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也的确是送死。用自己的死换回同袍的生,那就要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有血性!
二十九路军共有六百人,六百亲兵随从元帅结阵义无反顾地挡在兽潮前,画面极其悲壮,以至于那些狂奔而逃的将士最后只能红着眼狠着心地去逃命。
逃得越远越好,因为已经有人用死铺出了一条路,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死,当下做的,就是忍辱的生。
但有的人不愿屈辱的活,因为他们的元帅没有逃。元帅没退,作为她手下的兵,岂可退?
越来越多的人舍了逃生的机会从原路折返,就是死,为了鸾国的将来,也该是他们死。战场之上,谁都可以死,元帅一定要好好活着!
当这股信念拧成一股绳,兵将们视死如归,很快化作一道肉墙挡在猛虎与同袍中间:“元帅,走啊!”
他们用肉身为更多的人争取活的机会,手里的长戈发狠地捅进猛虎肚子,血水流出来,溅了满身的同时,身上的肉也被发狂的野兽活生生撕下一块儿。淮纵眼里的泪唰得淌下来。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只知道死去的少年比她年纪还小,还没娶妻,笑起来时常露出一排排大白牙,她开口骂了句:“让你们撤,为何要回来!?”
没有人回答她。
血腥味浓得她犯呕,在这一刻,忽然就忘记了怕。淮纵眼里闪过愤恨的光,她挥刀不忘朝不要命赶来救援的将士大吼:“鸾国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不能全死在这!都给我滚回去!”
尸山血海,不断有人倒下去,笛音不绝,被六万大军护得严严实实的三公主殿下唇角不知何时浸出血渍。八千猛兽犹如一道天堑,挡在了淮纵与她之间。
“元帅,快走……”副将倒下前推了淮纵一把。
“副将?副将?!”
人咽了气,她双眼发红一刀剁了猛虎伸来的爪子,长刀杀得卷刃,淮纵直接弃了刀,一股暴虐之气从心底荡开,扬手竟将那只猛虎生撕!一身凶煞气,想也不想地冲进兽群!
“元帅!回来!!”大将军提刀便欲冲上去。
“滚回去!”
大将军脚步一顿,犹豫之际忽觉一阵柔和的力道推着自己倒退数十丈。
“殿下!不能再吹了!”身着铠甲的将军看得心急如焚。
凌絮也知道不能再吹了,驭兽之术损耗心神,她逞强坚持到现在,已经受了内伤,可淮纵还没死,淮纵不死,那就是她称帝路上最顽强的拦路虎。
能救一个是一个。淮纵满脑子这一个念头,她不知道有多少兵将从虎口逃了出去,她只知道死的人太多了,不能再死了。
战争是残酷的,是带着血腥和杀戮的,这些她从记事起就知道。可死的都是她的兵啊。
她的兵可以为了保家卫国死,可以战至最后一口气坦荡赴死,却不能就这么窝囊地葬身虎口,死的不明不白!
峡关道一战是凛春侯领兵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战,也是战至今时鸾国最悲壮的一战。
十万兵将足足有六万人尸骨无存,饿虎扑食,连一座像样的碑都立不起来。
“元帅!元帅回来了!”
淮纵满身浴血地从前方回来,对上将士们担忧关怀的眼睛,一股悲痛涌来,眼前晕眩,倒在凭空飞来的女子怀中。
边关凄冷,冶国三殿下强行驭兽受了内伤,猛兽大军这一战死伤也不少,用畜牲的性命夺了鸾国六万精兵的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场当之无愧的大胜仗。
鸾国军营,担心敌军赶在此时偷袭,将士们警觉地来回巡逻。
主帅营帐内,少女不服气地看着明目张胆坐在元帅床沿的白发女子,犹豫半晌:“为何不让元帅醒来?”
“醒来做什么?她这样子才乖。”
“你……”少女抿了抿唇,小声道:“你是喜欢元帅吗?”
京涯手指抚过淮纵侧脸:“很奇怪吗?”
少女不吱声,这女子踏风而来当着众将士的面把元帅抱在怀,随随便便一挥袖就能打倒许多人,这人她惹不起。看样子,元帅也惹不起。
她心里不由默哀,不知元帅从哪招惹了如此厉害的人物。
“你出去,我要和我的淮小纵好好说会话。”
少女是老军医的孙女,也是唯一能近淮纵身的医者,她撇撇嘴,知道女子医术比她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且看她眼里望向元帅时的痴情,犹豫道:“你不会把人拐跑吧?”
京涯被她逗笑:“我倒想。可她不跟我走啊。”
她眉目低垂下来,神情黯然,顾自在那低喃:“淮小纵,你为何不肯跟我走呢?”
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吓得少女不敢多问,赶紧退了出去。
人站在营帐门口,她难过地深呼气,此次鸾军吃了败仗,唯恐那冶国三殿下伤势痊愈故技重施。将军们已经在商量对付猛兽的办法,可元帅一日不醒,大家的心都是提着的。
京涯从木盆里捞出毛巾拧干,小心翼翼地为床上的人擦拭脸颊。从姜遇眼皮子底下逃出着实不易,刚出来她就去找淮纵,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这人受了伤。
“淮小纵,你若肯要我,我就帮你对付凌絮那丫头,可好?”
她轻轻俯身,忍不住想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唇未完全贴上,便被一只手推开。淮纵意识昏昏沉沉:“别、别碰我……”
京涯脸色微变,拿了毛巾砸在她脸上!
被软绵绵的湿毛巾砸了,淮纵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京涯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容,天生妩媚多情,肩上披着一头银发,她怔了怔:“我就知道你没死……”
“啧。淮小纵,你这是想我死,还是不想我死?还是……”她俯身暧.昧靠近:“还是,想我想得要死?”
“咳咳!”淮纵难受地咳嗽两声,京涯自讨没趣,坐在床沿慢慢挺直上身。心道:或许淮小纵喜欢矜持的那款?
“你之前说什么?你能助我?”淮纵问出醒来前隐约听到的那句话。
“当然。你以为我是白活了两百余年?我会的东西比你想象的多。”
京涯趁她受伤摸了把她的小脸:“淮小纵,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御敌之法,怎样?”
淮纵别开脸,谨慎地坐起身:“什么条件?”
“娶我。你娶我,我不仅帮你御敌,还帮你完成大一统功业。如何?”
“不如何。”淮纵冷淡地不去看她,掀了被子下床,穿了外袍束好玉带踩着靴子径直往帐外走去。
她要走,京涯没拦着,懒洋洋地挑了挑眉,瞧着新染好的豆蔻:“不急,淮小纵,你总会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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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凌絮有御兽之能, 本身便站在了凌驾众人的高度,峡关道一战重挫鸾军, 大大鼓舞了全军士气。不等养好内伤, 她又逞强照著书卷记载学通虫鸟之语, 费心伤神之下,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任凭鸾军想出怎样拍案叫绝的应敌策略, 折腾几番, 只有认输的份。边关起了风雪, 仗变得越来越难打。
鸾军元帅大营, 刚刚结束了与诸将长达两个时辰的议事, 城楼挂了免战牌,淮纵神色凝重, 一口郁气堵在喉咙难受地拧了眉。
她到这会都想不通凌絮是用什么法子提前窥探到她的计划, 以至于她的所行所举竟被对方知晓。
再好的计策,对方心知肚明并且早就做好了准备, 胜算几乎等同于零。接连的败仗打得人心浮气躁, 难道她真的要向京涯服软?
怎么可能!淮纵重重甩袖。
“怎么了, 一脸不开心, 谁招你惹你了?”一身艳丽红衣的女子掀帘而入。
淮纵挥了挥手,一旁的阿净不服气地瞪了瞪不请自来的京涯, 又畏惧她的厉害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只退出去, 巴巴守在帐外,省得侯爷再被人欺负了。
他是见过京涯的可怖之处的,在他心里侯爷已经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物, 但那女子谈笑间就能压得侯爷动弹不得,委实教他长了见识。
侯爷桃花运素来旺盛,可也没几人荒唐大胆地自荐枕席,他担心侯爷受欺负,转念一想沮丧地低了头,侯爷都制不住的人,就是他寸步不离地防着守着又有何用?
他蓦地想到远在鸾城的郡主,以郡主好胜独占的性子,若晓得有人不讲道理地与侯爷同吃同住,那翻得大概就不是醋坛子了。
“你来做什么?”看到她,淮纵太阳穴忍不住泛疼。
京涯看她又是这副头疼的模样,委屈地叹了口气,拎着椅子挨着她坐下:“来看看你。淮小纵,你到底考虑清楚没有?娶我就那么让你为难?”
哪怕淮纵联合桓决给了她穿心一剑,她答应这人的还是一件不差地做到了。不滥杀无辜,不茹毛饮血,不赤.身露.体,不恃强凌弱,这四点她说改就改,没有半点犹豫。
要说她怨恨淮纵那日丢下她吗?当然怨。
怨归怨,恨归恨,没有爱哪来的恨?只要淮纵肯陪她度过余生,不回不归谷都不成问题,天大地大,她想去任何地方都行。
她说的诚恳,淮纵抬指揉在太阳穴:“我不爱你,怎能娶你?”
“爱是可以培养的啊。”京涯振振有词:“你与你那阿行青梅竹马也不是刚生下来就爱得死去活来。
我传你道法,我们可以活很久,你十年不爱我,百年我总该能捂热你的心。算起来,你和你的阿行不也才认识了二十多年?”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京涯柔声劝她:“或者我给你炼枚丹药,你吃了,咱们重新开始?”
“那绝无可能!”她语气听起来有点急,神色跟着冷下来。她当初宁肯受苦都不愿忘情,当初不会,如今更不会!
京涯被她软硬不吃的态度惹恼:“那你到底要怎样?我愿意为你做出妥协,可你呢?这不行那不行,到底还想不想打胜仗?!”
“想。但我不能娶你,更不能服药与你重新开始。”淮纵脸色不好看:“在我心里家和国是同等份量,甚至家甚于国。
若护了国没了家,我做这些意义何在?你帮我,我谢你,你不帮我,我也不会求你。”
“好一块硬骨头!”京涯一巴掌拍在茶桌,茶桌顿时化作齑粉。
两人僵持着,营帐气氛沉闷。
“元帅,姑娘,该吃饭了。”阿净额头渗着冷汗战战兢兢地将饭菜端进来。
先前听到拍桌子的动静他就知道两人又谈崩了,担心京涯姑娘气急了动强,赶紧从大厨那接了差事,主动送过来:“姑娘,姑娘您看,做的全是您爱吃的……”
身为侯爷亲信,阿净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除了郡主以外的女人行谄媚之举。
飘香的饭菜闻起来还不错,京涯看向淮纵,担心把人吓着,刻意缓和了容色:“淮小纵,我们用饭吧?”
淮纵看她一眼,那一眼说不清喜怒,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却是不肯动。
阿净识趣退出去。
“来,尝尝这块豆腐。”京涯主动为她夹菜到碗里。
淮纵盯着米饭堆上的红烧豆腐,眼前浮现出萧行与她的恩爱日常,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她放下竹筷,沉声道:“京涯,这好没意思。”
一厢情愿是挺没意思。京涯看她:“你若爱我,不就有意思了?”
“为何你总不愿听懂我的话?”淮纵语气有点重:“你与我同在一桌用饭,同在一座营帐就寝,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我是何关系,但你心里清楚,咱们清清白白,断不会发生什么。
我家中有妻,阿行如果知道此事,绝不会罢休,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为何要将我逼入绝境?仗是一定要打的,打不过那就死在战场,就是死,我都不会娶你。我心里有人了。”
她认认真真说这番话的样子很好看,京涯心肠顿软,没有寻常女子听到拒绝后的失魂落魄。
她笑得很好看,能被姜颂收为徒弟她本身长得就很好看,笑起来带着漫长岁月赋予的成熟知性:“你说这些话我本该恼羞成怒,你知道为何我没有吗?”
“为何?”
“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把我当人看。我知道自己在强求,但不强求能得到你吗?这世上把我当人看的小可爱就你一个。我喜欢你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