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儿之所以使用拖延策略,其一是为了困住沈翎,其二是为了困住羽。
花冬青很清楚,羽已奉沈翎为主,故而不会遵从她的意思,必然事事以沈翎为先。只要沈翎想要做的,羽必定不会拒绝。
只可惜,这些早已被羽看破,花冬青低估了羽的能力。
早在琳儿的人寻得羽时,她就明白那位大小姐的用意,顺从随人前往仙来镇,亦是为了助沈翎脱困。这位主人的心思,羽太过理解。
对此,沈翎表示颇为担心,毕竟花冬青还是花家大小姐,操持花家各项事务,要是一不小心又想卸掉羽的一只胳膊,那实在有点危险。
但羽丝毫没在意这个,她满脸一副“没了一只胳膊,还有一只”的想法,在沈翎的掌心写下“南越军营”四字,再无需言表。
既然决定开熘,那便事不宜迟。羽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拎了沈翎,就从万花楼的窗子一跃而下。
然琳儿并非没有防备,只不过与羽的实力相比,实在太过悬殊,最终只能目送二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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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翎随羽一路南行,抵达汀阳时,军营驻扎之地,只余下一些扎钉的影子,再问问路过的大叔,他们果然走了一月有余。
但,羽另有消息。
当羽从附近树下挖到一支竹筒,沈翎震惊了。
不仅是沈翎,想必连花冬青也预料不到,羽早在数年之间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也是戚家的势力。虽说小小规模完全不足以重振戚家声威,但查一两个消息,还是绰绰有余。
令羽讶异的是,虽然一月过去,但南越军队似乎没有走得更远,目前正位于三百里外的陇屿地界。半月之期,他们竟无任何北上的迹象。
沈翎从旁看着,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无论汀阳、陇屿,之前便是大崇的疆土,如今硬生生被南越夺去,然而朝廷半点反应也无,想来已是战乱数月。
为何大崇兵将只顾着守城堵人,也不发兵镇压?是朝廷不屑,还是南越那几个老头操作得当?
个中深意,沈翎一时无法参透。他若有似无地,为大崇支出的巨额军费默哀。
不过一日,沈翎与羽已临近陇屿兵营,可南越一行守备森严,需想个办法。
沈翎的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盯住军营里往来的士兵,企图从他们身上找到某人的影子,奈何距离过远,连个人脸都看不清。
他急得要发疯,就差把眼珠给瞪出了,羽自是看在眼里:“主人,稍安勿躁,再等上片刻,属下定有办法助主人潜入营中。”
潜入的确很好,但沈翎也是个明白人,一想到可能寡不敌众的危机,立马劝说羽在外头等着,免得因此丢了性命:“他们人太多,我可以等着,你不必冒险。”
羽眼底有什么动了一下,对沈翎道:“一点也不冒险。”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沈亲眼见识到羽所说的“一点也不冒险”。
高手就是高手,外加常年为花冬青的心腹,羽的敏锐度与手法、步法,显然与越行锋有的一拼。看她逮住两个巡视的兵卫,两手同时一噼,成了。
接下来,沈翎对羽的动作,表达了深深的钦佩之意。
往日曾在夕照楼见越行锋干过这事,但他是男子,无所顾忌也理所当然。可羽是一个女子,且是一个漂亮姑娘,她剥男人的衣服为何也那般娴熟……
羽略过沈翎的表情,心里却是把他的异样想法过了过,最终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把衣衫双手递到沈翎面前:“主人,衣衫简陋,请暂时忍耐。”
沈翎回过神,接过兵卫的衣饰,找了处树丛遮掩,很快穿戴完毕。
当他从树后走出,羽自然也换得干净利索,而光熘熘的两位老兄,此时不知被藏去何处。
羽见沈翎穿兵卫衣饰的模样,稍稍一愣,那腰封勒出的腰线实在是……羽没有犹豫,弯身抓起一撮草木灰,直接往沈翎脸上抹。
沈翎只觉那气味诡异:“羽,我抹这个干什么……喂喂,到嘴里了!”
羽面无表情地作嘘声状:“相信越公子不会允许其他人对主人有非分之想。”
沈翎语结,暗道羽真的很懂,遂干笑两声:“说的也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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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兵卫的衣饰,两人堂而皇之地步入军营,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平日里看似冰冷的羽,竟然也是演技骇人,对旁人挥手打招唿,显得很是亲近、自然。而沈翎,始终低着头,怪自己没把整张脸全抹黑。
两人在军营里行走,发现一个问题……众位兵将的面色不太好。
“难道是瘟疫?”在朱雀宫待了段日子,沈翎对这俩字特别敏感,尤其看见一群人不约而同地面色差、步行虚浮,便有这种感觉。
“不是。”羽当即否定了他的看法,细观之下,推测道,“主人,他们虽有病状,但却无半点死相,恐怕是水土不服。”
“水、水土不服!”沈翎勐然抬头,忙掩嘴低头,耸肩偷笑。
军营里静得很,沈翎方才那么一唿,虽然不至于惊天动地,但多多少少惹出点动静。羽趁旁人未及反应,把沈翎揪去某处营帐后边。
沈翎自知险些闯祸,带着歉意道:“对不起,刚才没注意。”
羽仍是镇定,自顾自道:“陇屿位处南方,虽比北方温和不少,但对于南越人而言,已是太过严寒。在冬日挑起战局,显然是仓促了,他们越往北,情况会越糟。如今在南线按兵不动,也许就是为了休整,但,没用的,他们财力有限,不能在陇屿等到来年开春。”
沈翎不由惊叹表姐身边竟藏了这么一号人物,估计是羽隐藏得深。有她这份心性谋略,若上了战场,指不定会是一代巾帼。
羽发觉沈翎的眼神:“主人,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适合当将军。”沈翎由衷地夸了句,哪知羽眉目生变,似乎瞧着他后边。沈翎方才听闻有脚步传来,略微定了定神,转身。
“你说什么他适合将军?”粗犷的男声,连同他满脸横肉的面相,一同鄙夷而至。
羽忽然变了声,赔笑道:“我兄弟也就是开玩笑,看我不开心,所以逗一逗。”
沈翎会意,与羽一道浮夸起来:“是啊,他媳妇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作为兄弟,自然要让他宽心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
从男人的衣饰看来,不过是个千总,官职不高。他说:“要当将军也是我先当,就你们成天想着媳妇,能成什么大气!”
两人一同点头哈腰:“是是是,千总说的是。”
那男人指着羽:“你,去营房东边,那边缺人。”又指着沈翎,“你,去刷马!”
两人居然要分开?考虑到此刻需要低调,便彼此点了点头,分头去了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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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日暮。沈翎从马厩里冒出头。
本以为刷马就是泼个水、刷一刷马背,应该是极其轻松的活,总比砍柴什么来得好。但沈翎刷了一下午,他只有一种感觉……砍柴简直是天堂。
柴是死物,然马却是活的。他沈翎是个生人,马不会不知道,所以把陌生人折磨了个够呛,才惬意地接受刷洗。
沈翎回到之前的营帐后边,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见羽,看来她的活比较重。
感觉肚子饿,沈翎低头看着衣饰,决定先去混口饭吃。
看着一个一个兵将端着空碗说笑,沈翎心底一沉:“不好!”
冲去伙头军的帐篷,饭桶里果真没留下一粒米,就连菜盆里的青菜也没剩一根。
太惨了!沈翎对自己说。想着饿一两顿没什么,便出了帐篷。
那个人……沈翎眼睛一亮,察觉坐在远处的某人,他吃饭的姿势,有点熟悉。
难道是他!沈翎不禁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过去,心想着如果是他,想他的事暂且放去一边,吃饭的事立马就能解决。
遗憾的是,未等沈翎奔到那人身边,那人突然瞥了沈翎一眼,端起饭碗,走了。
第182章 一包炒面
不是他。
如果是越行锋,他肯定丢下饭碗就冲过来,旁若无人地又亲又捏。哪会像那个人,面无表情不说,还满是一副看疯子一般的眼神。
沈翎懊恼不已,盘算着先找到羽为妙。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但是,她人呢?
曾听旧友说过,打探消息的传统方式是装熟,只要对方肯信你,大多都管不住嘴。沈翎环视一周,挑了个憨憨厚厚的人,有意无意地凑上去。
那人一看沈翎要坐,忙让了个位置,独自端碗,撇去一边。
沈翎十分鄙夷他的这个动作,好像要抢他的白饭似的。哼,这人一点也不憨厚!
刚想起身另寻他人,可沈翎抬眼一瞧,方才还坐了满地的兵将,一吃完饭,居然全跑了!
拍拍脸,硬挤出一个笑,拿肩膀撞撞那憨厚小哥:“喂,你说他们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你看里头没饭了。”
那憨厚小哥听他没打饭菜的主意,于是转回去:“你放心,长老让人备了干粮,在外头吃上两天也不算个事。”
两、两天!还是跟着长老!
沈翎也不好问是哪十分之一,只得不动声色,在他注视之下,作恍然大悟状:“要去两天。我刷马刷了一天,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憨厚小哥一摆手:“唉,没事,就那些人病了不是?眼看着军中药草不足,须长老等不及后边把药送来,就亲自带人去上山采去了。”
连药品补给都上不来……沈翎当真为南越的勇气深深折服。
发觉憨厚小哥依然盯着看,沈翎笑着叹道:“须长老真是一个好人。”
其实,沈翎根本不知道须长老是哪一位,十知阁中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常目和穆元。
憨厚小哥满眼崇敬:“是啊,要是换了别的主,哪里管我们的死活?病了,当是累赘,扔都来不及,哪会给我们瞧病。”
作为南越少主的媳妇,沈翎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他,他的主,只有一个越行锋。
可眼下为了装熟,沈翎只能附和:“是啊,须长老对咱们真是没话说。”
憨厚小哥目光一厉,忽地生出敌意:“咱们……你不是南越人!”
沈翎暗道不好,是自己的疏忽,看他要喊,忙捂了他的嘴:“我不是!是过去有北边人来玩杂耍,他们总是咱们、俺们的,我听着听着就会了。”
好在憨厚小哥心智未开,被沈翎三言两语一说,竟是信了。
最后,他还拍拍沈翎的肩,提醒他吃饭要早点来,各种抢饭技巧云云,后拂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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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吃上饭,有点惨,但至少得寻着睡觉的地,否则假装守夜,委实太累。
幸亏羽把那俩仁兄的牌子给摘了,沈翎寻到他所在的营房,正涌动着一睡抵饥饿的念头,一手掀开帘子,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彻底合不上嘴。
这算是什么破事!一群阿兵哥不穿衣服算是什么破事!
某人勉强算是穿了衣衫,看沈翎傻站着,好心过去看他:“兄弟,你才吃完啊?该沐浴了,营里向来轮着沐浴,好不容易轮到我们营,你也该珍惜珍惜。你看你,一脸泥,还是快去洗洗。来,走吧。”
手被人一把抓住,沈翎蓦地抽回:“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不必等我。”
那人一脸我不懂你的表情:“后边就一条河,你去晚了,是要洗他们搓下来的泥么?”
一句话说得很有画面感,沈翎很佩服自己没当场吐出来,话说这人说得面不改色,看来一向跑得快,没洗沾过一回泥。
沈翎还在寻思着用什么话敷衍,没想到有两人过来就扯他腰封:“快点脱,快去快回。”
“我自己来!”沈翎护着衣襟,倒退数步,直到撞上木桩子,重复道,“我自己来!”
“切,跟个娘们似的。”那几人也无强迫,拎了衣服,就大摇大摆地出去。
说到沐浴,沈翎何尝不想?一脸泥不说,刷了半天的马,浑身就透着一股难闻的怪味,要是再不去洗洗,真的发疯。
可是,问题在于……真的很难。
沈翎抱着衣服,鬼鬼祟祟跟在他们后边,想见识一下是怎样的河。若是宽敞,或是有弯处隐蔽,那么洗一洗也无妨。反正天黑着,脸上有没泥灰,都没差。
奈何天命所归,沈翎看着一片欢腾而开放的河流,顿时断了沐浴的心思。
那河窄得很,一营的将士挤在里头,跟一道菜似的,那叫啥……冬瓜插蛏。
也难怪要一营一营轮着洗,根本站不下好么!现在往身上甩的水,很有可能是前一刻别人身上的泥好么!
沈翎长叹一声,默默去伙头军的水缸偷了点水,而后寻了处没人的地,偷偷擦身,然后把脏兮兮的衣服给丢了。
趁着那群人还未狂欢归来,沈翎抢先跳上睡铺,一卷被子,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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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过了一个时辰,一堆人哼着跑调的曲子,陆陆续续地回来,纷纷爬上大通铺。
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是一袋袋沙包丢进河里,愣是把沈翎给震醒了。
为策万全,沈翎只得装睡,感觉有人在他边上躺下,便下意识将身子挪了挪。
“往常不是很狂么!不是不让挪位子么!今天学乖了?”身边那人不客气地嚷完,随后就“嘭”地躺下,睡得四仰八叉。
“诶……”沈翎闷哼了声,暗道身后那人是个大家伙。那靠上来的大厚皮,明显是个脑满肠肥的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