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会儿睡哪儿啊?”苏淮问。
现在天都快亮了,折腾了一夜,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平静下来跟吃了蒙汗药似的,眼皮直打架。
不是他矫情才有此一问,实在是这军营重地,将军帐里头睡了个男人,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流言蜚语呢!
“就睡这儿吧!”晏沉说,“我受了伤,大家只会以为你是守在这里照顾我。”
苏淮想想那倒也是,三两下退了衣服,不过这回他睡外面把晏沉赶到了里面。
“嗯?”晏沉有点不明所以。
“我睡外面,你要喝水吃东西什么的,方便我起床给你拿。”苏淮边说人已经躺下了。
“你真好。”晏沉说着爪子伸了过来,企图把人抱怀里,谁知却被嫌弃了。
“别碰我。”苏淮猛地睁开眼睛瞪他。
晏沉:“……”
“我劝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儿,你身上有伤,仔细我一会儿睡着了练一套五禽戏,有你好受的。”苏淮对自己的睡相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晏沉忍不住乐了起来,在他嘴边啄了一下,这才挪了身子贴到里面去睡。
待到中午军医来给晏沉换伤药的时候,苏淮还没醒,好在晏沉听见了动静,在军医进帐之前已经起身下了床。
两位年过半百的军医,看看床上睡成大字型流着口水的人,再看看面容苍白披着单衣坐在沙盘边上的晏将军,一边在心里夸赞这位将军兢兢业业,一边暗骂床上那人不负责任。
晏沉闻诏不归的事到底是让燕向楠慌了手脚,他拿着调兵遣将的虎符意欲何为?
他承认自己动了杀心,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日看穿晏沉的真面目,一开始他就应该除掉他永绝后患的。
只是现在燕知舟下落不明,朔京城里的兵马他不敢妄动。
“皇上,上官大人求见。”小太监在书房门口道。
“宣。”燕向楠捏了捏眉心。
上官延的神色有些匆促,在见到燕向楠之后却又犹豫不言。
燕向楠蹙眉:“来见朕却又一言不发,到底什么事?”
“皇上,您在锦城建造的行宫,三天前动工了。”上官延说。
燕向楠自从登基以来不到三年的功夫,前前后后开建的行宫已经有十一处,每座行宫都设计的气势恢宏且耗资巨大,至今还没一座落成。
劳民伤财,让百姓们苦不堪言。
只是这些在燕向楠的眼中,那都不算什么事。
“动工了?嗯,那是好事啊!”燕向楠甚至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上官延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厌恶,只能继续道:“锦城的行宫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块巨石。”
“……”燕向楠有些不明所以,这挖出了巨石有什么好禀报的,在哪儿建行宫还不能挖出几块儿石头了?
“那巨石上刻着字。”上官延道。
“哦?刻着什么字?”燕向楠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官延看着他,语气有些冷淡:“三载磨难至此尽,欲将旧日换新天。”
“嘭!”
他最后一个字音刚落,便传来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原来是燕向楠没忍住砸碎了只茶碗。
“大胆。”他怒吼道。
简直是大胆。
“这一定是那燕知舟玩儿的小把戏,一定是他。”燕向楠气的脸红脖子粗,瞪着眼睛吼道。
不用他说上官延也知道,八九不离十是跟燕知舟有关。
当初高祖篡位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招,不过是从一个老和尚嘴里传出来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引起舆论就好。
而且这正是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最想听到的,是他们最大的诉求。
一旦点起这星星之火,燎原之势便不可估量。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除掉晏沉的燕向楠,现在已经没有冷静思考的能力了。
一把揪住上官延的朝服衣领:“朕命你去落月关,给朕除掉晏沉。”
上官延懵了:“现在桑莱牵制着落月关,秦彧违反军规被斩,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臣去除掉晏将军?”
他疯了不成?
燕向楠磨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没错。”
锦城行宫挖出刻着字的巨石一事很快便传了开来,大街小巷甚至孩子嘴里都会嚷着这句“三载磨难至此尽,欲将旧日换新天。”
苏淮接到丰澹的来信,读给晏沉听,读完他忍不住小声啐了一句:“这个燕知舟真是好不要脸,他怎么不把预言自己当皇帝的话刻上去?”
“他大概也觉得那样太过厚脸皮,所以才没好意思吧!”晏沉笑着道,心里却想着这一切总算快结束了。
燕知舟敢放出这样的话煽动民心,定是已经开始要反击了。
“后面还有呢!”苏淮读完第一张,翻到第二张纸,“他要你只管守住落月关便可,而且……”
“而且什么?”晏沉问。
“你自己看。”苏淮边把信递给他边问,“你们这叫什么声东击西啊,还让你万事小心。”
晏沉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给他回信要他放心。”
“啊?”苏淮诧异,信上连如何声东击西,两边怎么配合都没说,这就“放心”?
第99章 戏精本精
晏沉挑眉:“是不是非常难以理解?”
苏淮没有回答,如果他说是,这家伙肯定会在心里嘲笑他蠢。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晏沉说。
“爱说不说,不说滚!”苏淮起身,欺人太甚,把他当傻子了吗?
“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晏沉赶紧把人拉住,让他消消气,“之前我抗旨不归,燕向楠肯定动了想要除掉我的心思。如今锦城闹了这么一出,他必心生忌惮,燕知舟无疑是帮他下了决心。”
“燕知舟是想让你吸引燕向楠的注意力?”苏淮猜测。
“不错。”晏沉赞许地点点头,“在燕向楠的眼中,七殿下的威胁再大,手里无兵无卒也翻不出大浪来。他担心的是我拿着虎符调动人马襄助七殿下,所以只要除掉我,就是折了七殿下重出朝堂的臂膀。”
苏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只是燕向楠恐怕想不到,晏沉只是烟雾弹,待他的人马为除掉晏沉倾巢而出到了落月关,届时京中必然空虚,燕知舟手里还有三千精兵以及裕王所握丰澹十六城的全部兵马,这一击必将打得燕向楠再无翻身之地。
“你跟燕知舟到底什么关系?”苏淮忽然一脸凝重,疑惑地看着晏沉。
“什么?”晏沉一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就你们这心有灵犀般的默契,恐怕是我都比不上的。”这种酸溜溜的话搁以前苏淮是打死都说不出来的。
现在不光顺口而出,甚至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晏沉先是愣了一下,再扯着唇角笑了起来,要不是顾及着身上的伤,他恨不得要把人抱进怀里使劲蹂躏一通,好让他清醒一点:“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啊!”
苏淮猛的瞪眼,这才回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鬼话:“谁、谁吃醋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完愤愤地起身,甩着膀子气势磅礴地出了将军帐。
不过耳朵尖泛起的红晕以及迈步时的同手同脚,无不暴露出他其实是落荒而逃。
晏沉猜的没错,没过多久,就在他们再一次与桑莱交手之后,回到关内还没来得及收拾战场,还没来得及休整,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时候,斥候来报,有一队人马朝落月关而来,精骑重甲,气势磅礴。
“属下打听到领军的是上官大人。”斥候道。
晏沉镇定如常:“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一万人马。”
“一万?”晏沉似乎有些意外,“还真不是个小数目。”
燕向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落月关的将士们与桑莱的拉锯战时间拖的太长了,士气、兵力缩减至少五成以上。燕向楠给上官延整整一万人马,看来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要自己反抗,就会被屠杀在落月关。
哪怕他手握虎符可以调兵遣将都不行,毕竟他能调动的这些人根本不是那一万精兵的对手。
“怎么办?”苏淮静静站在他身后,听到这里没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
“你先下去吧,对方有动作,立刻来报。”晏沉朝那斥候道。
“是。”
那人走后,晏沉走到沙盘前,将手里的一只红签插在落月关的地标上:“把上官延拖住,如果能顺便借他这一万精兵把桑莱打趴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淮:“……”
“是不是觉得我很棒?”晏沉有些得意地朝他挑眉。
“……”苏淮表情呆滞,心道这怕不是个傻子,然后十分敷衍道,“嗯,很棒。”
苏淮虽然夸的毫无灵魂,但他一点儿也不怀疑晏沉说的话,他说能拖住上官延给燕知舟争取时间,他就一定能做到。
对于借上官延的人马对付桑莱,他拭目以待。
半天时间不到,上官延已经兵临城下。
晏沉站在城上与他对峙着,关内的将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想着都是自己人怎么这般剑拔弩张的。
但是疑惑归疑惑,此时还是要站好自己的阵营,分清敌我。
“晏沉,你抗旨不归,跟我回京领罪吧!”山官延决定先礼后兵,毕竟他还是不愿意跟这个男人正面起冲突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于前段时间宫中来了个天子使者的事也有所耳闻,但是也忍不住在心中大骂他们的皇帝是个傻逼,与桑莱的交战正是焦灼的时期,怎么会想着把他们的大将军调回。
傻逼,大傻逼。
晏沉居然看上官延有点儿顺眼,他这么说正好省去了自己解释将费的一番口舌。
“上官大人不是来襄助落月关的?”他故作疑惑。
“……”上官延,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出我是来助你的?
晏沉满脸失望:“我当陛下知落月关的难处,特地派上官大人精兵驰援,原来不是啊!”
这一番话说的落月关的将士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有种为大顺效忠卖命,却从未被重视的感觉。
上官延:“……”
“既然不是,那上官大人是来干什么的?”晏沉又问。
你特么是失忆了?我刚不是说了吗,押你回京。
不过他看出晏沉的狡猾,方才这人几句话四两拨千斤,便让落月关的将士们与宣帝成了敌对的两方,押你回京除掉你这种话,他自是不能说的了。
“哦,我想起来了,方才大人说我抗旨不归,让我回京领罪。”晏沉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
看得站在他身后的苏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了个评价:戏精本精。
“将军不能走。”苏淮灵机一动,趁机粗嘎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这一声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将士们也不管是谁带了头,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整齐划一地喊道:“将军不能走……”
大家跟上官延带的那一万精兵显然是没得比,破烂的甲衣,样式繁杂的兵器,甚至有的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但脸上的坚毅,高昂的喊声却让对方心下惴惴。
上官延有些慌了,色厉内荏地朝晏沉喊道:“你当真不与我回去?”
回去?笑话?跟你走还回得去吗?肯定半路就要被弄死了呀!
“上官大人,在国家存亡面前,我个人生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非我怕死不归京,只是这落月关不能一日无将,待我将桑莱大军赶回他们的窝,我自然会回京向陛下请罪,届时如何发落,我必无半分怨言。”晏沉慷慨陈词,“但是现在,我不会离开落月关一步。”
众将士心中默默为他们的晏将军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对将军的仰慕之情更盛了。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上官延道。
晏沉眉头一条,一脸吃惊地看着上官延:“大人欲做什么?”
他这一问,落月关的将士们纷纷举起了武器,防备地盯着城下的那一万精甲,心都凉了,他们为大顺鞠躬尽瘁,现在却要卸磨杀驴吗?
上官延又气又恼,却不想真与这些人厮杀起来,只是宣帝交代他的任务他也不能不做。
“这么说话挺费劲的,上官大人,我们不妨坐下说?”晏沉问。
“……”
众人:坐、坐下?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上官延与晏沉在落月关的城门前盘腿而坐,中间一张小方桌,桌上温着一壶酒还有两碟点心。
晏沉的人退居城内,上官延的人后退半里地。
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那就更没人能听得见了。
这一场和谈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黑,城楼上亮起了火把,苏淮遥遥看着他们举起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晏沉起身朝城楼上的人做了一个手势,没一会儿城门打开,上官延也朝自己的队伍抬了抬手,一万精兵浩浩荡荡进了落月关。
直到夜里两人都躺床上了,苏淮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来到落月关仔细算算其实也没多长时间,甚至还不满一个月,但他却觉得时间漫长而难熬。
“哎……”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却吵醒了身旁的人。
晏沉半睡半醒间,伸手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过了一会儿才幽幽转醒:“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