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之愣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江霁便把他往楼上拉,“还是先看筹码吧。”
江霁带他来到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前,打开房门。房里摆着两把椅子,每把上面都捆了一个人,眼睛嘴巴都被堵住。
虽然脸被遮去了一半,但陈述之还是认出了他们:晋州的吴氏夫妇,梁焕的养父母。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江霁关上房门,浅笑道:“你若办不好我们交代的事,那我们只能把这两个人杀了。我知道他们于你形同陌路,但杀了他们是什么意义、有什么后果,想必你也十分清楚。”
“你们这是个什么团伙?”
“也不怕告诉你,我们都是京城的流沙教信徒,楼萨是我们的主教。”
听到楼萨这个名字,陈述之心下一沉。
二人下了楼,江霁拉他在桌边坐下。熊猫慢吞吞地说:“你让太医院卖合恨草,耽误了流沙教的生意。你想个办法,让大平不要再卖合恨草去察多了。”
“我只是提了一句,后面的事都与我无关,我有何办法。”陈述之淡淡道。
“你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只好我们替你想了。”鹦鹉说着,站起来把几张纸放在他面前。
“我们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别人觉得你是察多国的细作,提议卖合恨草是为了增强察多军力,自然就会停下。至于你要怎么成为细作,这上面写了几件事,具体怎么做,我们可以再商量……”
狼狗把一个绳结状的吊坠扔在他面前,“你们既然见过楼萨,那肯定知道他戴这个。这东西每个流沙教徒都有,你就假装只他一人有,然后送了你。”
陈述之看完,压制住手上的颤抖,强作轻蔑:“就为了个草,你们便让我认贼作父、卖国求荣?”
鹦鹉巧笑道:“别把我们说得那么恶毒嘛,不过是演戏罢了,你可从没背叛过任何人。不把合恨草卖给察多,说不定对大平有益无害呢。”
江霁话音严肃:“这件事从头到尾,有所牺牲的只你一个。我们既没要你命,你通敌卖国的事也不会人尽皆知,保全了你的声名。你之后就随便找事做,要是真过不下去了,流沙教养你都行。这已是我们为你想到的最好结果了,这件事和杀了楼上那两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听了这番话,陈述之盯着他恨恨道:“江云开,我把你当朋友,自己的事都告诉你,你却拿来胁迫我,你就这般黑心肠?”
江霁轻轻摇了摇头,“那可真是抱歉了,毕竟我得把流沙教排在朋友之前。”
望着纸上字迹,陈述之的脸色逐渐发白。
自己怎样都没关系,可若真的做了这些事,牺牲的一定不只自己一人。
可权衡之下,自己原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如果筹码是吴氏夫妇的性命,以任何标准来评判,自己都必须牺牲。
见他那可怜样子,江霁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这样吧,再给你加一条。等合恨草的事彻底过去了,十年二十年的,你再回来就是了,今日流沙教让你做的事你都可以往外说,怎么样?”
“十年二十年,我还能回哪去。”陈述之惨笑。
“该回哪去就回哪去。让你往外说是我能给的条件,说了之后如何就不是我的事了。反正我们是要阻止合恨草进察多,你若觉得我们的办法不好,那你就换一种,只要你为我们达成目的,我就不会动上面那两个人……”
听到的看到的一齐涌入脑海,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陈述之咬住下唇维持坐姿,在怎么走都是错的死棋中看不到出路。
最后,他艰难地启唇:“好,就按你们说的办。”
听完这件事的原委,于问荆第一反应不是同情或悲伤,而是气愤:“你直接说有人威胁你,不要卖合恨草了,这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牺牲?”
陈述之苦笑,“不要卖合恨草了总得有个原因,‘给察多军治病’这种原因不够用。”
“原因就是有人胁迫你啊,这还不够吗?!”
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了,根本无法去思考这些问题。他身子一歪,靠在她肩上,闭上眼看种种思绪在眼前飘荡。
于问荆轻叹口气,到底还是安慰一句:“不是说十年二十年么,那就等到时候再看,要是还舍不得的话,你回去就是了。”
陈述之勉强勾了勾唇角,云淡风轻道:“不会的。娘离家时我才十三岁,哭几个月便好了。现在我都二十六了,哪能真记个十年二十年的。再说,真过了那么久,我又怎么回得去。”
“也对。”于问荆也不知能做些什么,只是摸了摸他靠在自己身上的头,“这次怎么回去?回去之后,还继续待在京城么?”
陈述之渐渐从那些情绪里出来,沉静地说:“娘救完人就先回京城,我找机会溜回去,让人以为我在沙漠里失踪了。回去之后娘也别住医馆了,我们再找个房子去,就我们两个人住,以后我每天给娘做饭。”
“你还会做饭?”
“一个人住在京城郊外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做饭的。”但是已有两年没做过了。
于问荆认真道:“让你做饭可是屈才了,你回去找些事做,和你爹一样,当个教书先生什么的,也算这么多年没白读书。流沙教不是说养着你么?你恨他们,就别便宜了他们,天天蹲他们门口要钱去。”
陈述之勉强弯了眉眼,点一点头。
做些闲散事情也好,不用像从前一样忙碌,也不用参与那些人的机心算计,日子会过得很舒坦。
等到和察多国打完了,怀远收回来了,合恨草不影响了,自己这边也差不多忘记了,不怎么在乎了,再回家乡去。
什么十年二十年的,都是江霁为了骗人上钩的诡计。一切顺遂时都不敢盼的事,这个时候还要寄予希望,那不就是自讨苦吃么。
反正自己终生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这样,也算是记一辈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陈述之:等回到京城,我觉得我们会在某个有烟花的日子,在某座塔上偶遇,然后就he了。
梁焕:不会的,这个剧情不能凸显我的深情,狗血作者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就he的~~~
第113章 执着
一行人到达庆阳府,几位将领和京城来的官员立刻开始探讨战略。陈述之本来没想听,却也没人让“察多的细作”远离军机,他就隐约听到了一些。
这次大平打算兵分五路,从不同方向快速向察多内部进军,争取在他们募兵编队完成之前收复雍州失去的地盘,最好还能继续深入,也取他们几个城。
陈述之的任务是,根据将领和兵部官员商讨的结果对兵士进行重新编组,并三令五申新颁布的律法。
他对律法没有修改的权力,只负责完成宣布的工作。在兵士集会时,他坐在主座上,把律法递给一旁的将官,让他向所有人宣读。
大战在即,新的律法变得十分严苛,不但强调将领对兵士的控制,对纪律的要求更为刻板,兵士犯错后应受的刑罚也更加严酷。
那将官读完后,人群中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大喊“我不服”“长官残忍无情”“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之类的话。
陈述之本来想和他们多解释几句,那将官却在他耳边说:“抗命不从,按律当斩,您要杀鸡儆猴,不必跟他们客气。”
这律法也不是陈述之定的,他只是个执行者,没必要跟他们较劲,便任由那将官处置了。
但下面的兵士不知原委,还以为是这位陈员外制定了如此严苛的律法,故而对他多有不满。
与此同时,于问荆和一位将官一起,带领着四十个兵士出了庆阳府,一路向西,进入沙漠深处。
*
五路军队从庆阳出发,来到平凉府下的各个县城。由于察多人对他们的进攻始料未及,各个城池几乎无人把守,大平的军队便如入无人之境,用不了几日就收回了平凉府及其下属的大部分县城。
这段时间,陈述之一直跟着兵部的众人在平凉府坐镇指挥。得知怀远县收复的那天,他激动地爬上城楼,向家乡所在的方向眺望。
天气阴沉,疾风掀起衣袂,扬沙尘漫天。从城楼上看去,不远处仍有数百人在打斗,想来是从临县逃出来的察多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慎撞到平凉府,这边就派人前去清剿。
远方,苍穹与沙地相接处,隐约能见到城市的影子,却看不真切。陈述之眯起眼睛,在模糊不清的影像中找寻故乡的踪迹。
上一次,一时兴起跑来雍州打仗,驻扎在庆阳时又不要命地去打白真,为的不过就是收复怀远。
如今怀远已经收回,不过若要回家乡看看,就不知是跟谁了。
也许这苍凉旷原才是自己原本的归属,相比之下,繁复绮丽的京城只是一个太过奢侈的梦。荒漠里的人去了,就会被那边的繁华景象迷得晕头转向,难以全身而退。
城楼上的风最是强劲,不一会儿便吹散了他的鬓发,弄得他头上乱七八糟。他左右看看无人,便解下发带,打算重新梳理一下头发。
他把发带绕两圈在手指上,将碎发向后归拢。深蓝色印花的发带,和他的其它发带一样放在一起,却总是他不由自主最经常拿起的一条。
就在这时,城头的风骤然换了方向,猛地裹挟而来。一不留神,竟让它钻进指缝,抽出了发带,在空中飘摇一会儿,最终竟掉在城外。
陈述之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朝台阶奔去,一直跌下城楼,来到城门处。
门口的守卫认得他,见他要出去,连忙劝道:“外头打起来了,您现在出城危险,等会儿再去吧。”
“我东西掉到外面,我捡一下,立刻便回来。”
“您掉什么了,我们帮您……”
还没等他说完,陈述之就推开几个守卫,挤出去了。
刚才掉下来时,发带还是贴着城墙根掉的,等他出了城,已被吹开了一段距离。他有些着急,去追的路上,发带竟又被越吹越远,一直往打斗的那边飞去。
他隔着风沙看了一眼那边打斗的场面,还好靠城门这侧的是自己人,现在追过去,大约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毕竟这东西太珍贵了。
往那边跑出好远,厮杀的声音渐响,他身上又耐受不住,已经开始喘了。抬眼时他看见发带被挡在一块石头上,心中略喜。那石头距离战场还有一段,他便放缓脚步往那边挪去。
路上他偶然往战场望了一眼,竟与前方一个正在打斗的兵士目光相对。见那是自己人,他便也没多想,可没想到继续往前迈步时,看到那人转身朝自己走来。
他有些疑惑,却没有停下脚步。到那块石头跟前,他蹲下身从石头缝里抠出发带,心下刚安稳一些,起身时竟见到方才那人正提着刀站在自己面前,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陈述之顿感恐惧,明明是自己人,这是什么意思?
震天的打斗声中,他刚想开口询问,就看到那人突然间双手举起砍刀,直直向他劈来。
“无耻狗官,杀我兄弟,当以命偿还!去死吧!”
这一声吼叫穿破重重沙幕,直达云霄。
陈述之脑子还晕着,身上本能地想要闪躲和抵抗,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稍稍挪动了身体,只是把原本该砍在头颈的一刀改到了胸腹。
血珠迸溅,骤然袭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腿上发软,带着惊愕向后倒去。
见砍歪了,那人低吼着重新举起刀,还想照着要害处再补一下。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有同伴叫他回去。
他也怕让旁人察觉他对自己人下手,只得放下砍刀转身后退,第二刀到底也没落在陈述之身上。
陈述之整个人栽倒在沙地里,身边陪着几具死于战斗的尸体。在通身上下彻底被疼痛淹没前,他看到那个举着刀的人,那人在转身时,脖子上绳结状的吊坠摇摇晃晃。
*
一看到江霁走进园子,白铭就把一封信递给他,笑道:“你不是要问白让的死因,我让家里人去打听,这是他们写给我的。”
原本闲适漫步的江霁听到这话立刻紧张起来,接过信件的手有些颤抖。
贾宣提议到假山上的亭子赏花,几人跟着他走了,白铭转头叫道:“云开,我们去山上了,你来不来?”
坐在长椅上的江霁正专心低头看信,没理他。
“我们走吧,别管他了……”
江霁一点点看完手上的书信,面色愈发凝重。失神地枯坐一会儿,忽然,他从长椅上站起来,快步往门口走去。
白从来的府邸中,他正在书房写字,听见脚步声,从书本中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江霁,“许久未见,有事找我?”
江霁上前施礼,肃声道:“您知不知道令弟是怎么死的?”
“我弟弟?白让?”白从来有些愣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和令弟曾做过同学,与他情深义重,后来听闻他去世,一直在问他的死因。想知道从您这里听到的,是否也和旁人口中的一样。”
听他这样说,白从来缓缓走下位子,“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当时我们父亲去世,按照那边的规矩,我们须到山里守孝,以三日代三年。第二天夜里他忽然出了我们睡的山洞,我也没问,次日便见到他的尸首。我没敢细看,后来听人说,是让山里的猛兽咬死的。”
江霁心跳极快,紧张地问:“那天夜里他为何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