的人叫张肃,在他们的调查中是同右仆射有着点姻亲的,这个官也是右仆射给他安排着的。
而一直监工着的人就是尚书,老家伙什么都知道!
地水间——指的就是排水系统下的明沟暗渠,地下如蛛网般有着纵横交错的排水沟管道,足够蓄水排水,也足够藏人。
大雨倾盆,是个不好的兆头,排水沟里雨水倒灌,如果那五个姑娘尚有气息的话,被藏身于此恐要被溺死。
华易赶紧召集了刑部里的人手,打发了所有人冒着雨满园子的在寻找院落的四周和围墙根下的“沟眼石”,沟眼石下面就是一条条引水流的暗沟管道,他们就是要将这些沟眼石挖开,一探究竟。
听过华易的吩咐后,所有人都在快读地动作着,没有一个人说话。在冰凉的雨水里,他们的衣衫都被雨水打湿,发丝也贴到了脸上,他们无声又压抑担心着最坏的结果:这么多天了,怕是要凶多吉少。
华易面色沉重地看着眼前众人在挥舞着铁锹和锄头刨开地面,砸开石头。
有人撑开了一柄油纸伞,讨好似的遮到了华易的头顶,华易看了一眼伞的沿角往下淌的雨水。
随后就一抬脚踹到了那人身上,那人魂飞魄散,赶紧连滚带爬地朝着华易跪下。华易没有说什么话,起身拿起了另一把铁锹,走到那沟眼石处,同大家一起作业。
脏污的泥水,飞溅的石砾,溅到他们的鞋面上、裤面上,他们都无暇去理会这些粗糙泥泞。
他们已经挖了不少的沟眼石,雨势越来越大,由于排水的沟道被破坏,无法排水入江,院落中蓄了些水,已经有几处蜿蜒成泽,聚集成泊,他们只能踩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挖其余的沟眼石。
就连空气也有些变得浊重,他们的心情愈发的悲观……
华易的浑身已经湿透,他坚定地说:“今天就算翻遍了所有的排水管沟,也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忽然有人顿住了动作,他以为是他出现了幻听。
安静了片刻,他们都屏气凝神,滴答滴答地雨声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凄凉嘶哑、虚弱含糊,却分明是细柔的女声!
他们楞了一下,神色大喜,握着工具的手也都颤抖不已。
华易目光也微闪烁了一下,但他沉得住气:“快去请大夫来候着!挖得时候,也要小心不要伤到了她们!”
其他的刑部官员们一扫阴霾,更加卖力的的挖着那一方土地,他们心理默祷着这些姑娘一定要平安无事,他们谨慎又快速地清除掉泥土和石块,露出了一块灰白色的石板。小心翼翼地生怕塌方了、慢慢施力掀开了那块石板后——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洞,里面已经蓄了一些雨水,已经漫至了她们的胸前,再晚一会儿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五个姑娘形容狼狈、面色惨白地合着眼蜷缩着,但她们彼此紧贴着彼此,死死地攥着身边人的手,仿佛她们在互相给对方活下去的勇气,但她们已然神志模糊了,只能下意识地呜咽成声。
她们身边的东西引起了华易的注意,那是几个空空的水囊和看上去是包裹着食物的布袂,想来拘禁她们的人还算有点良心,给她们留下了食物和水。
这些刑部的官员有些已经禁不住红了眼眶,从坑内散发出的汗味和腥味扑面而来,有些刺鼻,但却也是扑面而来的鲜活生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顶着压力也都憋着一口气,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地寻找这五个姑娘,如果不是华易的坚持,他们差一点就要磨灭了他们的所有耐性和对道义的期盼。
雨水落在姑娘们的脸上,其中有一人被水滴砸醒,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抬头看着环顾在她们头上的众人,涌动着的空气让她一激灵,她眼中一下子闪烁出生的火光,雨水混合着泪水,让她花了脸,足像一只小花猫,这一条鲜活的的生命,真是可怜又可爱。
她张着干涩的嘴唇,无声地说着话,她的口型是:“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查案就不过多赘述了,毕竟最主要的还是他俩的感情戏
宋檀马上就要出来了,出来收拾华狗(我真的好喜欢这个称呼还哈哈哈哈)
收到的每一条评论无论是什么意见,其实我都是挺高兴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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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华易一刻也不想耽误,他几乎是一日之内就写好了所有的奏折的功序,五个姑娘一醒,他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去录了口供。
尚书老泪纵横地叫人通传,祈求华易放他一马,华易生怕自己见他就要殴打老人,连见他一面都不愿去见。
于是他稍作了整理,陈词了张福遥并右仆射的诸多罪状,还着重提了尚书还算有良心悄悄地姑娘们备了些吃食和清水,但老家伙还是在这次案子里一直在充当着搅屎棍的角色!他落笔写好后就直接叫人去呈给了皇上。
五个姑娘都还活着,事情合该尘埃落定,张福遥合该斩首以敬国法。
但华易却没有一桩棘手事件了结了的快意,他惴惴不安着,想起今日其中一个姑娘同他说起的话:“还好他们是将我们五个人放在了一起,我们相互着鼓励安慰,才没有放弃活着。若是孤身一个人置身囹圄……只怕,不到三天就要……”
听得华易心里咯噔一下。
他断过那么案子,他哪里不懂这种心理。
世间不乏痴情之人,但情痴不是谁都可以做得的,也不是谁都要为情生,为情死,至少他不做不得。
他重重地揉着自己的眉心,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是个怂货,他不敢面对,他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要理智要缜密,但他一想到宋檀一个人生死未卜,孤身一人的承受着恐惧,这点理智耐性几乎都要被冲刷干净。
诸多可怕的、不详的念头折磨着他,生生要把他撕裂。
华易平素一副拽的二五八万,老子有钱老子还帅脸皮尤其厚的德行,但他也有最不敢面对之人,就是纪青弦,他爹的旧部,他的老师,他亲手用箭射死的未婚妻紫若的哥哥。
华易简直是在乎极了宋檀,已经将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他有些畏惧着自己的这段过往。但他甚至放下了脸、低下了头去孜孜打扰、苦苦哀求了一回纪青弦,一封又一封的飞鸽传书过去,希望纪青弦的那波势力可以助他寻找到宋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