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兴帝看到了褚琰身上的可能性,便将目光挪过来几分,提前操心了一下以后该操心的事。
褚琰生怕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就平白无故地成了靶子。
褚琰无论如何都想先给自己上一层保障,就干脆买通御医,演了这么出戏。御医对于宫里这些门道见得多了,但还是头一次见往自己头上扣这种帽子的人,幸好褚琰只让他说“需要休养”,没让他把话说死,否则他也不敢接这个活。
这样一来,承兴帝在能够确认褚琰没有问题之前,绝不会给些不合时宜的封赏,也不会当着臣子和皇子的面对褚琰表现出才略方面的重视,此后的节奏都能掌控在褚琰手里,慢慢去思考未来,而不是被洪流推着走。
而与此同时,他还不动声色地捞了一把承兴帝的愧疚。
若他有意提醒承兴帝过去的十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那么承兴帝必然会觉得这个儿子在怪他,但若只是“无意”中让承兴帝了解这些,褚琰越是不主动去讨关怀,承兴帝的愧疚就越深,也越容易散发父爱。
临走前,承兴帝给褚琰布置了功课,却发现他布置的这些,褚琰已经自学了。
这儿子不止天赋惊人,自制力也很强,比起那帮一得闲就想方设法玩乐的崽子不知强多少倍。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受了多年苦而格外珍惜这些机会的缘故。
承兴帝暗道可惜,又不禁恨起端王来,简直想把他再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一回。
若没有当年的事情,他的阿琰此时,不知该是多让他骄傲的模样。
最后承兴帝也放弃了布置功课,只是列出了一些必要读物,嘱咐褚琰若有找不到的书籍,随时可派人到藏书楼去取,甚至连褚琰到御书房读书也从强制改成了随他心意,只是要求每隔五日到他面前检查一遍学得如何。
隔日,又给褚琰送来了几匹上贡的布匹,尚功局来的人给他量尺寸、挑纹样,忙活了半天。
接着是凤仪宫当日的膳食,挑的全是大补之物,比往常竟还丰富了好些,连带着侧殿内也重新铺设一番,变得更暖和了起来。
再然后,褚琰又多了个护卫。
说是护卫,其实是教他习武锻炼的,不能进后宫,褚琰得每日去东宫附近的练武场找他。
简言之,褚琰闹了一次小脾气,得到了无数好处。
褚琰第一天习武时,承兴帝亲自到场。
他小时候没锻炼过基础,内家功夫养不起来,外家功夫又怕他因为身子虚练不起来不要紧,反伤了自己才是大事。
所以承兴帝根本没指望他能学出个什么花样来,只希望他能学会一些自保的功夫、顺道把身子骨练得强壮一些就足够了。
褚琰扎完半个时辰的马步,跟着护卫王澈学了套拳。
这拳法纯属健身用的,并不复杂,以褚琰的本事基本上一学就会,有不标准的动作,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被纠正过来,看得承兴帝是又欣慰又难过。
倘若褚琰痴傻的那几年,他也不放弃这孩子,耐心点教教他习武,好好养一下,也不至于浪费了这么好的苗子。
褚琰最近用药太多,有点气短且出汗的后遗症,一个时辰以后就开始不断喘气了。
承兴帝上前来,亲自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褚琰下意识往后一躲,躲完才觉得这动作太疏离,连忙找补:“父皇,儿臣自己来,儿臣可都是封王的年纪了。”
承兴帝白了他一眼:“封王还不是朕封的,朕关心自己儿子,还关乎他多大年纪不成?”
褚琰不能跟他硬抢,愣是让皇帝爹给自己擦完了汗,听他道:“行了,你这脸白得吓人,今天就到这吧,以后不必照着其他皇子的时间来,你身体虚,就循序渐进一些,慢慢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我没事。”褚琰走到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摸了摸,“我还想学这些呢。”
“怎么,想当将军不成?”承兴帝戏谑地问,语气有些像哄小孩似的。
不,纯粹是怕以后您哪个儿子看我不顺眼想除掉我,到时候我还可以挣扎一下。
褚琰若无其事地微微笑了一下:“孩儿无才,恐不能学精,不过学学架势也是好的,看着威风。”
人家孩子练武练兵器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吧,在皇父面前恐怕都要说为了替国征战护佑天下百姓,为了成为大将给父亲长脸,为了成全大志为父分忧如何如何,就这一个,说看着威风。
承兴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从架子旁拿了一把弓:“那你试试这个,看看拉起来还威不威风。”
这把弓足有一石重,承兴帝今日见到了,便记起自己这孩子小时候力气就比寻常孩子大很多,有一次不知从哪听说了某位将军能起一石之弓的故事,非让人造了把来玩,便是手中这一把。当然,小阿琰半点都没能拉开,用上了脚才勉强推开一点点。
假如那天赋留到如今,恐怕也不是不能一试,偏偏他亏了身子……
承兴帝是寻思褚琰拉不动这弓,反倒得把自己整得咬牙切齿,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副威风相了,能拿这个好好嘲笑他一番。
可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
只见褚琰拿着弓瞅了瞅,在王澈的指点下调好姿势,缓缓地拉动了弦。
他看起来丝毫不费力,先是拉开了一半,似乎有些阻力,于是咬了咬牙,片刻后那弓弦继续缓缓张开,竟然拉满了。
他的眉头紧蹙,除此外表情如常,有几分肃然的感觉,只是那张脸愈发显得苍白。
时隔十三年,当年稚童的一句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抱负话,在千曲万折的岁月后实现了。
在场鸦雀无声,褚琰险些要脱力,表情终于维持不下去,痛苦地扭曲起来。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话音:“父……父皇……”
承兴帝连忙回神,上前握住了弓弦:“慢慢来,来,放手……”
承兴帝把那弓丢回原处,透过褚琰苍白的脸,隐约见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小豆丁,他仿佛看到自己将小豆丁抱起来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逗得孩童笑个不停。
“这弓有多重啊?”褚琰揉着自己通红的手指问。
承兴帝道:“一石。”
“哦,一石啊,怪不……”褚琰缓缓转过了头,“啊?一石?”
承兴帝不知该是喜还是悲,一脸复杂地拍了拍褚琰:“你五岁那年随朕到马厩里,见一匹马漂亮非要牵着走,那畜生不好驯服,偏要与你反着走,谁知你将它拖出了十来尺。看来天佑我儿,还没将这力气给你收回去。”
褚琰:“……”难怪印象里瘦弱成那样了的傻皇子和那帮太监们打架抢东西却从来没输过,感情是这具身体天生就比别人能耐了点。
如今这样也好,原身有怪力,自己有智商,等养好身体,差不多能凑一个文武双全。
那可怜的孩子走了以后,却还留下了这么宝贵的一身特长。
褚琰心底缓缓升起了一个想法:小傻子,你想不想让你的名字永垂青史——咱们俩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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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受就出场!
真的!
第7章 柳岐
年关将至。
北部流民之事总算是定好了章程,虽然天天有消息传回来,但毕竟不再是每日上朝必论之事,皇帝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然后又开始操心起褚琰的人生大事了。
在帝王眼里,别说他的儿子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关乎子嗣和面子的小毛病,就算他全身瘫痪无法动弹,也得有个枕边人来照顾。
别看之前的傻子褚琰一直不被关注,但真等他二十好几还没成家的时候,承兴帝绝对会意思意思给他指个媳妇的。
现在褚琰更是承兴帝心头的肉,自然千挑万挑,觉得谁也配不上自己这么好的皇子。
可关键还得找个男的。
承兴帝也怪心累的,他每日留大臣私下议事时都要夹带私货地问一问家中公子的情况,刚开始这些大臣还不明觉厉,以为是不是承兴帝开始关注小一辈了,等到从皇后那边回来的贵妇传来消息,大臣们才恍然大悟,要么开始装聋装哑巴,要么动辄下跪大哭“皇上开恩”。
承兴帝:朕最大的仁慈是饶你不死。
但面上还得装模作样地安抚:“爱卿怎么说话呢,王妃之位乃是荣宠,莫非你觉得朕的皇子配不上你家儿子不成……罢了罢了,朕也不逼你,容朕再想想。”
唯有柳侯爷被问到的时候,捎带犹豫了一下。
其实前两天自家夫人被皇后招进宫,就已经百般恩求地回绝了,可现在皇帝又问了一遍,连着拒绝两遍就很不识好歹了。
柳侯爷是个谨慎且忠心的武将,具体表现在兵权说交就交,他老毛病发作,又开始担心万一回绝了会不会惹怒龙颜。
结果这么一犹豫,承兴帝就生怕他反驳似地拍板了,直接指婚。
一旦皇帝金口玉言地指了婚,这事就不好办了。
柳问:臣不是臣没有臣委屈。
褚弘:你刚才分明没有反驳,岂不是意动的心思,柳爱卿既然已经默认了,便没有再改主意的道理,还是说朕得把皇子们摆一排任你挑你才满意?
柳问:……
能怎么办呢,人家陛下都给自己找好了君臣和睦的理由,你又争不过陛下,没看到梁冶都迫不及待开始拟旨了吗?
还是谢主隆恩吧……
消息一传回家,柳府举府上下如逢白事,哭声不绝,吓得路过的大臣差点想进门说句“节哀顺变”。
等知道事情始末以后,这些大臣又开始幸灾乐祸。
原因无他,因为柳家一共三个儿子,世子常年戍边在外,虽未娶亲,但年纪大了,且要继承家业,并不适合,次子倒是有些好男风,偏偏前段时间柳夫人进宫以“二子刚订亲还未宣扬”为名拒绝了皇后的说亲,回家以后就立刻给二公子说了亲事,此时便不好再打自己的脸,如此一来只剩下柳家小公子柳岐。
这柳岐也是奇葩,明明家中父兄皆是人中龙凤,不知怎么就教养出这么一位京城第一纨绔。
打小便不老实,闹得柳府和邻居鸡飞狗跳,等到十四、五岁便学会了养鸟遛鸡斗蛐蛐、流连青楼戏坊,文武韬略一概不通,琴棋书画更不必提,成天只知躺着吃饭伸手要钱,偶尔还要管管百姓的闲事,一言不合身边的侍卫就几鞭子挥下来,久而久之就混出了人见人嫌的小霸王名声。
柳侯爷也颇有些管不住他,这个小儿子出生以后他就常年在外不归,没给过幼子一天父爱,长成这副样子,侯爷多少也有些愧疚,只要不惹出大事都由着他来。
现在两人凑一块了,大臣们心里暗笑:天生一对。
这等乐事也算是京城一大谈资,没过多久,满京城都知道了柳家小霸王因为意图抗婚,被柳侯爷下了狠手揍了顿板子。
这事也不知道是经谁之口传得沸沸扬扬,连宫里头那位都有所耳闻,柳问战战兢兢地被传召,本以为皇帝要发发火,哪想到承兴帝一挥手来了大笔的封赏,不仅给柳岐定了县公的爵,话语里还满是安慰。
柳侯爷不好美色,家中一妻一妾,妾是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姨娘,并无所出,老夫人健在,乃于先帝时便是一品诰命之身。
算起来如今家里满打满算七口人,其中五个有爵位。
不少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那点幸灾乐祸又偷偷夹了些酸。
京城又一场雪来临的时候,褚琰获准出宫,到他那修缮完大半的王府里去转转。
这是先先帝时期一座王府的旧址,地方僻静却不偏僻,大路小路都通西市,被一条华阳湖隔开。
据说当年这本是给五皇子,也就是先帝的五弟建的,结果年轻的皇子尚未来得及封王出宫,便病薨了,这座建好的宅子也就这么空了下来。
按辈分来说,褚琰还得叫这位五皇子一声皇叔公。
因这宅子一直无主,而褚琰又年纪太大,急着搬出宫,承兴帝就把王府定在了此处,所谓修缮也不过是把破旧的地方重新修一修、装潢一下,花草树木什么的更是不急,要等到开春才种,所以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这王府就已经能住人了。
王府里热闹得很,工部的人还在修一些偏僻的院落,先前皇后给他的、皇帝后来时不时想起来添的管家、侍卫、宫女、下人……都在这里。
褚琰在中宫住了这么久,对这豪华的王府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想,随意逛了一圈,便带着相萦和消凝出去溜新晴了。
这小太监少时进宫,十年不得出,早已把宫闱外的事物忘了个干净,这次出来比谁都兴奋,差点要把他家主子抛在脑后。
褚琰只觉得冷,找了家茶馆,跟店家借了火炉子取暖,便让新晴自娱自乐去。
新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怎么能离开主子呢,我还是在这里伺候您吧。”
“滚。”褚琰一眼看穿他此时的虚情假意,冷酷无情地指了指楼梯,“回来的时候,给菀陶带些小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若是找不到我们,便直接回府。”
六公主,大名褚菀陶,乳名桃儿。
帝后还以为六公主跟褚琰亲近,是被一匹小马一座秋千收买了,却不知其实只是因为褚琰叫了小姑娘的大名——六公主自认为是个大姑娘了。
新晴被分派了名正言顺的任务,高高兴兴地跑没影了。
茶馆二楼无包间,只是拿三面屏风隔开,除了褚琰只有另外一桌,桌上三人却有四个茶杯,似是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