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笃定,声音低弱下来:“你对我这么好,要我怎能不心生贪恋?”
这番示弱,根本不像个活了二百多年的纯种妖孽,反而娇艳欲滴,有种少女的卑微真诚。淮纵不知怎的想到了凌絮。
凌絮还是林絮絮的时候,柔弱天真如一只小白兔,她不就是靠着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骗了华阳的真心?
她忍着不耐抬起头,正视她的眼,眼神里有烦躁,也有轻淡的怜悯:“京涯,你是要我后悔认识你吗?我把你当人看,那我问你,你有把自己当人看吗?”
京涯实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愣在那。
“我奈何不了你。京涯,你是想要我厌恶你吗?”
“不!没有!”京涯猛地站起身,心内惶惶。
“我讨厌被威胁,尤其是在感情上,我说了千次万次,我爱阿行,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女人,除了她,我不会对旁人动心,除了她,我不会亲近任何一个人,而你呢?
你的强求让我觉得压抑,让我难受、愧疚,无颜面对我的妻子,我领兵出征,她在家里苦苦等待,其煎熬,或许更甚于我,你为何要逼我?”
淮纵目色微寒,放在不远处的长剑自然地飞进她手中。
“你……”京涯呆怔原地:“你是要杀我吗?”
“若你依旧执迷,我的答案,是!”
心口钝痛,京涯苦笑:“你杀得了我吗?”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烦了。我烦了整日与你虚与委蛇。”
这声烦,彻底让京涯幡然醒悟。她皱着眉坐了下去,重新端起饭碗,目光却没落在饭菜之上。
她得重新想想,最好想清楚了。淮小纵这一言不合要杀了她或者自杀的决然态度,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力道使错了——她不是想要淮小纵求着来娶她吗?怎么就闹成这样子?
“吃饭吧,我帮你御敌。”
“嗯?”
“吃饭吧!”京涯一瞬间简直怕了她:“我不会再逼你。我、我也没想和你打生打死。”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淮纵高看了她两分。
她抿了抿唇,或许是因着京涯愿意帮她退敌,或者是因着她瞧着她内心实在可怜,遂软了声线:“京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亦贵在自重。跪着求来的,这一辈子都得跪着。”
京涯听到这话倏尔红了眼差点掉泪,她想到了以前是怎样渴求尊主的爱,又想到今时淮小纵是多么的不配合。
求而不得,怅然若失,姜遇那日说过的八个字回荡在她耳畔,她脸色发白,虚弱道:“好了,别再说了……”
从姜遇手里逃出来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生了心魔。内力紊乱,手里的长筷顷刻断折,一口血喷出来,白发苍苍竟显出几分颓靡衰败。
“能站着,谁愿意跪着?”她抓着淮纵衣袖,看清她眼里的担忧,眨眼笑了出来:“你是在担心我会死,还是担心我死了没人助你?”
“一半一半。”淮纵扶稳她,没有说谎。
“我不会死。”京涯推开她,心里乱作一团,跌跌撞撞跑出营帐。
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再看看放凉了的饭菜,淮纵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用饭。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能倒下去。
她不想利用京涯,更不想拿感情当做可耻的筹码,所以她选择了坦诚。坦白内心的不耐,坦白对京涯的看法。
京涯口口声声说自己拿她当人看,可她本来就是人啊,无非强大了点,无非活得久了点。她茹毛饮血,满手血腥,饶是如此淮纵还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无法泯灭的一丝人性。
再怎么凶残,内心还是渴望得到爱的女子。若不然,就不会死缠烂打地不肯放过她。
在京涯看来,除了自己,没人肯予她一分温暖。越是如此,她越不能骗她。
淮纵自认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乃常态,但她绝不会欺骗一个女子的心。她头疼地放下筷子,再次长叹一声。
……
身为不归谷高徒,京涯说到做到。得她相助,局势随风顿转。
鸾军重新在战场上找回了自信,淮纵身披铠甲骑在马背是说不出的威风。
她领兵作战,京涯就守在她一丈之地。
自从那天一番话将人刺激狠了,京涯便收起了一身媚骨,不再想着勾引她,胁迫她,而是把人护得死死地。
这么一尊煞星的强大存在出现在战场,冶国姓钱的大将混战偷袭削去淮纵一片衣角,当晚就被人摘了脑袋。
白日厮杀身心俱疲,入夜,趁着寂静,淮纵谨慎地褪了衣衫在屏风后面泡澡,少女替元帅守在帐外,打瞌睡的空当没留意一只生着纯白羽毛的鸟儿飞了进去。
翌日,钱将军的头颅出现在凌絮帐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一觉醒来,凌絮心情差到极点,也恐慌到极点。
驭兽之能被压制,又被人栽赃陷害,下手之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钱将军,就能轻而易举地割下她的人头。那人明明进了营帐却不朝她动手,到底是为何?
她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只鸟儿熟门熟路地飞了进来。
万物有灵,看到通灵的白羽,凌絮招了招手。鸟儿着实喜爱她,围在她身边绕了两圈,最后落在她肩膀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通。
起初凌絮能一次次知悉鸾军的计划,靠得就是这几只有灵性的飞禽。飞禽里面,她最爱的就是白羽。
白羽兴奋地和她说完,凌絮怀疑自己听错了,呼吸发紧:“当真?”
鸟儿点头如捣蒜。
“女子?”凌絮失笑:“杀名赫赫文武全才的凛春侯竟是女子?”
想到淮纵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她登时信了一半。神思急转,回想起淮纵与萧行惹人羡慕的感情,心情顿时复杂。
原来她们也……
她屈指敲了敲脑壳,再度发出感叹:“原来是女子啊。”
是女子,那就容易多了,需知人言可畏。
两军停战的第三天,淮纵敏锐地察觉到军中气氛怪异,士兵们时常交头接耳偷偷摸摸说着悄悄话。这在以前绝不会发生。
她有心支楞着耳朵去听,待听到小兵口中“元帅怎么可能是女子?女子又怎能娶妻!”这句话,她心神巨震,想不通身份是怎么泄露了。
“要我帮你吗?”京涯出现在她面前:“只要你和我做一场戏,相信所有人都不会再怀疑,他们无所不能的元帅是名女子。”
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这戏绝不会是什么好戏。淮纵冷着脸拒绝,索性大步走出去,居高临下喝问:“你们在说什么?”
兵将蹲在那吓得一哆嗦,一个个支支吾吾不敢张嘴,却有大胆的,且对那谣言嗤之以鼻的兵挺直腰杆,大声道:“回禀元帅!我们在争执元帅究竟是不是女子!”
这话喊出来,军营寂静。看着他们眼里极力做出分辨、满是怀疑又不肯相信的眼睛,淮纵说不清这一刻是怎样的心情。
她是女子,做的那些功绩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是男是女,不都是她吗?
她神色睥睨,音色清冽:“好啊,是打得敌军跪地求饶了,还是风风光光迎回了帝后,不思保国却有心思搬弄是非逞口舌之能,谁给你们的胆子?!”
一声呵斥,底下乌泱泱跪倒一片,各个面上露出羞愧之色。
淮纵此时正心绪翻涌,顾不得其他,拂袖而去。
京涯抬腿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真不需要我帮忙?逢场作戏而已。”
“不用!”
啧。白瞎了她故意放那只鸟进来了。
边关关于三军元帅的谣言越传越凶,鸾城一片安静祥和。
文坛上没有了凛春侯引领风骚,文人们在士子楼捏着笔都提不起干劲。
距离峡关道惨败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好一阵担忧后迎来春暖花开,鸾军在凛春侯的带领下又打了几次不大不小的胜仗。
两军僵持,凌絮选择攻心为上,边关渐渐走样的流言还没传到鸾城,鸾城的百姓感念没有凛春侯的日子甚是无趣寂寞。
大清早,纵行社的四把手打开门,欢天喜地迎接全新的一天。
凛春侯去了前线杀敌,郡主领了监察特使的职位忙着在政坛发光发热,三把手已经好久没来过了,偶尔二把手来社里巡视一圈,大大方方给了银子,再殷切地叮嘱两句。
是以侯爷不在鸾城,纵行社看起来还是蛮兴旺的。每天都有脍炙人口的小甜文流传出去,讲的大多是侯爷上战场,郡主紧相随的故事。
当然,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刀枪无眼,侯爷哪舍得郡主犯险?
淮纵走后,早饭都是阿薛和桓决陪着吃,精致的小菜端上桌,阿薛笑着为郡主盛了碗飘着香味的粥。
三人初初坐稳,萧行却没多少食欲,许是最近过于忙碌她总觉疲乏无力,坐在饭桌前止不住念起远在边关的某人,心里升起浓浓的想念。
“郡主,多少吃一点吧?”
萧行握着瓷勺,点点头,看着满桌子菜品,喉咙泛起一阵不适,她微微蹙了眉。还没动作,阿薛脸色一变急急忙忙起身跑出去。
“这是怎么了?”她看着桓决跟着飞出去的背影,放下勺子也想跟着过去看看。
阿韭便欲搀扶她,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抬头见郡主神情古怪,紧接着丢下她疾步迈出门。
一个人犯呕也就罢了,偏偏是两个。这也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阿韭搞不明状况,乍听桓姑娘惊喜道:“有了,有了!”
她抱着阿薛不知道该怎么开心,阿薛心里猛地咯噔一声,死死抓着桓决的手:“你…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有了,我有什么了?”
“有孩子了呀。”桓决眉眼罕见的温柔如水:“之后就要辛苦你了。”
“有、有孩子了?”薛沁茫然地重复一句,她看着桓决,又看了看同样干呕不好受的郡主,颤声道:“那、那郡主呢?”
“郡主啊……”她刻意停顿几息,见萧行满眼疑惑地望过来,顿觉好笑:“郡主,当然是有侯爷的骨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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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有阿纵的骨血……萧行略微苍白的脸登时浮现出一抹红晕。
此事干系重大桓决断不会轻易开玩笑, 且阿纵事先同她谈过,她们也曾万分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如今孩子真的来了, 她眼睛弥漫出温柔的光芒, 连阿薛为何也会怀孕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侯府后继有人此乃天大的喜事, 为了稳妥起见, 阿韭派人往王府知会一声, 又命人去请御医。
清早用过膳食徽王爷前往书房静心凝神批阅奏折, 管家恭敬地垂手进来:“王爷, 侯府来人了。”
“请进来。”萧悬穿着广袖长衫, 手持朱笔头也没抬。
前来报信的小厮一脸喜色, 却也晓得规矩,老老实实行了礼, 再抬头, 眼睛冒着精光:“回王爷,郡主有喜了!”
徽王府距离凛春侯府满打满算隔着几条街, 萧悬纵马来到侯府, 果见侯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萧行在阿韭搀扶下走出门来相迎, 乍然见了爹爹激动的眼神, 矜持地点了点头,犹有几分隐秘的羞涩。
萧悬心口大石终于落地, 竟是站在庭院仰头大笑了三声。随之赶来的御医刚下轿子就听到王爷中气十足的笑声, 进了门,尚来不及行礼就见萧悬大手一挥:“免礼,先忙正事。”
正堂, 萧行坐在座位紧张地看着一把年纪的御医。子嗣一事轻忽不得,她相信桓决,自然期待能从老御医口中得到确凿的肯定。
被所有人盯着,老御医一诊再诊:“恭喜郡主,恭喜王爷,郡主已有三月身孕了。”
萧行心思一动,默默估算了时间,料想是阿纵出征前那一晚,她心弦轻颤,如今再回想那晚种种旖.旎,呼吸悄悄重了一拍。
好在在场之人皆沉浸在侯府有喜的热烈氛围,徽王爷重重赏了老御医,扭头殷切地嘱咐了宝贝女儿安生养胎,其他事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之后发现侯府准备一应妥当,不禁暗道女婿机灵贴心,连奶娘都提前备上了。
发现实在没什么好操心的,徽王爷怜惜地看了眼女儿:“想不到我的阿行,一眨眼也是为人母亲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