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我早就劝阿娘从家里搬出去,可她,又是那样好面子的人,总觉得不妥。”
  对西园子之事,贺连装作不知,便是兢兢业业,直到拿到自家的《香谱》,方才神鬼不觉地,往贺老爷房中的药炉子里添了一剂用阿魏配成的昏神之毒。
  毒性慢,一个月方才见效,家中翻遍佛门经书,也无人能觉察这新制的秘方。
  “毒发还有半年。”贺连说道,“之后,我会在留仙堂对面,新开一家香坊。”
  名虞美人。
  苏安倏地站起,在堂中来回两三遍,喊了一声:“贺连!”贺连一笑,捂住他的嘴:“你小声些,别吓着阿娘。”多少难以言说的情,便全都融进了两个人之间,这一场关于血脉与亲情的搏斗。他们扭作一团,撕扯着,半晌方才停歇。
  苏安自然明白,贺老爷一向对韶娘所遭到的虐待不闻不问,而贺连,为了回这个家尽孝,付出的心血亦流成长河。贺连咬破唇不认错,只笑苏安是顾影自怜。
  彼时,老六得知动静来劝,便见两个少年郎衣衫凌乱,扯得和落水的狗一样。
  可二人打完这架,终究又和好,说起体己话。苏安答应贺连,等留仙堂分业,把牡丹坊的生意以及宫俸的关系转去新坊。贺连也说,开张大吉,定有诸多回馈。
  ……
  因这遭经历,苏安踏出东市之刻,做了决定——他永不会让南不嫌找到林蓁蓁
  三来,平康不夜,竹西遇牡丹。
  酉时将尽,钟鼓之音满街回响,葡萄酿与樱桃酒左右泼洒路边,映得天际殷红。
  “大侠,你快下来。”茶娘站在院子门前,扇着丝帕子,“咱家只卖茶水,不卖酒,你的血滴了这么大一滩,倒叫我怎么招呼宾客?少东家那是逗你呢。”
  “知道。”南不嫌气色不改,脊梁挺得更直,“可我也得叫他知道,我心诚。”
  “诚不诚,少东家听的是曲子。”茶娘说道,“你来得这样唐突,少东家未怪罪就不错了。亏得是咱家那些个办事的去了蔚州,否则,非打断你一条腿。”
  苏安回到牡丹坊,南不嫌还高举那块牌匾,气如洪钟地喊着“妙运清风……”,与之相伴的,是姑娘们唱的,卢兰写给茶娘的那曲寻欢作乐的教坊小调《泛龙舟》。
  苏安叹口气,让茶娘把人带往后院子察看伤势,并派伙计去张半仙处取药。
  熟料,血衣脱开之后,脊背戳着三血洞,边缘化脓。茶娘咬唇,清洗时手都发抖。南不嫌闭着眼睛,眉头忽然皱了一下:“不对。”茶娘怕他疼,停下动作。
  “苏供奉,恕我直言。”南不嫌睁开眼,“你们这支曲子中,羽音偏尖锐。”
  茶娘:“……”
  苏安听后,倒是来了兴致,坐下道:“这支曲子,为殿廷文舞郎卢兰照白明达新声《泛龙舟》的原调所编。”南不嫌的眼角,落入一滴汗,却自始至终地看着苏安,眨都不眨:“拜师。”苏安一阵沉默,让廿五把茶娘带走,并取妙运来。
  廿五道:“妙……少东家,顾郎交代过,妙运琵琶……今后只能为他弹。”苏安道:“取来。”南不嫌闻言,精神振奋,手指在腰间的系带上来回揉搓。
  妙运五弦,完璧奉上。
  苏安道:“方才当着茶娘子不便说破,卢郎确实不精于羽调,以至于处理羽音之时,多将其独于调外,不入和弦。”南不谦道:“‘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隋帝书成《泛龙舟》,岂能不精羽音?”苏安笑了笑:“你弹。”
  南不嫌从腰袋中,取出染血的竹拨,仅仅用须臾功夫,便将其嵌套于指尖。
  动作之利落,如剑刃断发丝,左手勾弦,右手调轸,一挑,牡丹坊为之一洗。
  苏安神怔。他的妙运琵琶,在南不嫌手中,竟然初次发声,就已是含苞待放。况且,南不嫌的脊背还有重伤,虽手指动作无大碍,但手臂发力定会受影响。
  一声羽音,轮指速转徵,音虽短促,却充实,似行舟已过万重山,而未曾在江面留下丝毫的尾迹。每叠开篇皆是如此,狂逸而不散神,又有些斗百草的意蕴。
  曲罢,技惊四座,这还不够,南人自诩华夏乐声之正统,越弹越快,越精细。
  牡丹坊的消息传扬得快,当夜,整座平康坊的男女乐人,但凡擅长五弦的,全部围着他比艺。这位扬州南不嫌,何止是为寻人避难?分明就为切磋扬名而来!
  一曲《泛龙舟》,二曲《十二时》,三曲《长乐花》……但凡是白明达随隋帝下扬州时所作的乐府曲目,吴音、水调、一曲一曲,逼得苏安的耳郭烧起火。
  “苏供奉,不嫌别无他意。”南不嫌足足弹过二十八曲,弹得许多人熬不住困意离去,天已将明,庭院里,只剩他和苏安二人,“此番前来,便是要拜师。”
  苏安从南不嫌的手里抢回妙运,道:“你要找的人,我不认识。”南不嫌道:“非也。”苏安道:“你的命,从此牡丹坊照应周全。”南不嫌道:“非也。”
  苏安道:“我受不起师名,愿与你终生为友。”南不嫌应声而起,单膝跪地。
  蝉鸣凌乱,夏风狂躁。苏安既为能得如此行友而激动,也为幕后的故事惊异。
  南不嫌道:“不嫌所欲侍,正是竹西五弦师楼君延。他本扬州座主,然,江州笛师陈桃儿强用声量压人,将五弦逐出主调,竟未招呼,在江州篡改竹西原曲。”
  现淮南、江南之人,多从洛阳而下的商旅口中听闻过南北牡丹坊,虽不认血宗,却也赞赏吴音与水调交融之《六郎》,识得中原乐派之兼容并蓄,故而,楼君延从众追崇者中,挑出精通武艺的南不嫌,令其寻至长安拜正统,归持正义。
  简单言之,南不嫌一门,想重回江南乐领主之地位,希望能借得苏安之名望。
  苏安不得不承认,从未有人,似六月六日的南不嫌这样,掀起他心池的波浪。
  一点红香,苏安收南不嫌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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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龙舟,饰龙的大船,供皇帝乘御的船
  杨广《泛龙舟》
  舳舻千里泛归舟,
  言旋旧镇下扬州。
  借问扬州在何处,
  淮南江北海西头。
  六辔聊停御百丈,
  暂罢开山歌棹讴。
  讵似江东掌间地,
  独自称言鉴里游。
  亦为古乐曲名:《隋书·音乐志下》“炀帝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创《万岁乐》……《泛龙舟》、《还旧宫》、《长乐花》及《十二时》等曲。”


第100章 犬符
  日子过得很快,为授艺,牡丹坊往西横拓了一处院落,建起三道特殊的弧形墙面。一墙凿出竖纹,增强丝类的震动,专供五弦练习指法;一墙凿出波浪,横纵兼具,专供丝竹练习合鸣;又一墙凿进凹洞,聚拢气息,专供音声开嗓。
  早秋、中秋、暮秋,从姿势到指法,一月月草木更替,一项项操练风生水起,不少后知后觉的乐户人家,零星又送孩子来,坊里则根据年龄天赋,选择录取。
  苏安不仅传承韩昌君的教法,还在姿势上加了反弹,在指法上加了拨片,又推陈出新,在学徒定姿时,让他们听各类弦音,以判断是否归和弦,是否共鸣。
  卢兰、秀心和许阔,虽然事务也忙,但都会严格按照排班,轮流来指点校正。
  苏安又有胆识,敢拿新的主意,先请七娘为托,县衙市署为障,在方圆几里为自己的学堂造出声势,而后,给梨园里诸多的朋友写了一封言辞诚恳的礼函。
  哪位名家有空,提前半月知会,堂中则向永兴坊传时令花作为通告,以私人宅邸聚会的名义,定期举办乐艺交流活动。如此,一方是不便公然在宫外奏曲的梨园供奉官,一方是有心有力精进曲艺,没有门路的贵户,可谓,一拍即合。
  原本,扬州竹西弟子借寻人之由,不惜得罪江州陈义门,远赴长安牡丹坊拜师学艺,的确在乐坛引起不小的反响,然而,一旦决心,苏安必有十二分果敢。
  他斋戒七日,归太乐拜师父韩昌君,为这座传艺的乐堂求得题字——茂彦
  接着,首次乐会,他便请来曹氏父子为师,张昌甫等江南人士为学生,让南不嫌上阵切磋,一时场面何其瑜亮,结束当日,竟就引得全城乐坊争相模仿筹办。
  奈何,但凡是新鲜活动,牵头的才有甜头,再跟着学的,总就差那么点意思。他也不计较,每每引荐新人,都会很体贴地为洛书几个留出坐席,深讨大家欢心。
  “彦,是有才学之人,茂,是繁盛、传扬,两个字合起来,便有多层的意思,其一,以草木为弦,振动八方,其二,以隐世之姿,布正道,供养牡丹花色。”
  十月,金菊在堂前开得正盛,顾九照例送礼来,正遇见几位从南地赶来参加中旬官考的县令。他们一边填写《六幺令》曲词,一边揣摩题字之意,津津有味。
  苏安手摇折扇,笑得很轻:“九总管,这回是什么?”顾九从美景中回过神,行礼道:“宣州狼毫,木取扬州紫檀,刀出义门匠坊,犬呢,是顾郎亲手所雕。”
  顾越言出必诺,自从提起要行纳采礼,三十件,隔日一件,没有间断过。譬如那把玉骨折扇,很沉,分明是摆件,却叫苏安爱不释手,每每扇得手腕酸疼。
  这回,是微雕毛笔。
  “苏供奉,是这样,江南道采访使肖宏林及几位刺史就快到长安,同行的江州别驾陈昀便是义门陈旺生的堂侄,顾郎约他们去虾蟆陵为先贤祭酒,届时张中丞也在,顾郎就让我问苏供奉,待他会面结束,有没有兴致秋猎,就只二人。”
  苏安捏起来,晃一晃,艳阳下,见犬群在笔杆间欢快驰骋,几欲舔住他的手。
  “九总管,顾郎何时学会镌刻的本事?”“自洛阳回来之后。”“知道了。”
  这个月,正值官考,朝中有人欢喜有人愁,传至街坊巷里,一片酸甜苦辣咸。
  苏安知道,对于下旬参考的偏远地区高官而言,从抵京呈奏,参考,至离京归职,全程一举一动一步都不能错。来得早了,有结党之嫌;来得晚了,是怠惰之罪;不打点,容易遭到长期的冷遇;一打点,被政敌盯住,又难免水深火热。
  因此,论地点,万万不能请这些人到牡丹坊或是茂彦堂,要去南郊;论日子,只能在他们来的当日顺道引路,才不显刻意;论名义,便是自汉武帝起,为表示对董仲舒的尊敬,官吏军民到虾蟆陵皆下马步行,祭酒时,说点话,才不显唐突。
  这三点,使得虾蟆陵成为京官接待地方的上选之地,而顾越与董氏同乡,更有做这番动作的理由,让顾九来告知这么一声,实际是为方便让他与义门和解。
  想清楚这些,苏安觉得心里很暖。顾越虽然因为公务繁忙,很少再来与他当窗共梳头,但是,三十样纳采礼,桩桩件件都送到他的心坎,喂到他的唇边。
  廿日,南郊虾蟆陵。
  曲江水畔,茱萸遍地,丹枫似火,林里充满生气,早已不见昔日陵墓柏森森。富贵人家秋狩其间,放出一群群精悍的猎犬,追逐着梅花鹿,携卷起一阵阵叶风。
  这次祭酒,顾越原本打算召回谷伯,又考虑到蔚州不能不防,故而才叫季云。自新科之后,季云多少有些改换门庭的意思,顾越因自己说过不勉强,没多问。
  到场的共有三方人物:一者,江南道义门坊,本地望族;二者,业已满十余年,家在万年,祈盼回朝的采访使肖宏林;三者,淮南扬州出身御史中丞张昌甫。
  经过半年的观察,顾越画好了胸中丘壑,且恩威并施,对三方人物都进行过敲打,及至考核近在眼前,大家坐在一处欢谈时,事情已经到板上钉钉的程度。
  稼芟使虽为屏障,但只能摆着玩,无权,顾越已然收入囊中的,是三件实务。
  一,他加入义门坊,得到了陈家的犬符;二,他请肖宏林在调任前,为他们留下了几笔让新任的采访使无法推脱的错账;三,他参伙了江南道丝绸生意。
  筹码也很明白。
  其一,他有南选之权,张昌甫本人亦在此,往后至少六年,包括江州在内的选官、用官,不光看陈义门,多少也得看朝廷意思;其二,肖宏林若不办这些事,考功不说,他还可以把江南道的奏表,毫不修饰地呈至御前;其三,他执掌着新任江南道采访使任职的消息渠道,只要议定,皆能先行知会。
  这些丘壑一旦实现,很长时间内,只要张、陈于地缘互相掣肘,他便是渔翁。
  半个时辰,各取所需,尘埃落定,新任江南道采访使还未公布,已被架空。
  顾越执起茱萸酒,往肖宏林手中的酒樽里添,道:“采访大人,望断长安无用,先倾这盏。”肖宏林回过神,见酒面映着自己苍白浮肿的脸,一声长叹。
  “顾郎,为何执意于南荒之地?”肖宏林对着北边巍峨的明德门楼,一步一顿,洒下美酒,“遥想当年赴任时,小女两岁,而今归来,她已嫁去别人家。”
  此言一出,顾越语塞。陈昀当即站了起来:“诶,顾郎,义门非无情之地。”季云拢袖道:“陈别驾指教。”陈昀将绒袍甩开,露出腰间悬挂的鎏金犬符。
  义门之地,素来有一个传说,陈家养百犬,吃饭的时候,若有一只犬没到,其余的犬皆不进食,从中可见,这个世代同居不分家的氏族,何其团结讲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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