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他将风间亭卖了,我叹一口气,如今还是保命为上。我将山寨的见闻告诉王晗,隐去成亲这一环,王晗点头称会派人去山寨游说,将那群山贼纳入麾下。
我又托王晗帮我寻一批龙涎香,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答应了。而当他真将龙涎香摆在我面前时,我却疑惑了,与谢楦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虽然只有细微的差别,但是细品之下还是能发现,更不论常用之人。见我皱眉,王晗柔声道:“殿下平常用用也就罢了,莫要带到太子跟前。太子最恨僭越,这东西只会赏赐给亲近之人。听说太子将龙延香赐给了他新得的侍君。”
“哪个侍君?”我问。
“就是那个寒门之人,曾经是太子的谋士。”
我紧握住手中的龙涎香,慢慢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
后来我听王晗说,一日太子召见谢楦,谈话间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味后,大怒,当众一脚踢开谢楦,怒气冲冲的回宫。谢楦虽不明所以,还是在东宫外跪着,直到听说太子回宫后将那侍君活活打死,跪了一天一夜的谢楦撑不住昏死过去。
之后谢楦大病一场,人都憔悴了,称病辞去了太子伴读一职。太子心里还不解气,将怒火撒在了谢楦父亲身上,在朝堂上处处针对这个肱骨老臣,谢家其他人虽没有动静,私下还是也与东宫生分了。
说完这个故事,王晗媚眼如丝,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呵气如兰地问我:“殿下觉得为何谢楦身上会出现龙涎香?”
“也许是他买错了。”我喝茶斜眼看他,这段时间王晗很喜欢往我身上趴,懒洋洋地像没骨头。
“龙延香也是可以买的吗?”王晗故作天真地问。
我一阵恶寒,抖抖肩膀也没将他抖下去:“那便是有人调包了。”
“是谁呢?”王晗直直地望着我。
“谁知道呢。”我道。
“臣猜测是一个偏执的人,”他目光灼灼,“他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宝物,宁愿亲手毁了这宝物,也不愿他为别人所有。”
“他做的不对吗?”我勾起唇角。
王晗摇头,尖细的下巴咯在我骨头上,宠溺地笑道:“臣最喜欢这个人了!”
“你不是最喜欢你的谢清清妹妹吗?”我不解道。
“这人倒是在帮我们,”王晗自顾略去这女人,对我眯着眼笑,眼尾媚得吓人,“谢家小公子昨日约您品茶下棋,谢氏这是要拉拢您呢。”
“都是你做的好。”我从善如流道。
他卸下伪装,笑里带蜜。
半年后我登基时,才在大兴国使臣江东王身上再次闻到当年在谢楦身上的味道。当问及使臣他平日所用熏香为何物时,他道此物为大兴皇室特有的半陵香,与龙延香一出同门,味道只是稍有差别,只会赏赐给大兴皇族嫡系子孙。
一个惊天的阴谋在我心中勾勒出雏形,我怜悯地回看身后的宫殿,仿佛能透过威严华贵的楼阁,穿过长长的永巷,看到那个清寥寂寞的可怜人。
“溟之,”我对我的凤君说,“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最好了。”
第16章
今年的确不太平,新年刚过,太后便崩了。
太后死前一夜,我去看过她。她那时已经毒发,黑色的鲜血从她口中、鼻中涌出,她痛苦万分地抓紧胸口,扯烂的前襟中可以看见她血肉模糊的胸脯。
“皇帝,你来了。”她看见我,挣扎着笑了一下,嘴张着能看见被鲜血勾勒的牙齿。
“太后念叨着朕,朕就来了。”我坐在离她不远处,看她桌前地两盏茶问道,“有人来过?”
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疲惫地靠在软垫上道,黑长的睫毛遮住半合的双眼:“袁啸来找哀家要一样东西……”她忽地睁眼,混浊的眼珠紧紧盯着我,“陛下知道他要什么吗?”
我望着这双先帝曾赞叹胜过天下明珠的双眼,双手拢到袖中道:“朕也是为此而来。”
“哀家知道,”她笑得狡黠,咳出一口血,“所以哀家没有给他。只是哀家没想到,你这么不听话,还敢觊觎他想要的东西。”
我看着她如今强忍痛苦的样子冷漠道:“太后一向听话,还不是落得这个下场?”
太后的嘴角流出浓稠恶臭的黑血,她眼中渐渐失去光彩 像回想起她的前半生,她的孩子,她曾拥有如今又失去的一切。
我让沈鹤端来一壶酒,给她满上:“王佘的兵马还未出永定,可他一刻都等不了,一定要在今日毒杀你……”
她混浊的瞳孔划到眼角,一眨不眨地睨着我,废帝死前也是这副样子看我,我继续道:“你为了王氏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到头来,王氏可曾放过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胸口中发出一声悲鸣,“我的显儿啊……”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她的七窍中流出,森森烛光下,她鲜血扑面的样子阴森恐怖。
“姜谬,你不也和他们一样吗?”她流着血泪,“你才是最像你父亲的那一个,冷血薄情,杀人诛心!”
“……”冷酒入喉,我静静看着她控诉
“哀家得不到的,你以为你就得到了吗?”她喷出一口血,血点沾上我的衣袖,残忍地笑道,“你的枕边人,他们都是爱你的吗?他们不会背叛你吗?”
太后声音低沉无力,如妖魔絮语:“这世上,有谁真正爱你呢?你这个可怜虫……”
“太后你错了。”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惊愕的眼睛道,“朕不需要任何人爱,从前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
“姜谬,原是哀家看错了,你比你的父亲还要铁石心肠!”她虚弱的笑着,“可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这些太后就不必担心了。”我淡淡道。
良久,她面无表情的甩出一个令牌,做完这些,她的手再无力抬起,眼神渐渐失去光芒。
“罢了,这块禁军右统领的令牌就给你吧,有了它你可以命令护国铁骑。可是,哀家赌你,最后会输,然后孤苦伶仃的死去。你就……陪着哀家……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皇城里……腐烂下去吧……”
太后没了生息,我拿起她面前的酒,缓缓倒在地上,然后才拾起那块令牌。
玄铁的令牌平平无奇,我却知道它是我最后的护身符。
为表孝心,我亲自为太后守灵,罢朝三日。
这三日我都在与秦浅谋划,做好万全准备迎接永定王。
“陛下,永定王的兵马驻扎在城外十五里处,王佘明日便会进城。”秦浅表情凝重,又沉声道,“大兴国不日便会吞并大月,恐怕会在王佘兵变之时趁机入侵我大寅,此计是否太过惊险?”
我手执黑子,沉吟片刻方下入棋盘中,然后抬眼道:“都说富贵险中求,朕若不抓住这个机会,下一个死的便是朕,既然横竖都是死,拼一线生机又何妨?”
“黎子鹤告诉臣,谢氏不打算参与此次兵变。”
“谢涟一向如此,看似老谋深算,实际上瞻前顾后。”我冷笑道,“谢氏总想坐收渔利,朕岂会让他们如愿?”
手中的白子再一次扰乱黑子的布局,我继续道:“谢氏手中既无兵权,仅有的财权也被王氏收割,能倚仗的不过是文人中的一点声望。王佘逼宫,谢涟不能再置身事外,他必须在朕与王佘之间做一个选择!”
秦浅担忧地看着我手下的棋盘,担忧道:“所以陛下与凤君重修旧好,也是为此?只可惜陛下与凤君未有一子半女……”
“凤君不可能左右谢氏,只能给谢氏传递一个信号。”我打断他,目光越过棋盘望向这伫立百年极尽奢华的古老宫殿,“谁不想护国有功,名垂青史?谁不想把控实权,万人之上?若谢氏站在朕身边,这些便是朕的承诺!”
秦浅皱眉又道:“陛下如今大举钦点寒士,是我等之幸,然而此举操之过急,恐怕会引起世族的反对,将他们推向王佘。”
我放下手中的棋子:“朕已经等不了了。王佘与袁啸必有一人惨败,另一人元气大伤,他们不足为惧。而谢氏却毫发无损,萧氏、桓氏虽式微,也不可不防。朕不想谢氏成为下一个袁氏!”
极少这么激动,我感到一阵心悸,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指着棋盘问一旁忧思满面的秦浅:“你说,朕这盘棋,可有更好的下法?”
秦浅仔细观看棋局,凝重道:“只能放手一搏。”
“到那时,你会在哪里?”我问秦浅。
“臣与陛下共同进退!”他目光坚毅,没有行礼,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没想到会是你第一个人对朕说这番话。”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伸入袖中,拿出那块令牌,递给秦浅,“这块令牌,由你交给秦将军吧。”
秦浅双手接过令牌,震惊的表情转瞬即逝,他郑重地一字一句道:“臣,定不辱命!”
我起身走到正殿中央摆放着的巨大灵柩前,对着里面躺着的人说:“太后,你要赌输了呢。”
回宫的路上,我遇到了莲君。
他十分憔悴,穿着平日少穿的素色衣袍,更显身影消瘦,宽大的衣袖在风中舞动,就要随风而去。
莲君鬼魅般飘到我的撵车前:“陛下,臣想您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我没有下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陛下可还有不适?紫烟之毒即将发作……”他关切地问我,眼中的痴迷让我不自觉地移开眼。
我不看他,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语气冷淡道:“凤君已经替朕解过了。”
“是吗。”他喃喃自语,表情平静,眼圈却慢慢红了,显得落魄可怜。他垂下头,声音出奇地低沉:“陛下不再需要我了吗?”
“莫要瞎想,回宫去吧。”
莲君置若罔闻,就这样一路重复着这句话,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远到他的身影被黑暗淹没,才收回目光,缓缓长出一口气。此时我才发现手中的炉子早已经凉了,每个手指都冻到僵硬。
“陛下,去凤君那里吗?”沈鹤探头问我,还将手搭上我的手指,替我捂暖。
我从他手中抽出手:“不了,去大殿。”
长夜漫漫,血月当空,浓郁的夜色裹挟着寒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渗进来,我一个人坐在大殿的龙椅上,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黑暗。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点了几盏烛,将殿里陈列的影子拉长,扭曲诡异地映在斑驳的墙上。殿外时不时有侍卫巡逻,齐整的脚步声在大殿里碰撞摩擦,回声堆叠,如泣如诉。
我的手指抚摸着龙椅上黄金的龙头,掌心罕见地发烫。为了它,我蛰伏太久,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任人辱骂欺凌。如今,它马上就要完全属于我了。
我轻轻笑着,笑声在大殿中回荡。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随意地靠着椅背,鞋子踩上边沿,以最无礼的方式践踏这个象征权力的龙椅。
他们都以为我是被袁啸推上位的傀儡皇帝,殊不知这些全都在我的计划中。
太子登基那天,我带着离君的孩子去见了姎角。那时太阳已经西沉,昏黄的阳光斜射入回廊,打扰了我怀中闹腾的孩子,那粉雕玉琢的小子抬手遮眼,无意间抬起的眼眸与离君有八分相似。
姎角前来的脚步顿住了。
我对姎角这是他的孩子,他竟然相信了,求我将孩子给他。姎角风流倨傲一世,无一子半女,突然听说自己有孩子,失去了理智,他为了这个孩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我让他帮我做一件事,他思虑半天同意了。
他将巫蛊人偶放入新帝房中,并在外散播谣言称新帝面有妖气。
彼时姜显初登基,仗着自己新帝的身份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他被母亲压抑得太久,一招得势,便兴风作浪,此举颇有我姜氏之风。
他不顾度支尚书的阻挠,大肆修建极乐行宫,要求世族广纳美人银钱,还加大了各地的赋税,世族日益对他心生不满。
先帝驾崩,永定王携次子王雁前来奔丧,他驻兵城外,群臣不敢有异议。王佘不进城,只派王雁进城。
姜显早已得意忘形,他命王雁在殿外等候,自己则架着马车欲带美人游乐,王雁忍无可忍,拦住姜显车架对姜显谏言称“先帝大行,陛下不宜玩乐”。
姜显当时一脚踢开王雁,带着美人扬长而去。第二日上朝,姜显当庭斥责王雁,称他对自己不敬,革了他的官职,派他去养马。
“你不是很喜欢拦朕的马吗?那就去马厩里拦个够!”姜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王雁这样说道。
闻讯赶来的王佘替王雁求情,姜显只是冷笑,问他是否已有二心,永定王只得咬牙切齿地摇头,亲手给他儿子戴上手铐脚铐,让他像囚犯一样被押走。
姜显记恨谢楦与谋士之事,登基后的例行封赏中故意不提谢楦的功绩,打发他去玉署堂当一名小吏,连带着谢氏也未有提拔。
他还让王晗给自己的爱犬端茶倒水,狗若是叫唤一声便是伺候不周,之后就是一阵毒打。只因为先帝曾在他面前夸赞王晗处事周到,命他向王晗学习。
而我的舅舅袁啸,受姜显的冷落不说,姜显更是三番五次像袁啸讨要兵权,讨要不得便百般羞辱他,令他在宴会上献舞助兴。袁啸不得已照做,在群臣的沉默中,只有姜显一人哈哈大笑。
一个年过半百,有封疆之功的王侯,只因惹得他不快,被他在群臣面前羞辱戏弄。袁啸回府后边称病不去上朝,姜显又以谋反的罪名逼袁啸交出兵权,袁啸忍无可忍,恰逢朝中流言四起称姜显行巫蛊之术咒杀先帝,袁啸便趁着这个机会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