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腾出手来,就把这些遗体收拾收拾都清理了……虽然遗体们不碍着活人什么事情,但这会造成机构设置上的臃肿,带来许多不便。
对于新设立的“司法台”和大理寺刑部等衙门已有的职能产生重合一事,就连这些衙门的长官们都没太当回事。反正在哪里当官不是当官,什么大理寺司法台的,都一样。
见他们没有异议,赵受益继续道:“司法台的长官,由朕直接任命,台内各级官吏任免升降由司法台内部决定,只需报与宰相知道。官员俸禄等财务从三司直接拨款。”
这样一来,司法台长官由皇帝任命,各级司法官员由内部任命,财务来源直接从三司走,从根本上切断了司法官员与地方官府的联系。
人员不受你控制,财务不受你控制,自然能够获得真正的司法独立。
“对了,还有,”赵受益似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司法台自成一体,除去创建之初的人员调任,之后所有的人事都只能在内部调任。也就是说,司法台内部的官员不得调任至其他衙门,其他衙门的官员不得调任到司法台,也不得有任何兼职。”
这样才能算作是真正的“独立”嘛。
“当然了,”赵受益略显促狭地说道:“除非你再考一遍科举,以白身再入一遍朝堂。”
否则人事一旦混杂,那混乱的关系网又会来污染司法部门,到时候何谈“司法独立”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官员都被皇帝的这番话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司法台内部的官员不得调任到外部,外部的官员不能调任进去?
那司法台从今往后不就自成一派,不受外部政局干扰了吗?
你们自去斗你们的,我反正可以作壁上观,什么滔天巨浪都打不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来。
这……
有些人暗暗地心动与这种超然物外的安全感,但更多的人却想得更多。
依着皇帝的意思,以后的司法台俨然一个小朝廷,不受外部的干扰。如此一来,固然会让司法台的长官获得一种与世绝伦的优越感,但更重要的是——与更大的朝廷相比,司法台的体量终究是略小了一些,能够提供的高品级职位也相对较少。
司法台内,可能三品以上的位置只有那么几个,名额有限,又不能离开另寻出路,竞争颇为激烈呀……
面对将要出现的激烈竞争,有心于此的官员都跃跃欲试,争取能在皇帝口中的“设立初期”就在司法台谋一个高级职位。
如果能一步到位成为“台长”,那就再好不过了。
直属皇帝的司法台,掌管全国刑狱的司法台,“台长”的品阶一定不会低于御史大夫。
而在司法台设立初期,这个“台长”的职务,一定是会实授的!
御史台名义上的长官理应是御史大夫,但出于种种原因,御史大夫一职在本朝基本不实授,事实上的台长是御史中丞。而御史中丞一职也经常不实授,真正掌管御史台的往往是“侍御史知杂事”。
也就是说,在御史台,做官做到头,很可能就只是一个知杂事。
御史台的长官不实授,是这个机构数百年历史沿革之下形成的一种政治上的默契。
在一个新机构的创设初期,这份默契是不存在的。
一个职位不可能设置出来就为了空置,“长官不实授”的默契最快也要三四任之后才能形成。
而为了匹配这个新设立的“司法台”执掌天下刑狱的职能,这个长官的品阶,很可能就是二品往上了。
二品官,还是真正有实权有职能,不是看起来好看的荣誉性职务。
绝大多数官员一辈子都达不到这个高度了!
皇帝设置这个司法台,等同于凭空创造出了一个实权二品的名额。
理清了这个思路之后,官员们的目光都变得火热,尤其是离拜相只差一线的那些官员,恨不得削尖了脑袋钻进这个新机构去抢这个二品的名额。
司法台官员不得在外部有兼职,这一道限制就挡住了已经有相位在身的几位了。
好好的宰相、副相当着,没必要转去僧多粥少的司法台捞那个二品。
也不知道这个二品最后会花落谁家啊……
未曾拜相的三四品官员们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却见皇帝笑了一声,状似随意地问了殿中的一个臣子:“包卿家,可有意来司法台当这第一任台长?”
什么?
包卿家?
皇帝居然钦点了一位台长……
哦,是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御史……
众官员有的愤愤不平,有的心情微妙,想着你一不如我当官早,二不如我科举时的名次高,三也不如我人望多、官声好,为什么皇帝居然钦点了你?
包拯沉声道:“臣,谨遵圣命。”
……
朝会结束了,包拯坐着轿子回到了家里。
端午之前的那段混乱的日子已经结束,展昭从禁军大营回来了,正在院子里看着李元琅指挥工人砌砖补墙。
他咬牙道:“个小泼皮,这才几天,连墙都炸了!”
李元琅反过来安慰他:“没什么,他哥哥补的银钱颇多,砌完这堵墙,还能剩下好些补贴家用。先给大人做几双鞋,再给你这把剑重新打一副鞘。”
她知道展昭有多宝贝自己那把巨阙宝剑,连剑鞘都是鲨鱼皮制成的,每天精心保养。跟了包拯之后,风里来雨里去,面对的危险越来越多,手头也越来越紧,鲨鱼皮的剑鞘都磨损了不少。
展昭面色微微放晴,又恨恨地道:“别让我再看见他!”
见包拯回来了,展、李二人都围上去,问道:“如何了?官家如何处置?”
包拯道:“首犯已死,戮尸有违道义,拉到城外随便哪个荒郊野岭扔了了事。那小吏的上官治下不严,已免职。官家新设立了个司法台,掌管天下刑狱,以我为台长,台下还设了审判院、检察院等等,这些现在都还没定下来,犹待商榷。”
“不过有件事情已经定了。”
他对展昭说:“官家要加封你为四品护卫,专门保护我。”
第131章
“果然……”
展昭喃喃道:“果然如此了……不过,是否太快了些……”
加封四品护卫、保护包拯,是皇帝最初给他的承诺。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承诺会如此轻易地达成了。
给一个无根无源的江湖人士加封四品官职,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颇为突兀的事情。展昭本以为即使皇帝有意,也得徐徐图之,先给他封一个小官,然后慢慢升迁。
没想到皇帝根本就没想这么多,直接就给他封了官。
难道这不会招致天下人的诟病吗?
包拯知道他心里担忧着什么,微微一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你不要担忧。至少到现在为止,谏官们都没对你的任命有什么看法。”
他们有看法的其实是我来着……
新设立的司法台执掌天下刑狱,台长实授二品官员,在尚未拜相的中高层官员眼中都是香饽饽。
本以为这块天降的肥肉就算不能人人有份也该论资排辈,有资历者居之,结果没想到皇帝直接指定了一个刚入官场没几年,科举考试的时候甚至没考上一甲的官员来当这个台长。
这可就叫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了。
本来大家应该公平竞争的时候,为什么你横插一杠子就拿走了最大的那块蛋糕?
你还有没有将我们这些老前辈放在眼里?
当然了,明面上,谁都不能将这些酸到冒泡的话说出来,即使是不满包拯出任司法台台长,上书进言的时候,也应该将酸气仔细地掩盖了,提出一些十分公允的大道理,譬如包拯资历甚浅,做官的时候也不太合群——虽说国朝并不提倡官员结党,但一般二般的时候,三五同僚聚在一起吟风弄月亦是一件雅事,然而包拯从来都不是个雅人。
包拯在接受任命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人口诛笔伐的准备。
皇帝似乎也对这种情况有了心理准备。
于是皇帝将一直守卫在他身边的展昭封为了四品护卫,其意就在于向所有人昭示,你看,朕连他的一个江湖朋友都要封为四品护卫,你们也应该能体会得到朕任命他为司法台台长的坚定决心。
这是一种昭示,能够做到四五品、甚至三四品官,有资格打司法台台长之职主意的大臣,不会连如此简单明白的昭示都看不清楚。
皇帝是铁了心、哪怕是被人目为昏君,也要把这个新设立的司法台交给包拯。
于是胆子小些的就收了心,不敢再动台长的心思,而是打算悄悄钻营,看能不能进去做个副职。
既然司法台台长实授,那么副职的品阶也应当不低……
胆子大些的,仍坚持给皇帝上书言明包拯任职的种种不当,但语气也委婉得多了。
至于展昭的任命,压根就没有人提。
毕竟谁都明白,这个四品护卫的任命不过只是包拯任职的附带,是皇帝为包拯撑腰的证明。
即使将这个四品护卫参倒了,也于事无补,那何必去管他,不如集中火力,将有限的精力和奏章位置用来劝皇帝免了包拯的任命。
而赵受益从来都不是乐意听臣子互相攻歼的人,这些奏章收到了也只当没收到,全填了化纸炉了。
将这些弯弯绕绕一一地说与展昭听之后,包拯总结了一句:“我在御史台还有些事务未曾了结,官家给我十天的时间来总理事务。等到十天之后,咱们就要开始正经创办司法台了。”
创办司法台虽然不是只靠他一个未来的台长,皇帝必然会加派人手给他,连最初的一批司法台高层的名单现在都已经差不多拟定好了。、
但创办一个从来开天辟地的全国性衙门,其中种种的琐事,到底还是要压在他这个台长身上。
展昭抱着剑问他:“一个衙门里需要那么多的人手,你上哪去寻?”
包拯微笑道:“这却不难。官家说了,第一次吏举就要开始了,正好就在清北大学结课前后。咱们是初创立的衙门,需要的人手最多,吏举出来的新吏们一定会优先送到咱们这里来。”
经崇政殿商议之后,吏举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与科举不同,吏举并非三年一届,而是一年一届。考试的科目也囊括了算数、律法、还有辩理等等学科——基本上都是清北大学传授的科目。
也不像科举一样需要经过层层选拔,吏举一共只有三个流程,笔试面试,最后再加上各自招新的衙门里的终面。这一套程序可以在两个月之内就完成——这也是由于官府有着举办科举考试的丰富经验,什么场地、命题流程都是现成的,改动改动就可以直接拿来用,也不用再费心思重新设计一套流程。
不过本年毕竟是吏举的第一年,即使流程可以照搬科举,仍是有许多地方需要改动,因此今年暂且只在开封府、京兆府、应天府等地举行吏举,第二年之后再推行至各州。
展昭点头:“那倒是好了,如果清北大学的学生能够来司法台任职的话,我们的压力也就不算太大了。”
他也算是亲眼见证了清北大学从无到有的整个历程了,对于晏殊校长的教学能力以及清北大学学生的整体素质还是很有信心的。
包拯也笑:“是啊。”
“但愿能越来越好吧。”
……
玉宸宫里,赵受益无奈地问刘恩:“她还不肯出来?”
刘恩也苦着脸:“不肯。连雪球儿进去,也被赶出来了。”
赵受益扶额叹息:“儿女都是前世的债啊。”
自从那天在端午龙舟会上目睹了白玉堂将那犯案的小吏开膛破肚之后,赵旭就变得颇为沉默。
回到宫里之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进去——除了每天送饭的宫女。
赵受益本以为她是骤然间看见了过于血腥的画面导致的不适。
白玉堂的手段确实是狠,大庭广众之下将那小吏杀得零零碎碎的,连赵受益本人看了都微微胆寒。更何况赵旭还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从小养在深宫,连杀鸡都没见过,就看见了这么限制级的杀人,受了刺激也是自然的。
正是怕她受刺激,所以赵受益才在白玉堂出现之后将她护在了身后,没想到她倒人小鬼大,自己偷偷看见了。
回宫之后,赵受益也顾不得前朝事忙,先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待看她似乎像是缓过了神儿来,目光不是直直的了,才略微放心地去处理政务,只交代宫女太监们好好照料公主。
没想到他开了个朝会回来,赵旭就自我封闭了,除了送饭的宫女,谁都不许进她的房间。
赵受益蹲下身,抱起无端端被赶出了屋子,委屈得喵喵叫的雪球儿,顺着毛摸了摸:“雪球儿乖,咱们去找妹妹。”
雪球儿将脑袋凑到他的手边,没有张嘴去咬,而是乖顺地蹭了蹭。
赵受益抱着猫走到赵旭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阿旭,爹爹回来了。”
屋里传来闷闷的说话声:“知道了。”
赵受益继续柔声道:“马上就到晚膳了,今天的晚膳有烧羊肉,阿旭要不要出来吃?”
里面传来:“不要。”
赵受益也没辙,回头向刘恩使了个求救的眼色。
刘恩凑了过去:“殿下,出来吧,陛下很担心殿下。”
赵受益刚想说你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能有什么用,没看我们手段用尽她也不理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