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了挺胸膛,略有些傲然地道:“若是官家想要这种小玩意,不如让我来做。可以做成花苞样式,花瓣镂空,能透出珠子的宝光来。金丸开启的时候,还能仿着花开的样子,一层一层地将花瓣拨开。”
有些嫌弃地瞥了那个包袱一眼:“比这个东西可强得多了。”
范仲淹笑道:“夏老前辈,官家又不爱黄金珠玉,夏老前辈的才能,应该用在更要紧的方面。”
夏玉奇道:“这倒也是。”
又对范仲淹大吐苦水:“范相公,你下回见到晏校长,不如劝劝他,何不做个痛痛快快的大方人呢?我不过是要一些柴炭铁砂而已,顶多还有几尾鱼,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校旁就是汴河,咱们还缺那几条鱼吗?我也不是要东西来自己挥霍享受,一切都是为了官家……”
范仲淹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时不时点头附和夏玉奇的抱怨。
白玉堂在窗外缩了缩脖子,拽着展昭蹲了下来:“可不得了,师父比先前疯得更厉害了。”
之前要东西时还带着一些羞涩,现在已经彻底抛开了面皮。
展昭道:“没什么,一切为了官家嘛。”
白玉堂又道:“那金丸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展昭看了他一眼:“那金丸是十几年前先帝赐予妃子的信物,共有两枚。另一枚的主人,正是当朝太后。”
白玉堂乍舌:“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又拿胳膊肘怼了怼他:“对了,有个人跟我说,包大人身边有位江湖高人,轻功更胜我十倍。是不是在说你?”
展昭笑道:“包大人身边,除我以外,哪还有什么江湖人呢?”
白玉堂哼笑:“人家抬举你,你居然当真承认了。我却不信,你的轻功能比我强。”
展昭道:“是谁跟你说的?”
白玉堂道:“是狄青,现正做着枢密使。如今为了他,闹得满城风雨的,我们都从南清宫里搬出来了。”
展昭点头:“这我知道。”
他本将巨阙抱在怀中,现在忽然想到狄青之事,有些感慨:“狄大人倒是个……”
他本想说狄青是个厉害将军,白玉堂却忽然伸手,将巨阙连着剑鞘从他怀里抽了出来,脚尖点地,飞身上房:“想要巨阙,就来追我!”
展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白玉堂!”也跟着上了房,追在白玉堂身后,一边喊着:“将巨阙还我!”
白玉堂大笑:“追上我再说罢!”
好在白玉堂也知道展昭身负着护卫的职责,没往远处跑,就在附近几处屋顶上兜圈子。
展昭追着他,一路上踏碎了不少瓦片,心里暗道,这姓白的似乎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一会儿得从他手里敲一笔来给府里屋顶重新铺一遍瓦。
反正府里的瓦片都年久失修,坏得差不多了,前些天他屋里还漏雨来着,正好趁着这一波全换成新的。
就说都是白玉堂踩坏的,他不认就找他师父和哥哥。
谁叫他抢自己的巨阙。
他们在屋顶这一通闹腾,屋里的人自然都听见了。
李妃猛地一哆嗦:“有刺客!来人!护驾!”
夏玉奇忙道:“不是刺客,是我徒儿,他性子闹腾,可能跟南侠闹着玩呢吧。”
又冲着屋外喊了几声:“玉堂,不得无礼!抢了南侠什么东西,赶紧还给人家!”
白玉堂如何能听,喊道:“除非他承认轻功不如我,否则绝不还他!”
展昭也喊:“我哪里不如你?等我捉住你,要你好看!”
白玉堂道:“捉住我再说罢!”
夏玉奇长叹一声:“就是这点不好,忒不听话。”
又对范仲淹抱怨道:“儿女都是前世的债,这句话真就不错。徒弟也是这样,我这辈子就收了三个徒弟,这个是关门弟子,比他两个师兄加起来都好,也比他两个师兄加起来都能闯祸。每天给他收拾烂摊子,愁白了我多少头发。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给他气白的。之前还跟人家在树上喝酒,喝醉了不敢下来。你说说,我怎么会有这种徒弟……”
范仲淹想到了范令仪曲折的姻缘,也深有感触:“人生不如意,强半为子女啊。”
展昭毕竟是主场作战,熟悉地形,很快将白玉堂逼至一处房檐,白玉堂不得不跳了下去,展昭也跟着下去,趁他站立不稳,劈手将巨阙夺了回来。
白玉堂笑道:“南侠果然轻功卓绝,改日再比过!”
跑到众人议事的门前,对夏玉奇道:“师父,咱们走吧!”
夏玉奇站起身,领着白玉堂给范仲淹和包拯行了一礼:“范相,包大人,我们师徒俩告退了。”
他二人走后,李妃薄怒未消,道:“成何体统!”
展昭道:“请娘娘恕罪。”
之前金丸不知真假,李妃的身份还没有真正坐实。现在金丸已经确定是真的了,她至少是个太妃,展昭的称呼就从老夫人变成了娘娘。
李妃恨恨地道:“侠以武犯禁!”
展昭垂下头。
白玉堂确实闹得有点过,至少他不该抢自己的巨阙。
这可是巨阙欸!他的半条命啊!白玉堂说抢就抢,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展昭愤愤不平地想。
范仲淹道:“白少侠少年心性,还请娘娘勿以为念。”
李妃闭了闭眼睛:“就依范相吧。”
范仲淹道:“娘娘既然要与官家相认,少不得要借助南清宫之力。”
李妃颔首:“范相所言有理。”
范仲淹道:“八王爷如今不见客,狄王妃也深居简出,外人难以得见。巧的是,小女近日就要和狄王妃的侄子成亲了,借着这层关系,娘娘或许可以和小女或拙荆一同到南清宫见到八王妃。”
李妃思索良久,忽然双目含泪。
李氏忙为她拭去眼泪:“娘娘,怎么哭了?”
李妃哽咽,握着李氏的手:“本宫要到南清宫去见狄家姐姐,该穿几品服色,行什么礼节?”
第98章 不需要风帆纤夫,就能航……
李氏道:“这……”
她毕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 思索后道:“范大人是昭文相, 按品轶来看, 应是……”
范仲淹道:“从二品。”
李氏道:“那就暂时委屈娘娘, 届时扮作范相的家眷,着二品服色。至于礼仪, 八贤王与狄王妃向来爱惜臣下, 想必不会生受范相家眷的礼仪,娘娘做个样子,囫囵过去就行了。等娘娘与狄王妃相认之后,就更加没有礼仪这一说了。”
狄娘娘认出李妃之后,抱头痛哭都来不及。再说到时候李妃身为皇帝生母,正经的太后, 自然没有再给狄王妃行礼的道理。
李妃犹自痛哭不止,李氏温声劝慰, 李妃终于收声, 悲戚地道:“本宫……本宫……”
她是当朝太后,皇帝生母,居然要穿着二品臣妇的服色,还要给王妃行礼!
李氏劝道:“娘娘,不过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要见到狄王妃, 就能让她帮忙证明李妃的身份。
能和皇帝母子相认,这会儿受的苦都不算什么。
李妃闭了闭眼:“只好如此了!”
她双手颤抖,努力平复下激荡的心绪。
李氏扶着李妃回了内室, 范仲淹对包拯道:“希仁,有些话,本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包拯道:“范相但说无妨。”
范仲淹道:“李妃娘娘与官家相认之后,你待如何呢?”
包拯微愣:“什么?”
范仲淹道:“你将娘娘带回了汴梁,自然有自己的一番主张。或者不如这么说,你究竟想要此事如何收场呢?”
包拯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要官家认母,太后还朝,奸人伏诛。”
范仲淹微叹:“果然是如此。”
他对包拯道:“希仁,此事绝不易为。”
包拯道:“有何不易?李妃娘娘就要与狄王妃相认,届时狄王妃自会为娘娘作证,官家认回了亲生母亲,自不会让仇人逍遥法外。”
范仲淹道:“你所说的仇人,是谁呢?”
包拯道:“当然是将李妃娘娘陷害至如今这步田地、险些叫官家丧命的当朝太后。”
范仲淹苦笑:“如此,这可就难了。”
包拯道:“不难。只要官家得知真相,处置刘后不过是一念之间。”
如今的刘后早已不是当年垂帘听政、手握大权的摄政太后了。皇帝想要处置她,只需一道圣旨。
范仲淹轻声道:“如果官家不想处置刘后呢?”
包拯诧异:“为什么不想?”
刘后险些杀了官家,还害得官家母子分离十七年!
范仲淹心道,刘后名义上是皇帝的嫡母,皇帝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处置她?若是真这么做了,等同于向全天下宣告皇帝不孝。
而且皇帝还不能对这种行为做出解释。
你要怎么向天下人解释呢?
说你嫡母其实是个迫害先帝嫔妃子嗣的蛇蝎心肠的女人,你们皇室并不像标榜的那样尊尊亲亲,一派和睦,而是内斗不止,什么仁孝礼义都是装给全天下看的?
虽然这就是事实,但这种事实却绝不能暴露在全天下人的眼中。
范仲淹道:“孝字大过天,刘后对官家毕竟有养育之恩。纵然官家得知了真相,至多也就是让刘后自请去玉清宫参禅礼佛,不能再有更多的处罚了。”
至于三尺白绫,一杯鸩酒……
皇帝或许可以选择赐死太后,但他们做臣子的,却绝不可以动这种念头。
包拯皱眉:“这……”
勉强道:“虽然对李妃娘娘极不公正,但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范仲淹继续道:“再说李妃娘娘。”
他斟酌着字句道:“希仁,并非我要泼你冷水。李妃娘娘,很可能,不能以太后的身份还朝。”
包拯道:“为何?”
范仲淹道:“此事牵扯太广了。要让李太后还朝,就要将官家的身世公布出去,告诉全天下人,官家不是八贤王的亲子,而是当年先帝与李妃娘娘的儿子。”
包拯道:“事实就是如此。”
范仲淹摇头:“若是此事发生在其他的任何时候,都尚有一丝可能。但现在情况太特殊了。八贤王正在前朝进谏,官家烦不胜烦。这时候,你包御史忽然站出来,说官家不是八贤王的亲生儿子,你从民间寻回了诈死出宫的李妃,官家其实是先帝的皇子。你知道旁人会说什么吗?”
包拯道:“我不惧人言。”
范仲淹叹息:“我当然知道你不畏人言,但是官家却不能不在乎这些。我是官家一手提拔上来的,咱们两个又走得近些,在旁人眼中,你就是官家近臣。你帮太后还朝,旁人可能不会说你什么,却一定会说这是官家为了摆脱八贤王所设的局,官家不满八贤王的进谏,于是连亲爹都不打算要了——希仁,咱们做臣子的,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啊。”
包拯道:“难道官家要为了一些风言风语,弃自己的亲生母亲于不顾吗?”
范仲淹道:“官家不会弃自己的亲生母亲于不顾。官家会与李妃娘娘相认,但可能不会将她封为太后。”
包拯道:“不做太后,那做什么呢?”
范仲淹道:“端看官家的意思了。”
他想,或许官家会将李妃认做乳母,封为郡国夫人吧。
郡国夫人,虽不能与太后相比,但也是个不低的位份了。
做为皇帝的乳母虽然不如皇帝的生母荣耀,但……
也只能如此了。
包拯沉默良久,道:“我明白了。但看官家到时候如何裁决吧。”
范仲淹道:“你明白就好。我知道你性子直,但在此事上,能变通些就变通些吧。”
包拯道:“下官省得。”
范仲淹起身:“话说完了,我也回去了。”
对包拯道:“我回去和拙荆商量商量该以什么名义去拜访狄王妃。就在三五日之间,一旦有了准信,就派人来告诉你。”
包拯道:“恭送范相。”
范仲淹点了点头,又叹息一声。
包拯回了内宅,展昭正站在房顶上眺望远方,见他来了,忙跳下来:“大人!今天那白玉堂踏碎了咱们府里这么多瓦片,咱们是不是该去找他师父赔些银钱?”
包拯勉强笑笑:“夏老前辈也不宽裕,何必苦为难人家。”
展昭道:“他师父不宽裕,他亲哥哥可是富甲一方。要不然我修书一封,送去扬州知会他哥哥一声?”
包拯道:“随你,只是我看那白少侠的脾气似乎大得很,你去找他哥哥告状,回头他恨上你了,天天都来找你晦气怎么办?”
展昭本想说来就来呗,难道爷还怕了他不成,看见包拯面色似乎不太好,于是问他:“怎么了,范大人跟你说了什么?”
包拯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展昭耸耸肩:“算了。我刚得了坛好酒,公孙不在,你要不要一起喝?”
包拯道:“罢了,如今事情还没解决,还是不要喝酒误事。等送太后还了朝,将公孙接回来,咱们三个一醉方休。”
展昭低声道:“就是趁他不在才好喝酒,公孙要是在,咱们两个还能喝得过他?”
别看公孙策不声不响,似乎是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其实酒量好得吓人,展昭跟他喝了几回酒,每次其他人都烂醉如泥了,公孙策仍然耳聪目明,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