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里了然,笑着问:“是哪家的姑娘?”
褚锐难得有些忸怩:“就……那天献艺过的。”
皇后一默。
那天献艺过的姑娘那么多,她哪知道是哪个。
“吹,吹笛子那个,御史家的……”
说来也巧,当天斗曲的两个姑娘,恰好都被赐婚给皇子了。
褚锐对御史家的姑娘一见钟情,有一次两人在街上偶遇,恰好褚琰也在一旁,那姑娘有些冷冰冰的,并且完美继承了其父的精髓,张口便损人。
褚锐被损了还特别高兴,一个劲儿附和“你说得没错,你再骂几句,嘿嘿嘿”。
褚琰默默在一旁搓鸡皮疙瘩: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褚锐。
至于邓苒,则定为了褚泽的正妃。
名分上虽是四皇子正妃,但从此远去西北,未必能享荣华富贵,柳岐还以为是因为赏花宴上的事连累了邓苒,一打听才知道,皇后本来是想定别人,是邓夫人自己求上门来的。
那邓苒眼光高,在家吵着非皇子不嫁,恰好德妃也担心皇后会给失宠的褚泽对付一个出身不够的女子,两边都这么求,皇后自然顺水推舟。
时至六月,北齐军队终于攻破金陵,消息还未传回来时,从淮北押送回来的俘虏便先一步到了京城。
这些俘虏基本都是些淮北将领,当然,淮北王世子也在其中,是褚琰点名要的。
靳和问承兴帝如何处置,承兴帝轻描淡写地道:“游街一圈,吊在城墙内侧,暴晒三日。”
千里迢迢,只为了让京城的百姓们看上一眼这些人是怎么死去的。
褚琰顺势跟承兴帝要了淮北王世子的处置权。
承兴帝放下书:“哦,对,你们在淮北吃过亏,那就把他交给你吧。”
不用褚琰亲自踏足刑部大牢,淮北王世子的囚车便送来东宫,押到了地牢。
东宫地牢里的东西,不比大内天牢里的少,能关押的人也不少,但褚琰和柳岐都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柳岐特地叫人在牢房前搭了台子,摆上了些解闷的话本,备好清茶淡酒,点上清新好闻的熏香。
台子与牢房相隔约三丈,是个刚好能听见彼此说的话的距离。
淮北王世子已经看不出来他原本的模样了,血迹与污渍糊满了他的脸,头发打成一绺一绺的,被架在刑架上,从柳岐进来起,始终都没有抬过头。
柳岐随口问了句:“他被用过刑?”
亲兵回话:“并未用刑,是他路上想自尽,磕破了头留下的血迹。”
柳岐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后便看着话本嗑起瓜子来。
时间一久,淮北王世子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恰好有人来问:“公子,未时了,可用给他送饭?”
死囚饭一日仅仅一顿,未时才送。
柳岐头也不抬地说:“给他吧,加点菜,今日东宫里的宫人吃什么,都给他来一份。”
送饭的亲兵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个人活不过今天了,不过没准是断头饭也不一定。
饭菜很快便端上来,还冒着热气,淮北王世子便是想最后保持一点皇族风范,也扛不住这满桌子热菜的诱惑。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暗想北齐的皇宫里,竟然连下人都能吃得这样好,有肉有鱼还有汤,馒头米饭面片汤样样不缺。
吃到最后,他动作慢了下来,开始不动声色地寻思自己该朝哪边撞才能撞死……不能轻率地决定,这是他唯一自由的时候,唯一能死的机会。
北齐皇帝没有直接将他处死,反而是把他交给褚琰,想也知道褚琰会怎么折磨他,与其受那种酷刑,还不如一死了之。
死前能吃顿饱饭,足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想好,柳岐就施施然开口:“差不多了,捆上吧,别让他寻死。”
亲兵们把淮北王世子架回去,彻底断了他寻死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明明是能让儿子活生生憋两年的佛系亲妈……
谁能想到一开先例就刹不住车了呢……
第73章 说来你可能不信,本章是大结局。
地牢阴暗且发潮, 哪怕为了太子妃的驾到点了许多油灯,那种令人心生恐惧的阴沉也始终挥之不去。
淮北王世子被绑上刑架后, 褚琰便到了, 他身后跟了几个人,在座椅面前搭了个架子, 挂上帘子。
淮北王世子心知逃不过,不禁有了激愤之心,张口便嘲道:“北齐的太子胆小至此, 竟连这种场面也不敢看吗?”
褚琰没接败者的话,直接宣布:“给他净身。”
淮北王世子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有人拿着工具立在一旁, 手里握刀的老太监去解他的裤子, 他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来真的,大骂道:“褚琰!要杀要剐要用刑随你便, 你用这种下流的手段算什么本事……”
他的嘴被破布堵住, 而褚琰已经拉上了帘子,对着柳岐说:“那种肮脏的东西, 可不能污了你的眼。”
隔着帘子, 只能听见堵在嗓子里的闷哼声, 即便如此, 也还是能感受到那嗓音里的嘶哑与惨烈。
动刀的是宫里专门替小太监净身的老太监,经验丰富, 没一会儿就回来禀报:“殿下, 包扎好了。”
褚琰抬手示意, 新晴便走出去给老太监塞了一些银子,老太监高高兴兴地接过,便退下了。
周围的熏香又浓了一些,掩盖过那股不算浓郁的血腥味。
淮北王世子闷闷的哭声未绝。
褚琰平静地开口:“按照我朝臣子的意思,你是敌国皇族,本该当众凌迟,可我觉得,留你一条命,入宫充奴也不错。”
淮北王世子“呜呜”地说了什么,褚琰让人把他嘴里的布拿下来,听见他说:“谁稀罕这条命,你杀了我吧!你要是不杀我,我必取你人头。”
只说了这句,嘴再次被堵上。
“看来你是疼得失去理智了。”褚琰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声,“你若是真想死,就该反着说,毕竟你希望什么,我都不会如你的愿。”
“我不杀你,你也别总想着死。宫里头最会教导宫人的太监和嬷嬷此时就在外面,你先跟他们学学规矩。”
褚琰拍了两下掌,外面等候的人便进来。
狱卒用刑的时候帘子是合上的,用完刑以后由那二人教导规矩,又会拉开帘子,如此巨大的羞辱加身,淮北王世子咬紧了牙关不肯妥协,褚琰却有耐心极了,甚至招来了宫中专司奏乐的伶人,在昏天黑地的大牢里赏小曲。
只要忽略那愈来愈浓的血腥味,这一方天地几乎与雅苑无异。
褚琰并不在乎、也不关注用刑的人会用什么刑罚,他只定了要求,按照宫人的标准来教淮北王世子,教不会便上点手段。
因此亲眼看见这些刑罚时,他也暗暗一惊。
难怪朝臣们作了大恶一旦东窗事发,吊白绫服毒酒撞大墙一点都不带犹豫的,比起狱里的这些手段,那的确算是舒服的死法了。
褚琰本以为这位曾经的世子能多坚持一段时间,谁知第二天他便妥协,跟着嬷嬷学起了规矩。
至第五天,金陵城破的消息传来,褚琰到狱里走了一趟,亲口告诉淮北王世子。
此时这人的眼里已经满是畏惧,一丝多余的情绪也不敢表露出来,单是褚琰站在这他便哆嗦。
褚琰想了想,笑道:“我给你一个可以死的机会。你辱我至爱之人的债,我已经讨了回来,但你还害了我四百多个兄弟,他们在世的亲人加起来共有一千两百多人,我不够大度,一定要双倍要回来,折算成两千五百之数,你对着他们的牌位磕够两千五百个响头,我就让你死。”
说着便让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牌位拿了上来。
牌位自然只有一个,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几百死者的名字,静静地立在那里,褚琰交代完,便不再管牢里的人。
第二日,淮北王世子才将那响头磕完,被赐了一杯鸩酒,褚琰让人把牌位取回来,专门找了个房间供起来。
朝中对于南晋贵族和官员的安排早已经定好,承兴帝一道道指令发下去,雷厉风行地安排好了南边的事。
与此同时,一道无人知晓的密函随着给柳问下的圣旨发往南边,又由柳问亲手送到了荆州的一间茶楼。
曾经的南晋帝与柳问密谈完,在窗边看了许久,直至有人推门而入。
他回过头,看到眼圈通红的邢亦。
想了想,也只能道一句:“节哀。”
邢亦问:“您还没告诉我您的打算。”
南晋帝想了想,道:“当个村夫,自给自足,你觉得如何?”
邢亦不答。
“还是罢了,我不会农事,恐怕要饿死。或做个商贾吧,好日子没过够,有些银钱傍身,才能逍遥自在。”说着又看向邢亦,“你的打算呢。”
邢亦默了良久,才道:“您明知道我是要跟着您的。”
“可我不想你跟着我。”南晋帝悠悠地说,“你有邢家独一无二的手艺,无论去何处,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邢亦道:“我父亲也是皇室的宾客,最终死得极冤。”
南晋帝笑了:“你觉得褚琰也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但他不能保证他的子孙后代不是。”
南晋帝便又道:“那也应当是隐世高人。”
邢亦苦笑:“论起手艺,我不如姬妹。”
气氛一时沉寂。
邢姬被淮北王看中领入府,除了美色,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手艺。
淮北王原本只知道她是邢家的人,后来才知她竟是靠着自己钻研,得了祖辈的真传,也因此邢姬才能以侍妾之身左右着淮北王的抉择。
在淮北王被困金陵,丞相命人取了他的命时,邢姬没来得及逃走,也被斩杀。
他们也是在金陵城破之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南晋帝那一句“节哀”便是为此。
邢亦忽然笑了一下:“幸好,她死前不曾受辱,死后有忠仆替她埋葬,她一走,我在这世间便再无亲近之人,算来也只有你,当得起‘朋友’二字,我不跟着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朋友……”南晋帝反复咂摸,终是一笑。
次日,南晋帝便如信上所说,将自己所有的暗线列了名单,留下信物,交由柳问处置。
他曾于北齐大军有助力,后来这半年的战事里,也偶尔帮着齐军传递淮北那边的情报。
其实承兴帝本可以过河拆桥,他只需偷偷派人围了南晋帝,这位亡国皇帝便无路可退,史书上永远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但承兴帝还是选择放过了他,只是另有一个条件——不容许他身边拥有自己的人。
除此之外,他身边所有人的身份要由承兴帝亲自安排,这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轻易被人探查,但南晋帝并无理由、也没有必要反对。
他本就无东山再起的心思,只要北齐皇帝不干涉他的日子就行,这样的自由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奢侈了。
而且他很清楚,只有当自己的一切行踪都掌握在承兴帝手里时,后者才不会在某日突然起了疑心对他赶尽杀绝,他在齐国土地上,承兴帝真想找到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办完南晋帝的事,柳问便开始返程,他返程时只带了自己的一百亲兵和几位亲近将领,大军则暂且留在南边,等人来接手。
柳家已有长子柳源镇守西北,这南边的大军自然不可能也掌在柳家手中。
柳问抵京已是八月,太子代皇帝亲自守在城门口接人,满城百姓夹道相迎。
皇帝在朝会上封赏功臣,从陆云城到瞿老铁一个也没落下,封到柳问时,承兴帝问:“柳问,朕想了好些日子,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赏你才好,如今你回来了,正好替朕出出主意,你自己想要什么封赏,可大胆地提!”
换做两三年前,柳问听到这话,多少会觉得惶恐,万万不敢邀功,而现在心里平静了许多,沉着回应:“臣请陛下赐臣一座别院。”
承兴帝挑眉:“哦?你立下汗马功劳,莫说国公,朕封你个异姓王都未尝不可,怎么就只要一个宅子,莫非你觉得朕是在试探你?”
柳问道:“臣的功劳看似极大,却也是承蒙陛下厚爱得来,先有南晋权贵不义,后有太子殿下在南晋铺好了路,这场战役从一开始,便是注定取胜的,这样的便宜落到臣的头上,令臣可留名青史,已是君之恩赐,臣之荣幸。”
承兴帝大笑:“柳问,你倒是真舍得。”
“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
“准。”
“臣四十有五,已不复青年,以至于沉疴发作,难以再忍受战场劳累之苦,还愿陛下恩准臣长留京都,享子孙之福。”
承兴帝这倒是吃惊得很了,他都如此,很别提全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朝臣们。
这样大的功劳,柳问放弃了所有封赏也就罢了,怎么还自请降职了?
柳问若长留京中,等于是放弃了手里的兵权,甚至是放弃了手里的实权,从此只能在京城里混个虚职,与提前养老无异,这这这……这简直是从应有尽有直接落到一无所有啊!
却不知柳问此时实在是无欲无求。
他的三个儿子各有所成,儿婿是当今太子,家中个个不是有功名就是有爵位,银钱不缺,食禄丰厚,家中和睦,还注定流芳百世。
如此一来,可不就只剩下一个“清闲”能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