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皇上。”
“参见向阳侯。”
一番发愣后,待龙彦昭一路拉着顾景愿走到大营上首之时,那些将领们也赶紧回过神来,单膝跪地行礼。
下手的这些将领之中,曾在京城见过顾景愿的人一共有三四人。
其他更多的是从未见过顾景愿的本地驻军将领,听说这位就是向阳侯,齐齐一愣的同时也不敢耽搁,跟其他人一起行礼。
半跪在地上,大家互相看了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向阳侯?
——皇上怎么将他找过来了?
——侯爷与两年前在京中之时,似乎不一样了。
“都平身吧。”皇上说。
“是,谢皇上。”底下诸将应声而起。
他们对皇上的态度极为恭敬,即便是心中有疑惑,明面上也只敢将议论藏于眼底。
这些将领统统都是武将出身,长期沙场磨砺,一身血气,原本也不是如此恭敬。
只是一年前,这位在他们眼中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却硬生生地用实力收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谁见过皇上一到此地偏亲自披甲上阵,以血肉上场搏杀不说,而且每次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
就这样,每打完一场仗、鸣金收兵以后,皇上回营仍旧是不眠不休。他看地图,排沙阵,整宿整宿地点灯熬油,商讨战术。
令人惭愧、无地自容的是,他们这些粗糙硬汉中竟没有一人扛得过这位年轻英俊、看起来着实有些细皮嫩肉的皇上。
他们经常不得不互相替换着去与皇上商讨战术。有时候一宿能换三个人,比做普通士兵轮班守夜时还要艰苦。
但不得不说,皇上的努力从来都没有白费。
大宜军的确是势如破竹。
除此之外,皇上年纪虽轻,却比他们所能想到的还要冷酷和冷血。
他奖赏有功之臣从不吝啬。相应的,军令如山,若有触犯军法者,无论是谁也绝不姑息。
皇上曾经便不止一次,因士兵无视军法欺辱北戎平民,而将他们当众处以极刑。
在这种严明的制度下,大宜军声名远播,即便是在北戎也响亮异常。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北戎士兵甘愿倒戈,更有甚者,还大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皇上似乎天生便是个帝王。
要人忍不住为他肝脑涂地,对他俯首称臣。
众臣跪拜之时,龙彦昭落座,顾景愿就站在他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
此时整个大营内,顾景愿的地位最高、官位最大,他站在那里一点都不突兀。
但龙彦昭还是觉得不舒服,哪里不对。
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椅背,龙彦昭听下面的将领们给他汇报最新的战况。
“北戎王果然派兵从西南、西北两处偷袭我们,幸亏广平王爷早有准备,已经带人前去伏击了。”
“嗯,做得好。”龙彦昭这般说,接着又问:“如今营中还剩多少兵马?北戎那边呢,你们可有估算过?”
下面人一一详细作答。
因为皇上是那种事无巨细、什么细节都十分看重关心的人,跟随他一年的将领们也都深知这一点,从来不敢马虎。
皇上问什么他们张口便能答什么,这样龙彦昭才能快速准确地掌握所有情报。
“朕知道了。”龙彦昭语气低沉说:“你们各自去忙吧,等一会若有事,朕会派人单独去请你们。”
“是!”
众将散去,只有顾景愿一个人没动。
不熟悉他的将领都不解怎么顾大人动也不动,倒是那些曾亲眼目睹向阳侯在京中时景象的,都见怪不怪。
——那是谁,那可是向阳侯,皇上的老师!
“所以陛下这次离开了这么久,便是去请侯爷出山了?”被龙彦昭从禁军中选□□,带到北地的将领摸下巴。
“啊?虽说这向阳侯是文曲星,但也不至于打仗也离不开他吧?”皇上年前在此地亲自从士兵中提拔上来的将领表示不解:“再说咱们这势头正好,也不需要文曲星吧?陛下若是不走,估计这会儿早就把北戎京都给拿下了!”
另一个本地将领也道:“是啊,真摸不透陛下是什么心思。”
“陛下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摸透的,快去做自己的事得了。”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将领说。
那本地将领却忍不住道:“不过该说不说,以前就听说这位侯爷的相貌风流标致,如今见了,果然是天仙儿下凡了一样……啧啧。”
“大胆!不想活了你!”
另一位禁军出身的将领忙道:“侯爷是什么身份,你也敢妄议他?你没看刚进来的时候,陛下看他那眼神……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啊,陛下以前就特别忌讳有人在背后议论侯爷,你们可自己掂量着办!”
“嗨,你也不用这么紧张。”
那最先开口的禁军将领道:“以前我跟随霍将军的时候,便跟侯爷打过交道。那是极平易近人的讲理之人,就算陛下发火儿要治咱们,侯爷他也不会同意。不过刘大胆,还有你们几个,我可提前告诉你们了,你以后要是再敢非议侯爷,就算皇上听不见不治你们,那我也饶不了你们!”
他们几个在这边闲聊,还有一些人并没有出声,心绪却都放在了突然现身的顾景愿身上。
其中最激动的当属影八。
他已于数个月前穿上了戎装,被皇上安排在战场上历练,做先锋官。
是以这次便没有跟陛下一起下江南。
陛下行踪神秘,但作为每日负责给陛下传递消息的小八,却清楚知道陛下的所处位置。
他猜到陛下突然离此是去找顾侯爷了。
但他却没想到,侯爷竟然跟陛下一起回来了!
这可把影八激动坏了。
方才在营中便忍不住一直打量着侯爷。只觉得一年多未见,侯爷的确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是模样变了——侯爷的容貌依旧,当真没有丝毫改变。
而是他先前是避世,不愿引起多余纷争,所以总是微微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方才在营中侯爷也没有开过口,但影八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是侯爷终于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低调模样。
好像是他目光比先前要清透了许多,也更加富有光彩了……
影八也说不上那种感觉。
但总之,侯爷能够回来便太好了!
.
帐内,等所有人走了以后,龙彦昭亲自起身拉顾景愿去他方才的座位上坐下。
将顾大人按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先前目光冰冷锋利,面无表情的帝王终于又露出了微笑。
“朕说的嘛,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就舒服多了。”
“哪里不对?”顾景愿不解地问。
龙彦昭没说他已经见不得顾景愿在自己下方躬身站立的情况了,只是亲自给顾大人倒了杯茶:“阿愿累了吧,先喝点水。”
营中此时只有他们二人,顾景愿也没顾忌,直接接过那杯茶。
一直赶路也没有时间喝水,他的确是渴了。
喝了一半,见龙彦昭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他,他便将茶杯放下,打算也给皇上倒一杯。
谁知,皇上的大手一伸,直接拿起那盏刚被他放下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还挺甜的。”龙彦昭说。
顾景愿:“……”
椅子狭窄,只能坐一人。
顾景愿被按着坐在了那里,龙彦昭便只能蹲在一边,顺便给顾大人捏捏腿。
顾景愿不适应极了。
也是怕有人会突然进来,他躲了好几次,可惜都没有躲开。
“方才他们汇报的情况,阿愿怎么看?”皇上一脸正直、无比正经地问。
顾景愿也只能勉强回答:“看起来……对大宜是有利的。”
“嗯,朕也这样觉得。”龙彦昭说:“不过等会儿朕还想动身去西南那边支援广平王,卓老将军年纪大了,也不能一直让他在前方,阿愿觉得如何?”
“好。”顾景愿说:“皇上,打仗的事情臣不懂,你比我好多了,不需要来问臣。”
“侯爷谦虚了。”龙彦昭笑起来,露出一口的白牙,“阿愿以前有多厉害朕还能不知道?……不过阿愿若不想管这一摊事也没什么,就当是陪朕。毕竟……”
说着,他手又不老实地往上摸了摸,直接摸上了顾大人的腰,皇上一张俊颜蓦地靠近顾景愿,故意压低声音:“顾大人才是朕的药。”
“皇上……”
鼻息间的热气喷在耳廓上,骤然生成一片热浪。
顾景愿被激得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却不知他那极度标致的侧颜对于某人来说也是极具诱惑。
龙彦昭正有点心猿意马,却突然又一阵吵闹哭喊声从营外传了进来。
那声音尖锐刺耳,不只一道,仔细听来是属于妇人和小孩的声音。
“这军营里怎么竟有女子和小孩儿了?”龙彦昭的动作骤然顿住。
第62章 我亦飘零久
龙彦昭起身去帐外查看,顾景愿也跟着站了起来,随他一起去到了外面。
帐外,远远的的确是有一队妇人和小孩儿,被几个士兵带领着往前走。
这些妇人大概有十余人,小孩子五六个,看年纪都只有几岁,最小的还是在襁褓中的婴儿。
身着甲胄的士兵有的抬着担架,有的帮忙抱孩子,还有人动作规矩地帮忙搀扶几位受伤的妇人。
“这是怎么回事?”龙彦昭随便从远处叫来一名士兵询问。
尽管他还没有来得及更衣,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但在军营待得久了,那士兵也知道这是皇上。
他恭敬地回答说:“这些都是被荆平城守城将领私自关押的妇孺。”
“守城将领?”龙彦昭:“那个弃城而逃的怂蛋?”
“是……听说那将领还是个有奇怪癖好的,这荆平城中但凡被他看上的女子都会被扣押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地牢内,专行不轨之事……”
“岂有此理!”未等他说完,龙彦昭已经勃然大怒。
顾景愿则直接暼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方才不知是怎样一回事,所以也未曾多留意。
如今远远望着那些女子和孩童,果真一个个穿衣破烂简陋,有些面容脏污已经看不清眉目,脸上还带着伤……
皇上说:“你继续说。”
“是……也不知他们被关了多久了,咱们占领下荆平城后,这些妇孺们却还被关在其中无人放出,这不今日,严将军带人去扫平余孽,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地牢,这才将她们救出。”
那士兵解释,也觉得那些妇孺可怜。
“这些女子与小孩儿终于重见天日,一路都在这样,一会哭一会笑……”
“告诉严将军,叫御医们去给她们瞧瞧。”
说着,龙彦昭又吩咐道,“另外单独开辟一个院子出来安顿她们。挨个儿核实身份,若无异常,便让他们暂住这里。再在当地雇几个靠谱的人进来,好生照料她们。”
“是。”
那士兵领命去了,龙彦昭不着痕迹地轻抚了下顾景愿的脊背,道:“阿愿不必担心,朕会好好安顿她们的。”
“嗯。”顾景愿应道,却依旧紧紧抿唇。
像荆平城这样大的主城,守城将领即城主,一般也要是国内高品阶的大员才有资格。
北戎虽然贫瘠,但官僚世家的腐朽比大宜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人党同伐异狼狈为奸,出现这样的畜生也不足为奇。
但顾景愿搜寻记忆,竟不知这荆平城的守城将领究竟为何人。
他离开这里果然是太久了……
“阿愿,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吧。”龙彦昭不愿他心情受到影响,于是提议说。
顾景愿点头。
那守城将领如今都已经弃城逃亡了……战事上的事情便在战场上来说。
他与龙彦昭一起转身。
但也就在刚回身之际,他却骤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二哥!”
……
闻声之际,顾景愿身形猛地顿住。
劲瘦的身形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这使得他躯体骤然僵硬的变化看上去有些明显。
他站在那里,眼睛瞪圆瞪大。
身后面,那些妇孺之中再次发生骚动,龙彦昭回头去看,只见一个挽髻的妇人正拼命地试图推开士兵,像他们这边跑过来。
——开玩笑,大营那边可是皇上所在之处,这女子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士兵们自然要死命拦着。
但那女子也是执着,她不光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嘴里还不住喊着——
顾景愿表情呆滞嘴唇噙动,竟有些发不出声来。
龙彦昭见状,率先让人住手,将那女子带过来,而后问顾景愿:“阿愿认识那个人?”
“那是……”顾景愿手指剧烈抖动了两下,怔愣地看着远处的女子,不敢置信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第一次有些口吃:“程……芷。”
……
记忆中的阿芷永远都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喜欢为自己去采花,会把她喜欢的东西分享给自己,喜欢跟在自己身后面叫哥哥。
阿芷比他小两岁。
与顾景愿并不是一母所出,而是惠雯妃的女儿,从小便作为公主一直养在王宫当中。
但却与顾景愿十分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