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找着,根本找不到。
步青云一拧眉,粗略扫过这些人的身形,从神像后走出,有风吹过眼帘,跳了下去。
跳下来的声响惊动了乞丐。
“你是谁!”所有的乞儿窸窸窣窣站起,紧挨在一起,警惕着这个面生的男人。
步青云一笑:“我想打听一个人。”
只要这些人配合,再根据怜香的信息,有很大概率找到王宇。
“凭什么你说找就找!”被所有人推在最前方的老者向前捣着手杖道,“我们才不会管你,你滚!这是我们的地盘!”
“我有偿。”步青云从怀里取出了两串铜钱。
这绝对是,步青云迄今为止出过最少的钱财,相当于蝇头小钱。
还是从怜香那儿借来的。
步青云眼中的蝇头小钱,却是这群乞丐一天的收入。
所有乞儿都馋红了眼,有人不住推搡着老者:“快上去抢!”
老者被推的向前踉跄,转眼就用手杖敲过那些人的脑壳:“推!推什么推!要是有诈呢!”
“没有诈。我真的只是问个人。”步青云还算好声好气,“你们把脸洗干净,我要看。”
把脸洗干净,便是要他们洗去这伪装性质的黑脸。
那个时候,便于查看。
乞儿群里似有骚动,步青云的眸光顿时冷厉起来,扫过姿态千奇百怪的众人。
借着月光,眼角倏地扫过试图跨过门槛的那人,那人的身形!
王宇!
步青云猛地跑了起来,高声喝道:“王宇!”
那人动作一顿,转瞬撒开腿就跑。
步青云立刻追了出去。
“爷爷,我们……怎么办?”有人缩头道。
被称作爷爷的老者一咬牙,又是一手杖敲上他们脑壳:“追呀!还能让钱飞了不成?!”
第28章
郊外宽敞,王宇撒开腿狂奔。
步青云在后头狂追不舍,一边跑一边高喊:“王宇!站住!”
同时步青云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把这件事搞定,一定要锻炼!
乌泱泱一群乞丐在步青云后头追赶。有老者拄着拐杖,有小孩撒开脚丫子跑的欢快。
若是有路过之人,怕是得哭笑不得。
“步青云!我没有杀人!”
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追逐战,最终以步青云一扑而上将王宇压倒在地上才算结束。
一边压制着疯狂挣扎的王宇,步青云迅速找了根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将王宇的双手反绑捆住,又将绳端绑在自己的手上。
步青云示威般扬了扬被绑住绳索的手腕,绳索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他咧着嘴笑道:“抓到了。”
这时候哪儿顾得上形象。
一边用胳膊狠狠压在王宇的脖子上,几缕墨发垂在耳侧,颇有几分狼狈,步青云俯下身子跨坐在王宇的身上,一边咧嘴笑道:“说说,那天绑我的人,到底是谁?”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王宇似是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强调道,“孟明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
他似是在声嘶力竭,声声泣血,和着郊外寒风,凉意从脚心蔓延上来,激起步青云一阵鸡皮疙瘩。
步青云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耸了耸肩,那股无端窜起的凉意走掉,步青云低了头望着王宇惊惶的眼睛,轻轻勾唇:“我也不问了,明天开封府自有分晓。”
“开封府?”这如雷贯耳的三个字让王宇脑中一片空白,倏地手脚并用剧烈挣扎了起来,“我没杀人!我也不想死!”
王宇依旧在声嘶力竭的辩解,步青云面色却渐渐凝重,依旧跨坐在王宇的身上,步青云环视围上来的乞儿一圈。
有点儿棘手哈。
原来在两人争执的时候,乞儿们自顾以步青云王宇为中心,围成一个圈子。
这些人如狼似虎的贪婪模样,让步青云回忆起方才在寺庙的两串铜钱。
人多势众。
文弱书生。
强弱立见。
回去了,必须,必须强健体魄。
步青云笑:“我可以交出铜钱,然后离开吗?”
用两串铜钱买回来一个王宇,不亏。
“嘿嘿嘿。”为首的老者觍着脸笑,“你不是有银票嘛,正好新年了,老儿和娃儿们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身无分文步青云:“我只有两串铜钱。”
仿佛体会了到被抢劫时候穷光蛋的感受。
一定、一定要赚钱!
瑟瑟发抖、柔弱可欺的步青云,被洗劫一空,带着唯一的男人王宇以及单薄的里衣一条大裤衩,灰溜溜进城去。
祸不单行。
城门紧闭,夜禁时刻。
——
怜香这几日春风满面,连续好几日被薛大人秘密包下,怜香心里美滋滋,总算不用招待那些个满脸褶子还自谓风流的老男人了。
怜香、惜玉磕着瓜子,半倚栏杆,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货郎与行人谈价,姑娘结伴在胭脂摊前挑选胭脂。
“诶呦,看来那位大人床事上不错呀。”惜玉打趣道。
“姐姐呐,你可别打趣我。”怜香半托着腮,懒懒打着哈欠道,“干咱们这行的,都是伺候别人的,哪能被人家伺候呢。”
“唔。大早上的,说这个干什么。”惜玉抚着团扇,笑脸盈盈,“开心就好呐。”
“话说步公子怎么还没回来?”怜香头往外一伸,左右张望着行人,“我就告诉他一个书生的下落,用得着这么久吗?”
“诶?你看!”惜玉倏地团扇遥遥指向街道上一人,半倾着身子靠近怜香,“这不就来了。”
说着便吃吃的笑。
怜香顺着惜玉所指的地方望过去,一刹之间哭笑不得。
那个戴张粗制滥造的面具、牵着一个男人的只着里衣的男人,身形清瘦,隐隐透出几分熟悉。
不正是步青云?
周围人在指指点点,步青云高昂着头,昂首挺胸阔步走在街道中央,窃窃私语不绝如缕,但有一半给了身后露面的王宇。
“那不是王举子吗?”
“光天化日呀。”
“……”
“他前头是谁?”
王举子被强行塞了袜子,只能怒目圆睁,既是口不能言,依旧面部肌肉痉挛,眸中透出几分张狂,几分困窘,也不知清醒与否。
快走、快走、快走。
冷、冷、冷。
步伐愈发急促,窘迫之意从眼中渗出,强忍住要咳嗽的欲.望,迅速闪入凝香馆内。
“你怎么这副模样?”怜香早已守在凝香馆门前,递给步青云一盅酒,替步青云披上绒毛披风。
一边系着丝带,一边使了个眼色让身前等候已久的小厮将王宇弄走。
“那是……”酒水驱逐了步青云遍体的寒意,他听到动静扭过头去。
“那是开封府的衙役,别管了。”
“嗯?”步青云冻的搓手,脑子不利索了一刹,“他们怎么来了?”
“唔。”半晌,步青云反应了过来。
敢情薛无奕就等着自己把王宇找回来,坐享其成吗?
小心眼,还记得当初那事!
待步青云全身回暖,与那几个玩得好的姑娘围在一桌。
“我决定了,我要写话本!”
没有钱,真的万万不能!
——
入了夜,西大街最朴素的宅邸,薛府书房内烛火不熄,一剪人影现在窗纱之上。
“大人,该歇息了。”照顾薛无奕二十多年的老管家提醒道。
薛无奕白如冷玉的肌肤覆上几许暖意,看似目光集中在手中书卷,实则薛无奕的思绪已飘到今日王宇所招供的事情。
今日公堂,王宇装疯卖傻,一顿板子,便将前因后果吐露了个痛快。
“我只知道,他是方管家,瘦瘦高高的,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穿的料子很好,带来了很多打手……”
姓方的管家,高瘦,年纪,再加上诸多线索。
笔锋陡转,流畅的五个大字在白纸上逐渐现出全貌。
靖国大将军。
霍将轻。
须臾,薛无奕似是下定了决心,寻了张最贵的宣纸,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了王宇阐述之事。
将军府继夫人,心思歹毒,伙同贵府方燕,欲抹黑继女名声,望周知。
“良叔。”薛无奕将放在信封中,眉眼郑重道,“明日你找个小厮,伪装成乞儿,将这封信,送到将军手中。”
“知道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翌日,这封信阴差阳错来到了将军府大小姐霍雨霖的手中。
——
巧儿这姑娘门路广,嘴儿甜,接待的恩客中,有一位是鹿鸣书斋的少东家。
经过巧儿的牵桥搭线,再加上步青云对吃喝玩乐有一些研究,两人便莫名玩在了一起。
当巧儿告知步青云的来意后,少东家兴致渐消,直叹人心不古,浮名利禄蒙蔽了书生的双眼,竟然要将文采与金钱挂钩。
惹得步青云频频失笑。
待少东家跑到软玉温香里寻求了几个时辰的慰藉,这才施施然与步青云闲谈。
步青云嘴角挂着甜蜜的梨涡,瞧着对面少东家恢复成了倦怠的公子哥儿模样。
“哪儿的人啊?”
“长沙人。”
“诶,本乡的。”少东家本没骨头般靠在巧儿的肩膀上,任由巧儿替自己揉按肩头,听此终舍得从香肩上起来,“叫什么名儿?会做什么事?师承哪家?写出来的东西有人看过吗?”
坐在梨花木方桌前的步青云从第一个开始答:“步青云。”
“啥?”
耳边一声惊叹,少东家那张脸猝然放大出现在眼前,近到鼻孔内部都可以看清楚。
实在是有碍观瞻。
步青云用扇子在两人面前一展,薄薄一层纸让两人之间的吐息挡住。
他道:“少东家知道我?”
第29章
就在步青云以为这人不会回答的时候,少东家开口了。
“久仰大名。”少东家突然正色,没骨头般的身子摆得端正,“听闻此次长沙的解元便是兄台。袁某读到兄台的文章,兄台有凌云之志,王佐之才,区区小事,包在愚弟身上了。”
敢情这还是自己的迷弟?
步青云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连带着眉眼都明朗了几分:“多谢少东家。”
——
取信鹿鸣书斋的少东家,步青云便有了门路。
“兄台可以慢慢揣摩,愚弟随时恭候。”少东家将一张白条送到了步青云的手中,“这是愚弟的住址。”
“多谢少东家,这些银票,我必然会如数奉还。”
有了少东家慷慨解囊,步青云打了借条,银钱上宽裕了许多。
写话本就要摆好态度。
步青云的争强好胜似乎也在写书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先观摩一下其他的话本子。”
步青云搜罗众多话本,关在房中看话本看到吐,终于得出了如何安排剧情,以及那种,名叫套路的东西。
然而,看来看去,步青云发现了一个问题:“千篇一律,没有新意啊。”
太没有新意了!
看多了就让人反胃的那种!
灵机一动,步青云想起了曾经在茶楼听到的东西。
“干脆写个龙阳话本吧。”胆大包天的步青云双眼放光,一个猎奇的剧情在脑海中浮现。
经过凝香馆打麻将之后,步青云又亲身实验,来到了清风苑观察一个名为“小欢”的东西。
为了写那个断袖脑洞,步青云早在一些相关书籍中了解了许多。
看龙阳春宫,看市面上流传面不广的龙阳图册。
经过洗礼,步青云学到了两个基础知识,大欢是在上面的,小欢是下面的。
圈圈叉叉的时候,靠的是……额,文雅点儿,腚。
清风苑相比凝香馆更加风雅,也更加偏僻,可却装修得更加精致。
湛蓝色调为主,其中男女混杂,然而男子占更大比例。
招呼步青云的男子气质高雅,端的是玉树临风,仿佛是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公子:“公子可有喜欢的?”
相当于鸨母一类的角色。
步青云打量着这一间厢房,外面看起来只是漂亮又精致。
然而走进,却觉得在外观望只是管中窥豹,不足以见其富丽堂皇奢侈半分。
夜明珠镶嵌在墙上,砖瓦生香,似是混杂了香料。
步青云想起了汉代皇后的椒房殿。用花椒树的花朵制成粉末进行粉刷,芳香永存,且可防蛀虫。
做着皮肉交易,怕是一年利润,整个汴京的青楼加起来都敌不过。
“我就是来听个曲儿的。”步青云出手阔绰,穿着棉衣,循着京中的公子哥儿做了打扮,似是一刹那回到了先前的奢侈铺张,“你们这儿,哪个曲儿弹得最好听,就给我找来。”
不,比先前更甚,称得上浪费。
这是怜香姑娘给他做的打扮。
“公子稍等。”
曲起,宛转悠扬,似是青鸟脆鸣,也似小泉淙淙。
步青云赞叹这人的聪慧。
《乌篷谣》。
南方小曲儿。
没有音乐造诣的步青云懒懒打了个哈欠,等待的时刻突然想起了燕王。
净一大师的姻缘如影随形附了上来,步青云浅啜茶水。
雨前龙井,伴着晨露。
步青云抿下一口,立刻转移了注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