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之上咱们差点遭了算计,这笔账我得慢慢和他们算。我在一日,凛春侯府就不会倒,荀国国君妄想用三座城池掩盖杀心,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年轻的小侯爷损起人来委实不客气,都说认真的人最美,淮纵较起真来,不用看,萧行脑海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双凛冽的眸。
寻常时候这双眸子噙着笑,看向她时带着温柔的讨好,可若真得动起怒火,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那是将门浸在骨髓的杀伐之气。
虎父无犬子,老侯爷淮夙拖着病骨尚能打得荀国退避三舍俯首称臣,作为他唯一的血脉,别看淮纵从小到大没上过战场,但萧行见过她拿刀的样子,见过她十步杀一人的强势,更见过她浴血而出凝在眼底的冰冷傲然。
那样的淮纵,顶天地立,有种超脱性别的美。
萧行的心在她一字一句里轻轻颤动,说到尽兴处,淮纵嗤笑一声:“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也不知那些人会给本侯多大的惊喜。父侯临终前曾有密令,若平乱世,当以杀止杀。”
“什么?”萧行侧身看她。
淮纵打的地铺离床榻不远,此时时辰还早,月色皎洁。
听到动静,她也侧过身来不远不近地瞧萧行:“阿行,父侯是极有远见之人,他说这世道总有乱起来的一天,我信。”
“三百年前,姜颂出不归谷,顺应大势以幻术分裂天下,裂土分疆由此生七国。七国战乱不休,谁也想吞并对方,却因了姜颂八个字蛰伏安稳。”
“如今不归谷成为一片荒芜,传承散落,已难震慑那些怀有雄心的国君。”
淮纵眸光微沉:“莫说荀国在咱们这安.插了探子,其余六国何尝没有咱们鸾国养出来的精锐?”
“你道那荀国为何花费大把力气毁掉侯府,因为他们怕了。他们害怕世上再多一个如父侯一般的帅才。”
“怕子承父志,怕我迟早有天会披甲上阵杀他们个干干净净!家仇,国恨,大势所趋,早成死局。”
身为女子,在国家大事上,萧行接触的终归比不得当朝凛春侯。淮纵信任父侯的判断,听过这些之后,萧行心里蓦然生出一股不安。
“你…你会有上战场的一日吗?”
“会的。”淮纵眸光闪亮:“阿行,我是淮家人,我骨子里流着将门的血。在国民需要我的那刻,我会毫不犹豫地提起长刀冲出去!”
“四海之内,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七国分裂太久,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人食不果腹,谁也想要见天下太平,但所谓的天下太平,从最开始,是靠打出来的。”
“以杀止杀,以战止战,将门的荣耀,是用鲜血洗出来的。父侯如此,往后,我也当如此。”
良久的静默,月色照进内室,萧行温吞地红了眼。
她明知自己不该说那句话,却仍旧说了出来,不说,恐怕不会死心。
她道:“阿纵,你是女儿身。”
“是呀。”淮纵不无遗憾道:“可我还是淮家最后的骨肉。阿行,当放下那杆狼毫走下文坛提起刀走向战场时,我是世袭罔替的凛春侯。”
女儿身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旦上了战场受伤之后就得背负起更多的缠累。身份被揭开,孰轻孰重,等待她的,都将会是灭顶之灾。
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受世人敬重的凛春侯,是陛下最仰赖的臣子。
匹夫有责。
哪怕还没到战火爆发的那刻,萧行闭上眼,只要想到这人瘦窄的肩膀要扛起黎民福祉,扛起本不该她扛的重担,她的心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淮纵心知说得这些话让她难过了。笑了笑:“阿行,别这样嘛,还没到那时候呢。咱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知道。”萧行闷声回她:“你继续说,我在听呢。”
“嗯。”淮纵收敛心神,缓了缓又道:“我与陛下定了三日之期,势必会揪出荀国隐在暗处的最后底牌。景厌一死,那人势单力孤,想要完成任务归国,保不齐会狗急跳墙。说起来,还是多亏了阿行,我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
“多亏了我?”
“嗯呀。以前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关键,后来阿行入了我的梦,我才看清当年被我忽略的细节。你还记得十五岁那年重伤我的人吗?”
十五岁,金尊玉贵的凛春侯只重伤过一次。萧行想忘都忘不了。
她道:“记得。”
淮纵笑得畅快:“那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入宫看看热闹?”
“你就不怕当年的事重新上演?”
“不怕。”淮纵笃定道:“你嫁给我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要经历这些事。况且,纵有危险,还有阿薛护着你。阿薛不行,还有我护着你。作为侯夫人,阿行当与我并肩才行。”
并肩而行。
萧行弯了唇角:“阿纵,我喜欢你这样说。我也不怕,当年侯夫人……”
“错了。”淮纵纠正道:“要喊娘。我娘就是你娘。”
“好吧。”萧行面色微红:“娘能跟着父侯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功勋,我虽然不会武功,做不到上阵杀敌,但我会和你同生共死,努力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怎么这么乖?”
寂夜落针可闻,哪怕小声的嘟囔也能清晰地落入人耳。萧行羞赧地蒙上被子:“睡了,不说了。”
过了许久,淮纵轻声道:“真睡了?”
无人应答。
夜色沉沉,又等了一刻钟,淮纵起身裹着被子,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尽力不吵到人安眠,老老实实躺在萧行身侧,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等她睡熟,萧行不声不响睁开眼,无声笑了起来。
想要去捉淮纵的手,没料到淮纵睡姿极好,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她蹙眉发了好一会的呆,开始生闷气。
意识涣散前她懊恼地想着,早知道就不准备两床被子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太亏了!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凛春侯携夫人入宫,正巧遇上蔺妃从霖泉宫出来,双方在御花园偶遇。
看着眼前红光满面的恩爱眷侣,蔺妃娘娘瞳孔微缩,心里好似喝了几百年的老坛陈醋,啧啧两声:“侯爷,郡主,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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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秋风扫过御花园, 淮纵轻描淡写地瞥了蔺妃一眼,似笑非笑地行过礼,而后抬起头温柔地为萧行掩了掩衣领。
“阿行昨夜太累了, 都说了不教你来, 偏要跟着,怎么样?身子可还好?”
这话说得惹人遐想, 且她还没避讳一旁的蔺妃,此刻看来, 更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看到凛春侯,蔺妃根本克制不住满脑子的男欢女爱, 如今听她言语直白, 心中不知对那‘昨夜’编排出多少版本,她又恨又恼,嫉妒不平。
作为当事人的萧行小脸直接红透了, 犹如血玉的耳垂映照在阳光下,怎么看怎么可爱。
淮纵维持着面上笑意, 偷偷捏了捏她的掌心,萧行总算从那羞涩困顿里走出来。
连着几夜淮纵锦被都裹得严实, 莫说做些什么,就是碰一碰小手也是奢望, 阿纵当着蔺妃的面儿做足了恩爱戏码, 萧行羞归羞,却也得硬着头皮为她将那些话圆过去。
“无缘无故说这些作甚?”她眼波流转,眉目间自有一股难言的韵味, 看得淮纵心口狂跳,更看得蔺妃心里不停地咒骂狐狸精。
再联想淮纵体贴地为她掩好衣领,蔺妃气得要炸了。她看中的男人,求而不得,却被人抢了先,当下阴阳怪气地冷哼道:“侯爷和郡主,真真是天作之合啊。”
“承蒙娘娘吉言。”
凛春侯生得唇红齿白,蛊毒解后容色比先前还要秀美,且她身形单薄,腰细腿长,罩着一身紫金长袍,白玉带漫着细碎的光,笑起来唇角勾着迷人的弧度。
萧行没忍住将手搭在了她瘦腰,对上淮纵那双会勾人的眼,鬼使神差道:“还是有点累,你扶我走。”
淮纵舔了舔唇瓣,若是身后有尾巴,她绝对要得意地甩两下,当即绽开肆意的笑:“好呀。”
瞧着萧郡主弱柳扶风地从身边走开,瞧着凛春侯伺候祖宗似的半抱着人走远,蔺妃银牙快要被咬碎,后悔出门,若不出门,也就看不到这糟心的一幕。
没想到出动那么多精锐没能要了淮纵性命,反而促成了一对眷侣——萧郡主不离不弃,凛春侯深情不改,当真是好极了!
蔺妃双眸涌动着疯狂的怒火,这鸾国她是呆不下去了,继续留下去,看得见吃不着,迟早要被那对夫妻呕死!
“娘娘?还要逛御花园吗?这天儿要起风了。”
起风了?蔺妃嘴角一抽,恶毒地想:起风了才好,最好刮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风暴,呼死那对有情人吧!
心底巨浪滔天,蔺妃寒着脸:“回宫。”
逛什么御花园,她要回国!
景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杵在明面做事的人折了,她纵是隐在暗地,能做的事也极少,何况淮纵没死,凛春侯府屹立不倒,任她如何离间君臣关系,都收效甚微。
不如重新来过,回国之后再细细图谋。
淮纵来不来刺激她,她都要离开。怒火上涌,蔺妃冷笑,择日不如撞日,走之前那就让皇室狠狠地跌一跤!
秋高气爽,两位小年轻不紧不慢地往寿康宫行,一时无话。稍顷,萧行扬了扬唇:“开心了?”
“开心了。”淮纵呲着牙,笑得很有几分少年无赖的模样。
“哦?你就这么看不惯蔺妃,偏要当着她说那些话?”不等她回答,萧行忽而莞尔:“昨夜?昨夜你沾枕便睡,是在梦里折腾我了么?”
“哪、哪有!”
“没有,那你红什么脸?”
“我有红脸吗?”淮纵搓了搓脸蛋儿,咬死了不承认:“是这日头太烈了,晒的!况且,你的脸比我还红……”
“你说那些浑话,还不准人羞恼了?”借着衣袖遮掩,萧行在她掌心轻划,直划得淮纵心猿意马,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
“好你个淮纵,逮准了机会就来占本郡主的便宜,你可知错?!”
美人翻脸比翻书快,见她面色绯红,听她语带娇嗔,淮纵得寸进尺地掌心裹紧她不安分的小手,轻声道:“这哪有什么对与错,或早或晚的事嘛……”
萧行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我没有说话。”
“……”
萧行深呼一口气,没好气道:“就没见过比你还怂的人。”
淮纵扬起小脸冲她笑,看得萧行一阵心烦。
想到蔺妃见了此人眼里藏不住的觊觎,想到那些婢女偷偷被染红的耳尖,她冷声道:“不准笑!”
“哎。”淮纵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淮纵!你怎么这么烦!”
“我……我哪里烦了?”眼瞅着郡主小脾气就要收不住,小侯爷眸子藏着坏,拉扯她的小手:“阿行?”
“做什么?”
“唔,你跟我过来。”
萧行狐疑地看她,不耐烦道:“你又要做什么?”
“过来呀。”
随着她走出两步来到拐角,萧行刚要使性子,腰肢便被人揽紧,淮纵笑嘻嘻地抬指挑起她的下颌:“你生起气来怎么还能这么好看?”
“你…你要做什么?我…我可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阿行,我心悦你。”
那些未尽之语被人吞入腹中。
深宫高墙,红砖绿瓦,秋日潇潇,独那身影交叠,衬出这时节最美的缱绻温情。
守在不远处的阿韭和阿净防贼似地盯着四围,心里简直乐翻了天。
阿韭问阿净:“你笑什么?”
阿净咧嘴回道:“我为侯爷感到开心啊。”可喜可贺,终于不怂了!
阿韭眯了眯眼,不敢朝那拐角看,心里也跟着甜滋滋的。郡主爱了侯爷多年,再苦再难都等了过来,如今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浅尝辄止,萧行一把推开那人:“够、够了,别忘记这是什么地方……”
她顾自调整呼吸,淮纵手臂轻揽任她靠在自己怀里:“乖。”
萧行暗暗羞赧,顺着淮纵衣袖摸出一方锦帕,细心地擦拭过唇畔水痕,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淮纵眨眨眼:“我也要,也给我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