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受益道:“更巧合的是,宫人寇珠也死在当晚。”
刘娥不语。
赵受益道:“娘娘知道,最为巧合的是什么吗?”
刘娥摇头:“本宫不知。”
赵受益转向陈琳:“陈公公,就请你为太后解惑吧。”
此时陈琳已跪倒在地,满面泪痕:“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李娘娘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他猛地抬头,狠瞪刘娥:“奸后!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盼了十六年,终于盼到了老天开眼的一天!”
刘娥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松动:“什么?”
陈琳知道了什么?
陈琳与当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瓜葛。
从李妃生了儿子,到郭槐与产婆尤氏将小太子换走,到寇珠将……
刘娥脱口而出:“寇珠!”
陈琳含泪点头:“没错,就是寇珠。当年你让寇珠将小太子抛弃在金水桥下,却没想到,寇珠天性纯善,不忍杀生。她在路上遇见了我,于是将小太子交给了我,让我带小太子出宫避祸。”
他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将小太子送往了何处吗?”
当年的小皇子没有死?
刘娥眼前一片空白。
小皇子没有死……
陈琳将小皇子送出了宫……
她转头看向赵受益,发现他居然在向她微笑。
不对……
当年的小皇子若是活到了现在,就是先帝唯一的子嗣。皇帝不过是先帝的养子,若是先帝亲生子嗣存世,势必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他不可能还像现在这般淡然。
除非……
一个恐怖的猜想在刘娥脑海中成型。
她颤抖着手,指向赵受益:“是你,是你!”
赵受益点头:“是朕。”
刘娥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是你,是你!哈哈哈,好啊!好啊!”
她怨毒地盯着赵受益:“我居然把你扶上了皇位!”
“我当初就该亲手掐死你!”
刘恩挡在赵受益的面前:“太后娘娘,慎言。”
陈琳仍在流泪:“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赵受益挥了挥手:“行了,都安静一会儿。”
陈琳立刻手了声,刘娥站在地上,捂住胸口,仍在狂笑:“哈哈,你居然当了皇帝!你居然终于当了皇帝!”
赵受益点头:“可能我生来就要当皇帝吧,天命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娥大喝:“去他.娘的狗.屁天命——”
赵受益让刘恩给他倒了杯茶:“说了这么多话,朕口渴了。母后若是也渴了,也请喝一杯。”
刘娥冷笑连连:“皇帝究竟要如何,不如直说了罢!”
赵受益叹道:“朕说母后老来健忘,母后还不承认。”
“朕今日来找母后,就是要请母后宣召襄阳王进京,好名正言顺地将襄阳王押解回来。”
刘娥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呢?”
赵受益道:“还有什么然后?”
他对陈琳道:“陈公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陈琳闻言领命,恍恍惚惚地出了殿门。
这个埋藏十六年的秘密脱口而出之后,似乎将他的一半生命也带走了。
陈琳走后,赵受益问刘娥:“母后还想要什么然后?”
刘娥道:“怎么,皇帝难道还要与本宫假装什么母子情深吗?”
赵受益道:“当然不是。装了八年孝子,朕装得有点恶心了。”
刘娥冷笑连连。
赵受益道:“朕就这么和母后说吧。母后死后,是想当章宪明肃皇后,还是想当罪人刘娥?”
刘娥问:“皇帝是什么意思?”
赵受益道:“实不相瞒,如今天下未定,朕留着母后还有些用处。母后若是想当章献明肃皇后,就老老实实地配合朕,等朕将这些事情了结,母后就可以驾鹤了。母后驾鹤之后,朕会以太后之礼将母后下葬,章献明肃,是朕为母后选的谥号。”
刘娥道:“皇帝有心了。”
赵受益道:“朕不会追究母后当年之过,连带母后这几年专权摄政的事情也可以不提。朕会给母后一个身后令名,前提是,这一两年,母后必须完全配合朕。”
刘娥道:“若我想当个罪人呢?”
赵受益道:“三尺白绫,一杯鸩酒,朕拼着孝子的名头不要,也要让母后遗臭万年。”
刘娥问:“那赵爵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赵受益道:“朕连母都弑了,还在乎多弑一个叔吗?”
刘娥点头:“章献明肃,也算是美谥了。”
赵受益笑了:“母后相通了就好。”
刘娥坐回榻上,对赵受益摆手:“本宫乏了,皇帝去吧。本宫与襄阳王多年未见,甚是想念。年纪大了,见一面少一面。过几日,就召襄阳王入京一见吧。”
赵受益道:“那朕就不打扰母后了。”
他正欲走,刘娥忽然叫住他:“此事确实是郭槐告诉你的?”
赵受益回头:“当然。”
刘娥意有所指地看着他怀中的雪球:“皇帝这猫,可是养了有些日子了。”
赵受益摸了摸雪球的脑袋:“很可爱,不是吗?”
刘娥点头:“是挺可爱的。”
回了玉宸宫寝殿,赵受益将雪球放下,一下子扑到床上:“总算是也气了她一回!”
襄阳王谋反的事情,有了刘娥的助力,会好解决得多。
不止是襄阳王,他接下来要扳倒寇准,扶植狄青为枢密使,直接统帅禁军。以武人为枢密使是有违祖制的,由枢密使直接统兵更是干脆推翻了宋朝的军制,势必会招来保守派极其强硬的反对。
不杀几个人,恐怕镇压不下来这种反对。
杀人这种事情,交给刘娥就行了。
朕可是个仁君,仁君怎么能杀人呢?
凡是脏手的活儿,统统扔给刘娥去干。
等脏活干得差不多了,就一杯毒酒送刘娥上西天。
完美。
赵受益在床上翻了下.身,捏着雪球愈发肥大的腮部:“朕的表弟什么时候从西夏回来,朕等他等得孩子都生了俩了。”
雪球无辜地望着他,喵了一声。
“你除了喵喵叫,还会干什么。”
赵受益嫌弃地看着它:“吃得比谁都多,动得比谁都少。你看看人家展昭,又会上房又会看家,你也是御猫,怎么这么懒呢?你好歹动一动呀?”
雪球舔了舔爪子,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赵受益捏着它的尾巴玩了一会儿,见它没个动静,悻悻地放开了。
忽然有个小太监从廊下来,与刘恩耳语几句,刘恩眉头紧皱地进来了。
赵受益懒洋洋地问:“什么事啊?”
刘恩道:“展昭在宫外,求见陛下。”
赵受益坐了起来:“这人真不禁念叨,正说他呢,他就到了。他不是应该和包拯在应天府吗?那边有变了?”
刘恩摇头:“这他没说,只说要面圣。”
赵受益道:“叫他进来吧,横竖今天没朝会。”
传话的小太监原路返回,不多时,展昭踏着雪来了。
赵受益怼了怼雪球:“学着点。”
刘恩直接将展昭带进了赵受益所在的寝宫,赵受益见他眼底青黑,眼中满是血丝,知道他是连夜赶来的,必有要事,于是问:“怎么回事?”
展昭咬牙:“官家,草民无能,弄丢了官家的圣旨,还请官家开恩,另赐一道下来。”
赵受益知他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于是细问他丢失圣旨的前因后果。
展昭于是将公孙策所言一一复述。
赵受益听完,笑了:“朕这个皇叔,是想要毁了你们的圣旨,叫你们束手束脚,不敢放开查案。他毕竟是朕的皇叔,没有真凭实据,朕也不好发作他。这样吧。”
他手写了一张字条,交给展昭:“朕也不赐你什么圣旨了。那玩意薄薄一张纸,容易丢。你拿着这张纸,去南清宫找八贤王。”
展昭接过那张纸。
“八贤王有一柄太宗皇帝钦赐的金锏,上打昏君,下诛佞臣。你借了这柄金锏去,襄阳王看见了,一定不敢再放肆。”
第55章 狄青生擒伪帝李元昊
展昭揣着皇帝的手谕, 站在南清宫门前。
八王爷是一位朝野皆知的贤王, 最得太宗与先帝的宠信, 又是当今皇帝的生父, 南清宫之奢华威严,远超其余宗室王府。
正月里, 因着去年全国的水灾, 皇帝避正殿、减常膳,宗室官员禁绝一切宴饮享乐,连上元节的灯会都取消了。八贤王也不能例外,整个冬天都闭门谢客,是以如今南清宫正门不开,门可罗雀。
他绕到后墙根底下的角门前, 此处可比正门热闹多了,人来人往, 有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人袖手站在门边, 看着人将几车的瓜果菜蔬运进门里。
展昭见那车上的瓜菜新鲜水灵,似乎刚从地里摘下一般,心里疑惑,寒冬腊月的,哪里有这些东西吃呢?
但现在不是关心八王爷吃什么菜的时候。展昭走到那几个华服之人身边, 向他们一抱拳:“小子有礼了, 敢问几位,这里可是八贤王府上?”
有个头顶清爽的人转过来看了他一眼:“有礼了,这不是南清宫八贤王府上, 又是哪里呢?你来这里干什么?王爷如今不见客,各位管事老爷也忙得很,你若是来找人的,尽早回去吧,出了正月再来。”
另一个两撇胡子的人忙道:“老王,你消遣他做什么。看他相貌堂堂,不像是无事生非的混账东西,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事。”
那王姓男子笑了一声:“李老哥,你倒是惯会做好人。”
李老哥不理他,又问展昭:“你是来找人的吧?要找哪位?若我能帮你通传到的,就帮你进去说一声。若通传不到,我也再帮你找人问一问。”
展昭忙道:“多谢多谢。我是来找……”
他想起皇帝在赐他手谕的时候说的话了。
皇帝说,你拿着朕的手谕去南清宫,但不要直接找八贤王。自从朕继位之后,八贤王为求避嫌,一般不见生人,只与几个至亲至戚互相走动。你只和门上的人说,你是替一位甄二公子给狄王妃送信的——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停了停,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沉吟良久,说,还是别了,你这个模样,不好去见狄王妃。你只说,你是给南清宫世子赵允熙送信的。
于是展昭道:“在下姓展名昭,是替一位甄二公子来给南清宫世子送信的。”
李老哥抚掌而笑:“这你可就找对人了。我儿子是给世子驾车牵马的,你若想见别人固然是难,想见世子,倒是小事一桩。等着,我去给你通传,看世子愿不愿意见你。”
他转身进了角门,那姓王的半秃也跟了上去,穿过一处院门之后,才小声问道:“你疯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就赶把他往世子面前带?”
李老哥摇了摇头:“兄弟,你好生不明白。你光看到他来历不明,却没看到他通身的英雄气概。此人眸清神正,举手投足之间一股浩然正气,绝非等闲之辈。你与他行个方便,也是为自己结个善缘。”
“什么善缘,值得你这样上赶着巴结。”王姓之人摇了摇头:“我可不管你了,王爷花圃那边估计要传人了,那帮太监可做不得动土的活儿。我先过去,一会儿你也来。”
李老哥点了点头:“省得。”
展昭在角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见那位李老哥满面喜色地从里面出来:“展小哥,世子要见你啦!”
展昭本打算若世子不见他就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施展轻功潜入王府,此时听说能够光明正大地面见世子,自然高兴:“多谢李老哥了。”
李老哥冲他招手:“随我来。”
展昭跟在他身后,进了角门,绕过一处影壁,沿着抄手游廊走入内院,一刻钟后,终于到了一处清幽寂静的小院。
李老哥道:“这里就是世子的书房了,瞧那上头的匾额,是御书墨宝。记得,御书之下,不可高声言语。”
展昭抬头看去,见院门上一方小小的匾额,上书“永锡尔类”四字,与他袖中的手谕三分神似,只是显得更稚嫩些,应是皇帝数年前所书。
“这院子我进不得,展小哥自去吧。我也该往别处做活了。”
展昭忙道:“有劳李老哥了。”
李老哥走后,展昭整了整衣冠,穿过院门,走进了院落尽头小小的书房。
书房内本坐着一个青衣玉冠的少年,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是展义士吧?”
展昭暗暗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十五六岁年纪,气度尊贵,料定他必是官家的胞兄,八贤王世子赵允熙,于是深施一礼道:“草民展昭,见过世子。”
赵允熙道:“展义士不必多礼,官家亦常与我提起你,说你是个侠肝义胆的壮士。”
展昭道:“官家谬赞。”
心里却有些纳闷——这世子是陛下的双生兄弟,素来双生兄弟面容都有八.九分相像,怎么这位世子与陛下仅眉眼间有两分神似,连寻常兄弟都比不得呢?
赵允熙道:“官家有什么旨意托你送来?”
他是皇帝的兄长,平素常接些秘旨为皇帝做些不好公之于众的私事,当然知道展昭口中的“甄二公子”是谁。
甄即祯也,就是他的二弟,当今天子。
展昭从袖中取出皇帝手谕:“旨意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