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世的梁稷, 必然不会如此。
那时的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纵使生来性格沉稳内敛,在面对荣焉的时候也总是会带着难以自持的热切与渴求。
直到后来经历了失去, 又经历了失而复得,梁稷才终于明白, 他想要的不过是这个人能够平安顺遂,也终于能够体会到,仅仅是守护一个人就能带来的满足。
想到这儿, 梁稷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握住荣焉垂在床榻边缘的右手。睡梦中的荣焉似有所感,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还没等梁稷回过神来,原本应该安睡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荣焉?”梁稷低低开口,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脊背,“怎么了?”
荣焉似乎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之中,前额沁满了冷汗,转过目光直直地看了梁稷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来了?”他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汗水,长长地呼了口气,“没什么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梁稷见他清醒过来,起身倒了杯水径直喂到荣焉唇边,荣焉也没拒绝,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感觉方才狂跳的心口终于平复下来。
荣焉微微闭了闭眼,似乎仍沉浸在梦境的余韵里,他用力摇了摇头,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只知道仍是晚上,但一时之间却也无法辨别现在的时辰。梁稷大概是怕吵醒他,连根蜡烛也没点,室内昏暗一片,只能勉强看清梁稷轮廓分明的侧脸。
荣焉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过去,梁稷将脸凑得更近了一些,手臂撑在床榻边,与荣焉前额相贴:“怎么了?”
荣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对上梁稷担忧的目光才勉强笑了一下,轻声回道:“许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偶尔做一次噩梦,就有些不太适应了。”
“梦见什么了,说给我听听?”梁稷哄劝道。
提起那个梦,荣焉的神情立刻凝滞下来。许是因为近段时日与梁稷的关系格外融洽,又除掉荣玄和孙翌两个心腹大患,心境放松之后,连睡眠都安稳了许多。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做噩梦,而梦境的内容,又是那般的逼真。
在梦里,荣焉恍惚又回到了前世最后的那段时间,只是这一次被关在冷宫的却不是他,而是……梁稷,荣焉仿佛是以旁观的角度,看着梁稷被恶人折磨,看着他不得不饮下那碗毒酒,而自己连凑近都不能,除了看着他气绝而亡,做不了任何的事情。
想起梦里最后一幕,荣焉忍不住握紧了拳,以至于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让一直拉着他手的梁稷也有所察觉。梁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若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总归是个梦,忘掉就好了。”
荣焉将手抽了出来,捏了捏额角:“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梦见了一点前世的事,以至于回想去许多不好的回忆。”
前世的事情不止对荣焉来说是不好的回忆,也同样是梁稷的锥心之痛,他环住荣焉的脊背,让他靠近自己怀里,凑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些回忆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再也不会发生。”
“我知道。”荣焉勾了勾唇,露出一点浅笑,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分外明亮,他伸出小指轻轻勾着梁稷的小指,另一只手点了点梁稷鼻尖,“这几日一直没好好休息吧?这样还要每日往我这里跑。”
“每日见到你比休息更重要。”
“以前不觉得你这么会说话。”荣焉微微笑了起来,突然放开梁稷的手,向床榻里面挪了挪,“看起来你也不急着回去,就上来陪我一起躺会吧。”
梁稷微微睁大了眼,而后露出笑意:“好。”
简单地洗了脸,脱去外袍,仅穿了一件中衣的梁稷在荣焉身边躺了下来,原本仰面躺着看着床帐发愣的荣焉立时感受到身边多了一道热源。不知想到了什么,荣焉稍一犹豫,突然侧过身抱住了梁稷的手臂。
梁稷没料到他的举动,下意识地也要侧过身来,却被荣焉按住胸口:“睡吧。”
梁稷低低笑了一声:“好梦。”
说是要入睡,但荣焉这一日已经睡了太久,闭上眼躺了许久,仍没有半天的睡意,倒是他身边的梁稷因为连日来太过劳累,在话落不久,就陷入了睡梦之中。
夜深沉,只有窗外的蝉鸣声不绝入耳。
荣焉脸贴在梁稷手臂上,鼻息之间都是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二人之间的距离让荣焉可以清楚地听见梁稷清浅的呼吸声,让他可以总算可以确信,不管是先前的那场梦,还是前世那些痛苦记忆,都已是过去的事情。
这一世的他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报复前世所有伤害他的人,也可以守护住前世今生他在意的一切。
荣焉忍不住侧过脸,在梁稷的手臂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最在意的,不过这一个人而已。
睡意不知何时又涌了上来,荣焉歪过头贴着梁稷的手臂不知不觉间也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是难得的一夜好梦。
荣焉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直到有一只手推了推自己的手臂,才醒转过来。
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照进室内,让荣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睛,才终于看清房里的另一个人,不由讶异:“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梁稷回身沾湿了布巾,递到荣焉脸上让他擦脸,而后才回道:“天不亮我就走了,现在已经是巳时了。”
“那怎么又回来了?”荣焉擦脸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抬眼望向梁稷,敏锐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梁稷微沉默,对上荣焉的目光低低叹了口气:“今晨,太子高淙亲自将苡仁送出城后,便返回宫中继续料理国事,谁知道一个时辰后,接到了苡仁遇袭的消息。”
荣焉整个人僵愣在当场,手里拿着的湿布巾也落在地上,半天才想起来问道:“苡仁他……”
“齐柯留在陇城那几个手下本就是为了负责苡仁的安危,此番他离开陇城,那几个人自然伴随左右,只是一直隐于暗中,一直不曾暴露踪迹。”梁稷解释道,“只不过……动手的人隐于苡仁中途休息的茶摊上,借着给他倒茶的机会突然发难,纵使齐柯那几个手下身手过人也没能预料到这种突发的状况,虽然他们已经在第一时间出手,拿下了那个刺客和他的同盟,但苡仁还是中了一剑。”
“因为不知道前路是否还会遇到别的危机,齐柯那几个手下不敢再贸然前行,只能把人又带回了陇城。”梁稷道,“宿卫最先得了消息,我将消息告知了沈淮,不久之后高淙便亲自将人接回了太子府,请了太医诊断,据说那一剑刺得凶险,幸而苡仁自己反应敏捷,避开了要害,虽然流了许多血,但苡仁自己随身带了止血的草药,处置及时,并未伤及性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梁稷说完话荣焉仍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听见苡仁性命无碍,他稍稍松了口气,仔仔细细将这件事思索过后,忍不住皱起眉头:“是什么人竟然会对苡仁动手,还专门选在今日他动身离开陇城的必经之路上。”
梁稷轻轻摇头:“你知道我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并不适合打听太多事情,只知道苡仁无碍我便匆匆来找你了。太子先前忧心苡仁的伤势,应该还无暇顾及这些。等晚些时候,我再找沈淮询问一二。”
“现在已经回了陇城,你与太子那边有丝毫的接触都会落入别人眼里。”荣焉道,“尤其是现在太子与纪王之间的局势如此的紧迫,你更不该轻举妄动。”
说着话,荣焉从床榻上起身,一面吩咐瑞银准备梳洗的东西,一面朝着梁稷道:“待会我去一趟太子府……”
他轻轻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语气里满是担忧:“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虽然苡仁没什么事,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事绝没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苡仁小可爱会平平安安的。感谢在2020-07-06 21:25:22~2020-07-07 21:4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gdash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gdash 5个;叮铃、兵兵(无言奇兵)、你今天吃橘子了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前世的时候, 一文不名的小质子本是入不了两位皇子的眼的,后来因着梁稷的关系,荣焉与二位皇子都有了一些交集, 也曾被邀至太子府赴宴, 就是那时候他在太子府见过一次雪狮子,让他一直念念不忘。
现在回想起来,当日那雪狮子,说不定就是高淙为了讨苡仁欢喜才让人专门堆造的。这一世虽然有许多东西与前世相比都发生了变化,却也有许多东西仍按照前世的老路延续——比如人与人之间的情意。
想到这里,荣焉忍不住有些百感交集。
尽管这一世荣焉与高淙关系还算不错, 但前往太子府确实头一次。在太子府门口下了马车,报了名号等人通传的间隙荣焉还有些犹豫——苡仁突然遇到状况,凶手身份不明, 太子府内想必已是焦头烂额, 在这种时候突然上门, 他还真没把握高淙会不会见他。
正思量间,紧闭的太子府门再次打开,方才进去通传的那个小厮匆匆迎了出来,朝着荣焉微躬身:“公子, 我们殿下有请。”
荣焉稍稍松了口气,理了理衣摆,跟着那个小厮一起进了太子府。
太子府内的构造与布置与前世荣焉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分东西两院,太子独自居住在东院, 而太子妃及等则居住在西院,平日里鲜少打照面。
然而今日明显有些例外。
荣焉跟着那小厮刚穿过回廊,迎面就撞见一个身形纤瘦, 穿着素色纱衣的女子带着贴身的侍女明显正是从前方而来。
引路的小厮看见那女子似乎有些讶异,稍有犹豫之后顿住了脚步,躬身施礼:“参见太子妃。”
太子妃姓楚,闺名映寒,其父楚霜为镇国大将军,多年为徐征战,立下功勋无数,在朝中颇有地位,深受寿光帝信赖。也正是因此缘由,郑皇后当年才力主为太子高淙定下这一桩亲事。
郑皇后本意想为高淙在朝中再添一助力,在加上这位太子妃未出嫁前名声极好,虽是将门出身,却最是温柔娴雅,容貌秀丽而又才学过人,不管是作为太子妃还是未来的皇后都是极为符合的人选。
荣焉甚至曾经听过传闻,说是纪王曾经私下与楚映寒的兄长结交,想以此当做契机向楚家求亲,最后因为郑皇后出面而没能达成。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让高淙自大婚之后就冷待自己的太子妃。郑皇后一心为了高淙打算,却没想到促成了一对怨偶。
楚映寒微蹙眉头,认出那小厮是太子身边的人,停顿脚步应了礼,目光自然而然地从那小厮身上转向了荣焉,微微抬眸,淡淡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荣焉荣公子。”小厮解释道,“殿下请他过去。”
荣焉先前曾远远地跟这位太子妃打过照面,但显然对方并不认识自己,他倒也不会介意,微倾身施礼:“见过太子妃。”
“既然是殿下邀请的,便是府里的贵客,公子不必客气。”楚映寒轻轻点头,目光清清冷冷地收了回来,“想来公子急着去见殿下,就不多留了。”
话落转过身,带着侍女继续向前走去。
那小厮方才一直绷着神经,眼瞧着太子妃走远了,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太子妃怎么会从那个方向过来?”
荣焉将视线从楚映寒身上收了回来,随口回问:“什么?”
小厮急忙摇头:“没什么,公子这边走。”
荣焉原本以为突发如此状况,太子院里应该早已忙得焦头烂额,却没想到进入院子后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四下里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是没有料想到的清净。
高淙端坐于书案旁,正凝神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荣焉心存疑虑跟着小厮进到厅内,脚步声似乎惊扰了高淙的思绪,他抬起头来,朝着荣焉看了一眼,而后冲那个小厮抬了抬下颌:“你下去吧。”
看着小厮低着头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荣焉才开口:“苡仁他还好吧?”
听见苡仁的名字,高淙微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太医给诊治过了,伤口有些深,也流了不少血,幸好没伤及性命,只是得好生养上一段时间了。方才太医给他换了药又吃了些东西就睡了。等一会睡醒了,你正好去陪他说说话。”
说完,高淙呼了口气,指着对面的位置示意荣焉:“坐吧。我嫌他们吵,怕打扰了苡仁休息,就都赶走了,要喝茶的话自己倒。”
荣焉坐了下来,目光朝着高淙脸上望去,发现他面色看起来虽然还算平静,但紧皱的眉头仍泄露出他此刻心间的烦躁。
荣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行凶者的身份,殿下可查明了?”
“齐柯那几个手下护主心切,出手的时候也就没留分寸,那个行凶之人还有他在茶摊里面的几个同谋都被击杀在当场。”高淙微抿唇,轻轻眯起了眼睛,指尖无意识地从桌案上划了几下,抬眼看向荣焉,“不过,幕后是谁指使的,早晚会查清楚的。”
“殿下已经有线索了?”荣焉瞪大了眼,“是何人动的手,与苡仁身世有关?”
“苡仁的身世?”高淙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那么复杂的因由,只不过是有人不想让苡仁继续存在这个世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