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愿看了他一眼,原本荡漾着春水的眼眸这会儿满是警告,龙彦昭也只能乖乖收手,老实吃饭。
不过被皇上这样一闹,顾景愿反而从下午的困顿中彻底缓过来了,这会儿多了些食欲,也多吃了一些。
用完了晚饭,等小二买药回来,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顾景愿便要着手给皇上煎药。
“这哪儿能让阿愿来……”龙彦昭不同意,但先前顾大人都说过要影卫们去休息了,身边又再无其他人可以用……
于是皇上只能自己端了个小马扎,蹲在客栈后厨边的院子里煎药。
顾景愿在一旁陪他。
一般这种闲暇时刻顾景愿都是用来看书以打发时间的,但这次出门匆忙,也没带什么书,连姜延借他的那本游记都忘记了……
说到这个姜延,龙彦昭又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纪廉最近一直缠着姜公子,与他说文论道,乃至于白天顾景愿走时也未看见三皇子的身影,皇上对此感到十分舒心,身心都越发愉悦了。
“再过两日便是科考之日,”皇上忍不住说:“这回纪大人方方面面做得都不错,等纪廉回京以后朕一定要好好赏他。”
“?”顾景愿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皇上已经惬意地摇起了竹扇。
不知不觉便将煎药的火苗撩起老高,以至于顾景愿不得不在旁边出言提醒:“皇上,药要慢煎,您这火太大了。”
“……”皇上:“哦。”
遂赶紧收了扇子,不敢再对着那火乱扇了。
又见顾景愿无聊,他干脆从怀里拿出那本从松闻山处搞来的心法残书,交递给对方。
“阿愿是文曲星转世,左右如今无聊,不如就先看看这心法残书?参详参详,说不定真是什么至宝呢。”
“也好。”顾景愿轻轻点头,直接将书从他手中接过。
虽然也不觉得自己能发现什么奥妙。
——他在习武一事上并不精通,又多年未有研究了,都不一定能看懂。
但若是这心法中藏着什么文字游戏,说不定他倒是可以发现一些……
顾景愿翻看了那卷残书。
他认真看书的时候,龙彦昭就一边看火,一边看他。
黑暗宁静的夜晚火焰摇曳生辉,红通通的火光映在顾大人洁白的面颊上,将他的侧颜也雕饰出了几抹艳色。
眼眸晶亮,若水盈盈。
挺鼻薄唇,风逸宁人。
顾景愿的相貌,是真的出类拔萃。
好像适合任何颜色的映衬。
或者也可以说……任何颜色都比不上顾大人这张脸来的惊世骇俗、赏心悦目。
膝盖有意无意地碰着顾景愿的,龙彦昭“老实”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见顾景愿的眉头突然轻轻蹙起,眉骨上的疤痕在火光下显得有几分妖异。
“阿愿怎么了?”发觉不对劲,皇上率先问。
这么短短的一会儿,顾景愿已经将这本薄薄的残书浏览完毕。
视线停在倒数第二页上,他看了看那书,又看了看龙彦昭,秀气的眉头蹙起又舒展,舒展后又蹙起,他狐疑着说:“皇上……端看这书上的内容,似乎正适合我用?”
龙彦昭:?
……
!!!
“此话怎讲?”皇上迫不及待地追问。
先前阿愿内力恢复了一些,他旁敲侧击地打听过,顾景愿说也只恢复了两成罢了。
为此他还惦记着要偷偷去西域寻那木竭。
但如今听说这心法阿愿能用……龙彦昭惊得扇子都快抛了出去。
“……适合阿愿用的意思是……?”
第61章 我亦飘零久
“这里。”顾景愿将那本残书指给他看。
这本心法残书上面,乍看上去只是简单地记录了几种初级心法。
江湖上门派纵横繁多,各家都有自己的初级心法,对于这上面记载的自然不屑一顾,因此才有了听松山庄的浩劫。
但对于顾景愿来说……
他经脉受损严重,内力被抽干,相当于完全枯竭。
纵然木竭子已然疏通了他五成的经脉,但如今无论顾景愿再如何努力,也只能恢复从前两成的内力。
可这残书上记载的最后一道心法不一样。
它针对的就是像顾景愿这样经脉受过损伤的人,里面的心法口诀与其他种类的心法,有两处有很大的区别。
或许完全没有受过伤的人根本无法感受到这种区别。
它也的确不会让那些大侠高手们功力更上一层楼。
但对于已经尝试过多种办法,也没法突破两成的顾景愿来说却是救命良方。
也因为曾经着实探索过太多次,是以他几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自己需要的。
龙彦昭听了他一番解释,不禁在旁露出欣喜的目光:“那还等什么,阿愿快去试!朕来给你护法。”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又被顾景愿扯住,顾大人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削瘦俊秀瓜子脸显露无疑。
说:“皇上还是先把药煎好了再说。”
龙彦昭:“……”
顾景愿说:“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是真的不急。
或许会因为终于寻觅到了方法而感到高兴,但其实这么多年来他都已经习惯了,没有武功也一样。
反正他原本也不是一个喜好习武的人。
唯一比较令人满意的是,“只是若无意外的话,我的功力大概能恢复到五成。”
顾景愿认真看着皇上:“已经完全够用了。”
皇上:“……”
沉默地扇了扇火,龙彦昭知道这是顾景愿在明里暗里地提示他,不要再去打那个木竭子的主意。
……他总是能被顾景愿一眼看透。
皇上的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又骤然笑了起来,解释:“朕也只是派了个人去西域打探打探那木竭子到底是什么东西,阿愿放心,朕心里有数。”
顾景愿却说:“当初杨晋……之所以会去西域求药,是因为荣兄说唯有木竭能救我的命。”
迎着皇上晦明变幻的眼眸,他简单地叙述当年的事情:“因为腿断了太久,又有冻伤和外伤,若再不救治便会有性命之忧。木竭子有清毒化瘀,重塑筋骨的功效。”
“阿愿……”
龙彦昭听后微微愣了一下,表情却与先前无异,他点点头说:“这样说,朕真该感谢杨晋。”
“皇上。”顾景愿直视着他,认真说:“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任何以身犯险都是不必要的……”
“朕都懂。”龙彦昭脸上的笑意更浓,长臂一伸,大手摩挲上了顾景愿那截儿细长的腰身。
见顾景愿原来还在担忧着这件事,他干脆说:“朕向你保证,不会做任何危险的事,也不会派别人去做。”
说着,龙彦昭又有点想苦笑一番。
他的愿愿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太爱惦记旁人了。
当然,这倒不是说顾景愿烂好人、喜欢多管闲事。
他只是太聪明。
过慧易夭。
因为太聪明,所以总能一眼看穿旁人,看到未来,所以才不能避免地多想,多去考虑,进而开始忧虑。
又因为想得太多,所以才日日夜夜都无法放过自己,难以安眠。
火光前,龙彦昭又突然牵住顾景愿的手。
对方手掌干燥,指骨修长劲瘦,根根芊芊如郁葱,很好摸。
在对方纤长的指节上来回摩挲着,龙彦昭说:“阿愿你看,朕牵着你呢。”
顾景愿抬眸,不解地望向他。
龙彦昭冲他笑道:“朕以后都牵着你,时时刻刻,只与你同行。”
所以你不要担心朕会做什么傻事。
也不要担心朕会如杨晋那样,一去不归。
更不要担心朕会离开你、出卖你。
……
当然,后面的话龙彦昭没说。
顾景愿是极度聪明之人,这么浅显的话,也不需要他来说。
顾大人眼睫轻轻地颤了一下,遂垂下眸去。
火光映着他桃羞杏让的一张脸,连同浅色的薄唇,都多了几分艳丽。
顾景愿没再说话。
也没收回那只手。
.
药终于熬好,龙彦昭心急火燎地将一碗药喝下,打算赶紧就寝休息,明日也好早点启程出发。
剩下的药倒是可以盛装进水囊里,也省得日日这般熬药,过于麻烦。
临睡前,顾景愿提议:“陛下,明日咱们骑马而行吧。”
从这里赶往北部,骑快马三天便能到。
但若是坐马车恐怕就得七天。
龙彦昭沉默起来,仔细思索利弊。
其实从战事方面来说,回去是真的不急。
最精良的将领士兵都在北部,离了他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若说急,他也是担心会错过一场替阿愿报仇的好戏。
之所以让影卫们准备了马车,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顾景愿如今不喜欢骑马。
同时也不想让阿愿受罪。
当然还有一点点小小私心……马车空间密闭,又只有两个人……让他与阿愿坐一辈子马车他都愿意。
……
猛地将乱飞的思绪扯回,龙彦昭说:“骑马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阿愿的身体,你后面……能骑马吗?早知道白日的确是该节制一些的,唉!”
皇上发出沉重的叹息和懊悔声,顾景愿的面色也跟着一点点转红。
他骤然翻身,背对着龙彦昭。说:“谢皇上恩准,那明日便骑马出发。”
龙彦昭:“……”
转头望向顾景愿清瘦的背影,他又听顾大人的声音清冷响起:“明天还要赶路,睡吧,皇上。”
“……”
黑暗里,龙彦昭也不敢再说话。
手指轻轻捻起顾大人的一丝长发,不由开始庆幸幸亏这小镇客栈的房间少,不得不俩人住一屋儿。
如若不然自己是不是又要被撵出去了?
……不管怎么说。
龙彦昭假装秒睡,随后展臂将人捞进了怀里。
一抱就是一夜。
.
后面一行人骑马奔袭,用了不到三天时间便赶到了北部,来到北部行宫所处的郡县叁通县。
大宜军在龙彦昭的率领下早犹如一把钢刀,直接劈入北戎南镜。主力军队如今都在北戎境内驻扎,叁通县作为大宜军的大本营,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但冷清也就意味着安宁。
明明是时常经历战火洗礼的骚乱之地,但因为城外驻扎大营的守护,这里却显得异常和谐安稳。
顾景愿也没想到积年以后他再回到此地,这里竟然与过往相比并没有丝毫变化。
他在这里拥有两段记忆。
第一段是年少时来找龙彦昭玩。那也只是偶尔偷偷跑过来的,却成了如今他为数不多的与叛逆有关的时光。
第二段便是在大宜军的大营里养伤的岁月……
可以说是与此地渊源颇深。
……
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故地重游会北部行宫看看,也没有在叁通县多作停留。
因为目的地不是城外的大营,而是已经深深涌入北戎腹部——荆平城中的主力军营所在处。
后面一段路骑快马也要走上小半天,且随时都可能遇上前来突袭的北戎的士兵,是以一行人一路上都低调穿行,神情戒备。
好在,一路上顺风顺水,直到到达了荆平城也并未发生任何意外。
突破大军的重重把守,顾景愿尾随龙彦昭进了荆平城。
虽然是被大宜军占领了的北戎城池,但龙彦昭曾下过严令,大宜军所过之处,不杀平民,不杀降俘,是以城中也如同叁通县一般寂静,甚至还能看见北戎装束的平民们出现在街头、如常生活的景象。
“如今的北戎王并不很得民心。”龙彦昭驱着马匹与顾景愿并行,给他解释说:“朕之所以能这么快攻打至此,与许多北戎军卸甲投降有很大关系。”
顾景愿听后默然点头。
北戎人虽普遍刚勇耿直,骁勇善战,但这些年北戎王室奢靡腐坏,民众也都看在眼里。
王室不得民心已经不是一日半日,早在上一任北戎王在位中期便已经出现端倪。
估计如今的新王并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耿直并不是好骗。”顾景愿说:“想要让将士们为之出生入死,身为君主总要做出相应的姿态,回以差不多同等的回报,方能巩固民心。”
说完,他看向自己身边风姿潇洒、高头大马跨于马上的龙彦昭,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一点皇上做得便很好。”
龙彦昭听了,长眉一挑,目中富有神采:“所以侯爷这是在夸朕?”
顾景愿诚恳而又含蓄地说:“臣只是实话实话。”
马上便到军营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的一言一行也该有所注意,顾景愿恢复了从前在朝中的称呼。
只是他此时,褪掉了在朝中时红艳艳的朝服,为了方便赶路,也改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
大抵在朝中之时,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大人。所以顾景愿乍一跟随龙彦昭进入营中,前来接驾的将领中、但凡是曾经在京中见过顾大人的,都统统一愣。
漆黑的布料包裹着他劲瘦的身段,顾景愿腰身依旧束得很高。
眉骨上的红痕妖冶闪烁,双瞳剪水的桃花眼神采奕奕,漂亮夺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