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从方才的轻佻变为一副可怜模样,低下头小心地说:“对不起啊,我原本想一直藏起来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敢跟你说。如果冒犯了你……我这就走。”
他说着就转身,做出要出门的样子。然而刚迈出半步,就听见身后轻轻的一声:“我没有赶你走。”
陈述之仍垂着眼眸,低低的话音像是在自言自语:“真是这样心思,早和我说不好么,何必扮个瞎子。你突然说这话,我从没往那边想过。”
梁焕不禁暗暗庆幸,看他的反应,自己是歪打正着啊!
得到这样的回应,梁焕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相比于扮成瞎子,还是扮成对他感兴趣的样子简单一些。
既然嘴上这样说了,那就得见诸行动。他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偷看的艳情话本,不就是轻狂浪子么?好扮得很。
望着那边那个单薄的侧影,梁焕两步跨到他身后,毫不犹豫地伸手环住他的腰,把整个身子贴在他背上,下巴杵着他的肩,用自己能发出的最柔缓的声音说:“行离,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以后换我照顾你吧。”
突然被他这样对待,陈述之整个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犹豫片刻,到底也没有挣脱。他脸颊上染了一层绯红,别过头若无其事道:“我又不瞎,不用人照顾。”
接下来这一个晚上,梁焕变得十分殷勤。他按照卢隐伺候自己的样子去伺候陈述之,他洗脸就帮他用毛巾擦脸,他要吃要喝都把他按在原地自己去拿。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要做这些下人的活计,不过真做起来倒是乐此不疲。
陈述之要换掉被泼了水的衣裳,梁焕觉得以前看就看了,既然说了对他感兴趣,那再看就不合适。正要找地方躲起来,陈述之却拉他过来帮着叠衣服。
这样一来,自然什么都看到了。梁焕不免对着那具白皙颀长的身体多瞧了好几眼,又感觉这样好像不太好?逢场作戏而已,还真馋人家身子啊。
到了睡觉的时候,梁焕又犯了难。本来陈述之让他睡床上是因为他是病人是瞎子,现在瞎也不瞎了,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好像应该搬去地上。
可如果不靠墙,根本听不到隔壁说话的内容。
陈述之根本没和他商量,换了衣裳,自己就躺到床上睡下。
然而梁焕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便听见隔壁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肯定不能错过了。他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爬上床,扭着腿脚从陈述之身上迈过去,紧紧贴着墙躺下。
正听到他们说要在祭天时做什么,梁焕忽然感觉身上被碰了一下。转头去看,陈述之翻身过来时恰好把一只手臂搭在他腰上。
手臂碰到东西,陈述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梁焕躺在身边,他的目光里顿时浮上一层薄薄的愠怒。
“林承平,你还真是心急啊。”陈述之冷冷地说。
“没有,我不是……”梁焕正听到重要处,根本没心思跟他解释,话也说得草率。
陈述之生气时也不会和人发火,只是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拽,话音淡漠:“你下去。”
梁焕只顾偷听不回应,陈述之就一直拉他,口中说着“这是我的床你不许上来”“你再这样就别来找我”之类的话。
他自然拉不动梁焕,可他说个不停,梁焕什么也听不见。
梁焕只想堵住他的嘴,也管不了那么多,干脆按下他的双臂,将他整个人一把抱进怀里,紧紧圈住。
这就不用再说话了吧?
突然间跌入这个怀抱,陈述之终于安静下来,也不再挣扎,只是顺从地趴在他身前。
他如此乖顺不是因为那双手臂的力气太大,让他无法挣脱,而是当被包裹在怀里的一瞬,他忽然觉得很舒服,忽然就不想走了。
身上被勒得紧紧的,他合上眼,这种束缚的感觉却让他莫名感到踏实。
一刻之后,梁焕听完今晚的对话,手臂终于放松了一些,便听见陈述之闷闷地说:“要被你勒断气了。”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陈述之一直在赶自己走,连忙起身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然而他刚往外挪了一点,手臂就被陈述之轻轻抓住,“地上凉,就睡这里吧。”
这话音十分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描述个物件一样寻常。
梁焕愣了愣,刚才不还生气地赶人呢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仔细想想,还是不要下去了,不然明天又要想法子上来。要是现在留在床上,以后就每天都可以顺理成章地听墙角了。
这一夜,梁焕睡得很差。他在墙下缩成一团,手脚都不敢动弹,生怕碰到身边的人,被认为是要轻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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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入戏
雍州会馆的人们发现那个瞎子的眼睛好了,才知道原是个容仪不凡的俊朗公子。他如瞎的时候那般黏着陈述之,没人知道他整天都在做什么,问他白天去哪了,他就说出去找事做,却一直也没听他说找到。
装瞎失败后,梁焕觉得这次要小心一些,再让人识破,就真不知该换什么理由了。于是他只要见到陈述之就围着他转,端茶递水揉肩捶腿,陈述之一开始觉得别扭,时间久了,便也心安理得起来。
每天晚上,他都如以前一样靠墙偷听,根据零散的线索拼凑他们的计划。雍王的人串通了太仆寺养马的官吏,要在祭天那日给拉车的马吃毒草让它们发疯,之后如何还在一点点听着。
看到他小心翼翼缩在墙角的样子,陈述之便也不再怀疑他有不轨之心,也不会时时心存戒备了。
为了讨好他,让他觉得自己真对他有意思,梁焕只要下午没事就会从宫里溜出来,带着陈述之满京城地乱逛。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满地都是厚厚一层白色。这么好的天气梁焕自然不会浪费,拉上陈述之去了京城的闹市区。
行人来来往往,新雪已经被糟蹋过好多遍,然而踩上去还是有咯吱咯吱的声响。陈述之踩着雪往前走,身后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
回头一看,梁焕手里攥着一个团好的雪球,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陈述之被气笑了,于是也伸手进雪地里,打算做个同样的回击。可一碰到冰凉的雪,他就倒吸一口凉气,手被冻得通红。
见到他那表情,梁焕连忙丢下雪球跑过去,握住着他的手往里哈气,“这么凉,你哪禁得住这个?你要报复我,回去拿枕头给你打。”
对于他这样殷勤的动作,陈述之已然习以为常,抿唇道:“不好。打坏了,晚上睡什么?”
梁焕嗔道:“还以为打坏了我你会心疼,合着你更心疼枕头……”
陈述之才懒得理他的轻佻话语,抽回手转身就走。
人们出来看雪,小商小贩自然也不肯闲着,纷纷到街道上招揽生意。
左右望望,陈述之觉得新奇,在雍州那种边远地方,县城里的集市大多只卖米面粮油,没有这么多他不曾见过的东西。
梁焕懒懒地说:“都是些钗环脂粉,女人用的东西,没意思。”
然而陈述之可不觉得没意思,他随手拿起旁边摊位上卖的梳子把玩,这是一把小小的木梳,梳柄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手握的地方还雕了一支梅花,十分应景。
他随口夸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听见这话,梁焕便凑了过来,指着他手上的梳子道:“老板,这个梳子给我来一个。”
摊主笑嘻嘻地递来一个小盒子,梁焕也不问价格,随手扔过去一串铜钱。
陈述之在旁边看得有些讶异,“你不是说都是女人的东西,你买来做什么?”
“自然是送给我家的小娘子。”梁焕故作高深道。
什么意思?陈述之被他说得一愣,他家里还有小娘子?他送东西给他娘子,这种事在自己面前说真的合适么?
离开卖梳子的摊位向前,梁焕把装了梳子的盒子揣到怀里,冰凉冰凉的。捂热了再送好了,他想。
再往前走一段,二人见到一家摊位处围了一圈的人。陈述之本来不爱凑这热闹,却被梁焕硬拉过去看。
那是一个吹糖人的摊子,摊主是个满脸褶皱的老头,身前放了个木架子,上面是各种各样做好的糖人。摊子周围有的是在等糖人,更多的是在听老头聊天。
旁观一会儿,他们逐渐搞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摊位如此吸引人,不仅是因为摊主做的糖人好看,而且他的嘴也很厉害。从灵异神怪说到奇闻轶事,说着说着,竟评论起了朝政:
“……奸党误国,农税一年年地涨,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啊!”
这个话题引起了梁焕的兴趣,他挤过去搭话:“就算农税在涨,那也没高到吃不起饭吧。”
那摊主摇摇头道:“年轻人,你不懂啊。除了农税,还有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逢年过节都要交钱,要是再赶上旱涝,收的粮食全给官府都不够!”
被他这样一说,梁焕不禁去想,年年纵容他们增加农税,总觉得百姓艰苦一些,日子也还能过。可听这个人的意思,如果把那些人背着自己收的钱也算上,就不能过了?
这时陈述之也过去问:“敢问大伯,可有解法?”
“奸党权势通天,皇帝也没办法啊!只能等饿死了人,斩木揭竿……”
梁焕被他说得心惊肉跳,刚想溜走,却听陈述之涨红了脸,义正言辞地说:“大伯不可这样说话。奸党再风光,那也有君臣之分,哪有皇帝也没办法的事?”
“什么君臣之分,那都是骗你们这些傻孩子的。这世上哪有本分,只有权势!”
见陈述之一副气愤的模样还要说话,梁焕连忙拉过他道:“你和他吵什么,走了。”
离开了那个摊位,梁焕不禁好奇刚才陈述之为何会变成那样。平时清清淡淡的一个人,说到了什么事,就开始那么激动?
想起他那篇佶屈聱牙的文章,该不会是为了税赋的事吧?
还是……君臣之分?
然而陈述之想的却完全是另一件事,他忽然神色落寞地说,“明天会试放榜,然后我过几天就走。再来京城,那便是三年之后了。”
他只说到这里,不知要如何说下去。林未央家里还有那个什么“小娘子”,而自己也要回到千里之外的雍州,谁知道三年之后会怎么样。他说那种话……说过也就过了。
梁焕一句“你肯定能考中”差点说出口,他仔细想想,反正陈述之不可能真回雍州去,还不是由着自己胡编。
于是他坚定地说:“我跟你回去好了。我本来是到京城投亲的,亲戚没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陈述之一怔,一点点侧过头,失神地望了他许久,话音平淡:“我没答应过你任何事。”
“我知道,”梁焕理直气壮道,“无所谓你答应不答应,反正我赖上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对这个回答,陈述之觉得十分意外,又低低道:“我没法带你回家,会被我爹赶出家门的。”
“没关系,那我就在门口等你。”
梁焕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得多喜欢一个人,才能说出这种话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真像自己说的那样,愿意天天在门口等一个人。
陈述之垂头想了半晌,吐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好”。
此时已走出了闹市,周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脚步踩在雪上的声音。
走着走着,梁焕忽然侧身抓住他的手腕,从怀里掏出刚才那个盒子,塞进他手里,若无其事道:“都没给你送过东西,这个送你好了。这是第一件,以后想起什么再送。”
“你不是说这是送给……”
抬头对上他目光,陈述之渐渐明白过来。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梁焕笑得十分灿烂。
陈述之觉得有些生气,想嗔他两句,又气不出来,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流动,热乎乎的。
等回到屋里,他便打开木盒,小心地取出那个雕了梅花的梳子,放在手里把玩。
正胡思乱想着,手上的梳子忽然被拿走。梁焕解开他的发带,殷勤道:“出去一趟头发都乱了,别动,我给你重新梳上。”
他拿梳子贴着头皮滑下,发丝与梳齿纠缠,被轻轻地拉着,弄得陈述之头上一阵酥麻,沿着脊柱蔓延到全身。
梁焕把他一头青丝梳成一股,正要绕上去,面前人的头却一偏,发丝便都从梳齿中滑出来。
“别乱动。”这是嗔怪的语气。
梁焕重新梳,重新绕,结果又被他一动给毁了。
这下梁焕明白了,他故意的。
于是他弃了梳子,双手按上陈述之的头皮,握着他绵软的发丝,缓缓捋下来。拈碎发尖的时候,满指都是温柔。
陈述之身子轻轻一颤,被那动作撩拨得心猿意马,仿佛整个人躺在温热的泉水中,直欲溶化进水里。
察觉到眼前人的反应,梁焕双手落在他肩上,趴到他耳边吐着热气:“你夸我两句,以后就天天给你梳头。”
“夸你,你还真是……色胆包天。”
梁焕噗嗤一笑,随即双手移到他胸前,一直往下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陈述之赶紧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扔出去。
“怎么就吓成这样了,逗你玩的!你让我也不敢啊……”
梁焕握着他的头发,给他盘在脑后,插上发簪系上发带,然后在他露出的后颈处轻轻一吻,贴在他耳后道:“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