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万不可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存棠

作者:存棠  录入:08-17


第89章 评说
  听到这话,刘传便高声朝门口叫道:“有人在吗?这里有人生病了!”
  陈述之便去阻拦他:“算了,没多大事,再说本来也活不了几日了。”
  刘传叫了几次,终于有个狱卒慢吞吞地走过来,懒懒道:“怎么了?谁生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就忍忍吧,给你治好了,过几天你又死了……”
  “你这是什么话!”刘传气愤道,“他身上发冷,还呕吐。我们还能活七天,你得让我们好好活着!”
  “哦?这么说我还得给你去太医院请大夫了?这么点小病,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那狱卒说着,又慢吞吞地走回去了。
  他走到门口,却有另一个狱卒过来问:“里面怎么了?”
  “有人生病了。”
  没想到那个狱卒顿时紧张起来:“谁生病了?生的什么病?”
  他只得朝里头问一句:“刚才生病那个,叫什么名字?”
  “陈述之。”
  听到这个名字,后来的那个狱卒赶紧问:“他怎么了?”
  “说是身上发冷,还呕吐。”
  闻言,后来的狱卒立刻走掉了。
  *
  从黄湖那里得到了所有的人脉后,欧阳清就开始自己联系他们。令他没想到的是,黄湖手中以往忠实的欧阳党很多都不大搭理他了。
  然而欧阳清仍然是丞相,手里管着六部中的三个。失去了一众同党的他逐渐变得手忙脚乱,三部的事情都处理不完,更没有力气再参与党争。
  梁焕以为黄湖空出的户部侍郎的位置林烛晖一定会争,没想到他一直也没动静。于是他只能主动叫来了林烛晖。
  梁焕笑着对林烛晖说:“你这些日子很云淡风轻嘛,你不争了,朕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林烛晖一副无奈的神情,“您若一定让臣找人去户部,臣也有人。不过您从下面找一个,空出的位子不就可以把新人往上提了么?”
  所谓的“新人”自然就是指梁焕拉拢的新科进士。梁焕有些惊讶,林烛晖以前结党营私挺厉害的啊,怎么欧阳清不行了,他也跟着萎缩了,这么让着自己?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卢隐进来。只有林烛晖在屋里,卢隐便也不避讳:“刑部大牢的人说,陈主事在牢里生病了。”
  梁焕蓦地站起来,厉声问:“什么病?”
  “也不知什么病,就说发冷、呕吐。”
  “不行,卢隐,你带我去看他。”梁焕说着就往外走。
  “陛下。”林烛晖在身后叫道。
  梁焕回过头,听见他关切地说:“您最好还是别去,刑部大牢耳目多,您这一去就说不清楚了。”
  “林丞相,你还挺关心朕的嘛。”梁焕冷笑道,“前几日还说,以大局为重呢。”
  林烛晖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好说:“您去看了也没大用,不如给他送些药吧。”
  梁焕渐渐冷静下来,他说得对,看他只是解了自己的担忧,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于是他吩咐卢隐:“问清楚他什么症状,让太医院开了药送过去。”
  说完,他转身看看还等在那里的林烛晖,“户部是吧,你让徐变自己挑一个去吧,谁都行,不是欧阳清的人就行。”
  *
  整个监牢只点着两盏灯,分到每一间里就没多少光。陈述之不大看得见,把脚上的镣铐推到一边,摸索着吃了两丸药,又捧起面前的一碗水喝光。
  他喝不下去另一碗了,于是拿起笔开始写字。人还有些虚弱,笔划写得颤巍巍的。
  一旁的刘传望着他道:“死囚牢里待遇就是好,生病了都有人伺候。人之将死,得舒舒服服地过最后几日。——诶,你写什么呢?”
  陈述之写着字,回答的话音有些沙哑:“家书,我托了人帮我送回家。”
  对面的胡河听了,叹道:“还是京城里好,我想写家书都带不回去。”
  明天便是五月九日了,今晚是他们在这牢里吃的最后一顿饭,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壶酒。
  黄湖酒量不行,喝了没多少就开始感慨:“唉,后悔啊!前两年那么些人转投他人门下,我怎么没走呢?就知道有一天,这棵大树要被吹垮……”
  正在写字的陈述之听了一耳朵,拿起另一碗水开始喝,顺便问:“有很多人转投他人门下么?为什么?”
  黄湖瞪着陈述之挑了挑眉,“还不是你的那些同年们做的好事!你们攀上了皇帝,拉着林丞相一起,那么多人合力对付欧阳丞相……这他哪干得过?这两年一直在硬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都那个岁数了,后继无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些感慨,胡河饮尽一杯酒,“是啊!我们都是被他害得!——还有对面那两个家伙,都是他们害了我们……”
  陈述之听他们说到这些,轻轻地笑了。
  以前以为自己做的事都很微小,像赶走吕殊、给奏折找错字这样的,看上去不会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可听了他们的话才明白,这些微小之事其实都暗示着朝堂上的动向。
  对于那些欧阳党来说,梁焕、林烛晖、白从来、张鑫田、崇景四年的一部分进士,这些人联合起来,欧阳清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即便没有现在这件事,再耗上三年五年的,他也根本耗不过这些人。仅仅看清对手是谁,就足以让欧阳党闻风丧胆,转投他人。
  而自己所做的,只是把一件注定了结局的事,一步步做到结局。包括在素隐堂做的所有,以及如今的致命一击。
  扳倒贪贿丞相欧阳清,就是阻止他那些压榨百姓假公肥私的举措,就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这样算来,自己活了二十六年,也不是一事无成。
  做了这样的事,在史书评说里,应该抵得过那三十多条人命吧。毕竟这样做也是出于好心,谁也不是故意的。
  不,史书中根本就不会有自己的列传。在素隐堂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以自己的名义,后人眼中,自己只有罪名,没有功劳。
  不过,也不必在意那些名声。这一切事情,自己都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所担心的,也只有家里的父亲和妹妹,还有尚在娘胎里的孩子。自己死后,他们要承受怎样的目光,过怎样的生活?
  手上这封请罪的家书,什么都不能弥补。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血来潮,又拿出一张纸,忍着身上的寒冷再次提笔,给陈娴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也写了几句:
  我的一生很短,但我做了很多值得做的事。我希望你也选择过我这样的日子,不论以什么方式,都要胸怀天下,把自己的一部分献给世人。这样你就会同我一样,在将死之时,如果让你重新活一遍,你还是会选择现在的活法。
  第二天上午,对面三个人被狱卒带走了。黄湖从容不迫,胡河泪流满面,韩海面无表情。
  陈述之站起身来,分别朝每个人拱手,说上一句:“一路保重,来日他处相见。”
  在死牢里,大家日日都是数着过的。陈述之一直有药吃,还有人给他送糖水和盐水,随着时间过去,身子逐渐恢复过来。
  刘传每天都在为他高兴,虽然活不了几天了,但痊愈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陈述之一直在等许恭,等他来拿走自己的信件,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有时怀疑许恭是忘了,又觉得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忘。后来他也释然了,忘了就忘了吧,这些话即便自己不说,家人也知道自己肯定会这么说。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五月四日的十日之后越来越近了。
  *
  “唉,你能不能别哭了……”
  刘传叹了口气,望着旁边蜷缩在一堆茅草上的陈述之。他已经在那里低声呜咽了小半个时辰,丰盛的晚饭没吃两口就扔在一边。
  “你说你,前几日什么事都没有,第九天终于想起来哭了,早干啥去了?”
  他的话陈述之都听见了,只是没理他。
  “你有什么好哭的?我给你想想,你要对付的人已经江河日下了,你也没有遗憾了。你还给父亲写了信,也没什么牵挂了。所以你到底在哭什么?死的时候怕疼?”
  “不是……”陈述之哽咽的话音含混不清。
  “我就没法给家里写信,现在就想着我老婆。跟她打架打了大半辈子,我死了,她肯定高兴坏了,早日改嫁去。”
  陈述之苦笑,“打了大半辈子,那也挺好。”
  刘传想着跟他随便聊点什么,有人说说话总能好点,便问:“你家里有老婆孩子么?”
  “没有。”
  “你年纪也不小了,都不着急的么?”
  陈述之心下一沉,最终还是把话题引到了这里。
  前九天,他想了很多事情,想家里的事,朝堂上的事,想乱七八糟的朋友,想毕生的经历。自以为想得很通透,可以从容赴死了。
  可在最后一天,一直在回避的事避无可避,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明白。
  他想着都到这时候了,和这个只认识了九天却坑了人家性命的人,多说一点也没什么。他便回答道:“我心里有个不可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狱卒:生病了?多喝热水啊!
  梁焕:你死定了。


第90章 离绪
  刘传闻言愣了愣,想了半天才想出两句安慰的话:“明天之后,那人肯定会怀念你,会永远记得你。”
  陈述之摇摇头,“不会的,忘记还来不及。”
  他始终相信,那人在决定亲手杀了自己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他相信自己在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分量,尽管无法与那人想要的其它东西相比,但他也一定是犹豫过的。
  他相信,这么多天了,甚至不愿意见最后一面,肯定不是因为不值得、没必要,而是因为愧疚。
  一件只会让人愧疚的事,等它彻底过去,便不愿再记得了吧。
  刘传没想到这话一点没安慰到他,只得说:“要不你给她也写几句吧。”
  陈述之想想也对,如果许恭明天来的话,一起给他就好了。他拿出纸铺在面前,呆愣了许久也不知该写些什么。
  写些怨怪的话么?其实也没什么好怨怪的。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自己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他当然有权力去用自己交换那几个欧阳党。换做是谁,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即便自己没有犯错,也没有这项罪名,他在任何时候以任何理由想杀了自己,他都不会有错,自己都没有资格怨怪他。
  要怪,就怪自己把暂时的陪伴当做长久的承诺,不曾为分离做好准备。不能怪在他口中自己有多么重要,不能怪他编了多少动人的谎言,只能怪自己有那么一刻真的相信了他的玩笑。
  “哎你怎么越哭越厉害了……我不说了行不行你别哭了……”
  上一次如此撕心裂肺,还是在白真县的时候,也是知道第二天要死了,前一天夜里痛苦就攀升到顶峰。
  有时候想想,也许自己当时就死在白真也好,至少杀死自己的是大火、是察多人,而不是一个自己曾经信任过、依赖过,曾经愿意向他交出一切的人。
  可是,如果让自己回到崇景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察多人攻打白真县的那一日,或者是崇景六年三月十七日,自己认真地向他承诺的那一日,甚至是崇景四年九月三十日,自己从大雨中救下他的那一日,给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仍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毕竟他给了自己太多生平未有的满足,如果生命里没有他,即便位极人臣长命百岁,那也没有什么意思。
  闭上眼,脑海里都是他的面容,伸出手,似乎能描摹他的眉眼。
  无数个相伴的日日夜夜浮现在眼前,他忽然研磨提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打算写第三个时,却犹豫了很久该用哪个字才好。最后也没犹豫出来,所以整封信就只有两个字:
  “谢谢。”
  许是因为哭得太久,陈述之一躺下便立即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几个狱卒迈着粗重的步子走进死牢。
  他尚未完全睡醒,就看着牢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狱卒进来,在他头上套上枷锁。
  他没有等到许恭,那几封信便只是放在怀里。想来家人收尸的时候,也会看到吧。
  陈述之跟在刘传后面走出死牢,顿时被外面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五月的艳阳天,世间万物都格外明朗。
  已经很多天没见到阳光了,在这样一个天气死去,也算是一场明媚的送别。
  坐上囚车,陈述之跪坐下来,双手不能动,就仰头望着这繁华人世。
  今生今世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他开始想,如果两个人死去的时间相差太久,也会在阴间相遇吗?
  尽管相遇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还是想再看一眼。
  行刑的地点在内城之外,将要出城门时,陈述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等一下,等一下——”
  囚车缓缓停下,押解的小吏过去问,那个差役道:“李管营让把犯人都送回去。”
  “这两个犯人是今日行刑的,马上就午时了,为什么要送回去?”
  “不知道,反正送回去。”
  既然这样说了,押解的官吏们只好让囚车掉了个头,原路返回。
  他们的对话陈述之都听见了,但这些已无法在他心中激起波澜,他现在听凭摆布。
  回到刑部大牢,有人打开囚车的门,陈述之只得下来。李管营就站在门口,示意狱卒去掉这两个犯人的枷锁,把他们带回牢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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