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无从下笔[古代架空]——BY:清潭深深

作者:清潭深深  录入:09-02

  百姓交头接耳地对崔景行指指点点,“这个读书人长得可真俊。”
  崔景行听罢脸色更红了,一副被调戏了的大姑娘的模样。被众人团团围住盯着看,他呐呐半晌磕磕巴巴道:“子曰‘非礼勿视’,诸位如此......如此......”。
  “人长得挺俊,可他这是说点啥玩意儿?”一个妇人抓着瓜子怼了怼旁边的人。
  崔景行满脸通红,急的低着头从人群里钻出去,走远一些又挺直腰杆还像方才一样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崔景行无父无母,家中只有一个管家崔恩。崔恩一早就在门口守着,远远地看到他,连忙去搀扶,“少爷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崔景行摆摆手往屋里走,“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些。”
  崔恩微微一怔,跟着崔景行进屋替他脱下外衣,“少爷,我听闻右丞相慕疏风明日要去史馆。”
  崔景行靠着椅子随意坐下,他端着茶杯小啜一口压下疲倦,然后拿出一方手帕,按了按额头上的细汗,抓起桌子上的一把折扇展开。他举手投足间没了白日里的呆滞,反而带着一股风流,淡淡地说道:“他只是按例来审查史稿,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崔恩听罢轻吐一口气,道:“那就好,史馆同僚事先和少爷嘱咐过慕疏风的喜恶吗?”
  崔景行道:“说过一些,不过不太详尽。”
  崔恩听罢道:“少爷,慕疏风自先皇在世时便已受重用,如今在朝堂上举重若轻,就连皇帝和太后也不会轻易驳了他面子。此人性情阴情难测,不过若不是主动去招惹,他也不会去搭理别人。而且慕疏风尤其喜洁,最厌恶别人与他有肌肤接触,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如今年近而立却还未曾有过妻妾。”
  崔景行慢慢摇着扇子,赶走夏日的闷热,沉思片刻点头道:“如此倒是好相处,左右我不会去招惹他,更不会与他有什么过密的接触。”
  崔恩道:“可慕疏风到底喜怒无常,少爷万事还是要谨慎行事才好。”
  崔景行慢慢把折扇合上,半张脸掩在余晖的阴影里,眸光忽明忽暗。
  次日崔景行起了个大早,眼底还带着黑眼圈,迷迷糊糊地就去上衙了。他走路慢,又没有马车,每到史馆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到了。不过他在史馆里就像是影子一样,没人注意什么时候来,也没人注意他什么时候走。
  史馆今日的氛围大不相同,诸人端端正正地威襟正坐,或看书或写字,往日里史馆可没有这么安静,哼小曲的聊天的都有。
  崔景行走到一半被这僵冷的氛围给镇住,他站在正屋的门口没进去,揣摩着缘故。
  典书从他身后绕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大人?怎么在这儿发上呆了?慕大人一大早就到了。”
  崔景行闻言手忙脚乱地作了个揖,道:“多谢提醒。”
  典书笑了笑转身去了藏书室,走远一些才摇头叹息,这个崔修撰真是读书读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那些虚礼。
  崔景行撩起衣摆迈进门槛,只见一个薄唇凤目的青年正坐在正中,往下一看那青年身着深紫官袍,定是右丞相慕疏风无疑。
  但如此眼熟的面孔......崔景行眼皮跳了跳,这不就是昨日他撞倒的那个人吗?那人竟然就是慕疏风!他沉默一瞬,见屋里没人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后退。
  慕疏风正在喝茶,他低头用压着杯盖轻轻吹了一口气,拂去水面的一层茶叶沫,头也不抬地说道:“崔修撰。”
  崔景行脚步猛地一顿差点摔倒,他若无其事地上前两步,拱手行礼做了个长揖,带着一脸书海中的迂腐之气道:“下官崔景行见过慕大人。”
  慕疏风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着门外的崔景行,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擦着每一根手指,“崔修撰。”
  崔景行依旧呆头呆脑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仿佛看不懂别人的眼色,把一旁的沈修撰急的想一本书拍在他的脑袋上,把这个榆木疙瘩砸开窍。
  慕疏风这才抬眼看他,弹了弹官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走到崔景行旁边,略微低头靠近崔景行,斜眼盯着他看了两眼,“不敢看我?”
  崔景行目光茫然地看向他,语气里带着不解,“大人没让我抬头。”
  慕疏风嗤笑一声,道:“我不让你抬头你就不抬头,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呢?”
  崔景行慢吞吞地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落在花心的碟翅扇动,仿佛能勾人魂魄。半天后他才露出些许为难,道:“董子有云‘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可慕大人不是君。”
  慕疏风把持朝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崔景行此言一出是明晃晃地打在了慕疏风的脸上,史馆众人差点吓得晕过去,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书呆子为何要做官啊?害人害己!
  慕疏风奇怪地没有动怒,他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出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他们有点搞不明白慕疏风这又是唱的哪出戏,果真是喜怒无常。
  崔景行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闯了大祸,他弯腰抱起整理好的史稿,不紧不慢地送去隔壁慕疏风的书房。
  这间书房,慕疏风不常来,里面也没有多少陈设,只有最基本的一套家具,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西墙摆着一张休息的小榻,旁边还立着一排书架。
  慕疏风进屋后没有坐下,等崔景行过来了,他才把手绢扔到桌子上,“把桌椅擦一遍。”
  崔景行他把手里的书册放下,老老实实把桌椅认真的抹了一遍,“慕大人,干净了。”
  慕疏风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确认他擦的干净才坐下,见崔景行又一动不动了实在不会来事儿,慕疏风心道,还真是个书呆子,便伸手点了点砚台,“研磨。”
  崔景行勤勤恳恳研磨,过了一会儿放下墨条,他犹豫许久才开口道:“慕大人,下官昨日撞到您是无心之失,还望大人能多多担待。”
  “你觉得我很像睚眦必报之人?”
  崔景行沉默不语,神态为难,似乎在纠结如何应答,片刻后终于开口答道:“大人英明。”
  “......”慕疏风愠怒,抬头看着崔景行呆头呆脑的样子,恐怕就算他发火,崔景行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气极反笑,“这恭维之话也是从书上学的?”
  崔景行茫然地看向他,“是沈修撰教我的。”
  “他怎么教你的?”慕疏风不信史馆那几个人敢这么教这个书呆子,定然是这书呆子理解错了。
  崔景行把沈修撰的原话描述了一遍。
  慕疏风不知该如何评价,半晌后才开口道:“你能当这么多年的官儿也是不易。”
  崔景行道:“多谢大人体恤。”
  “......”我是在体恤你吗?我是在挖苦你。慕疏风低头审阅手里的史稿,没有回应,过了半晌,他才翻了一页说道:“传言我听得多了,左右我是奸臣,青史上少不了骂名。”
  崔景行道:“大人不是正在修改青史吗?”
  慕疏风打量着他,这人到底真是个书呆子,还是在一语双关的骂他乱篡史纲文过饰非?
  崔景行眼神呆滞地回视,“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看来是他想多了,这还真是个书呆子,慕疏风忽然问道:“如果我不是史馆监修,你会写什么?”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说真话,他想听听这书呆子的真话。
  崔景行道:“几位修撰不让我直接参与国史修著。”众人都知道他的呆板,怕他乱写,最后落得和穆平生一样株连九族的下场,还要牵连史馆同僚。
  慕疏风突然无可辩驳,他转而说道:“你应该听过穆平生的名号吧?”
  崔景行心跳一顿,他压制着呼吸的节奏,脸上依旧神色如常,心里万般猜测不显,“二十年前被株连九族的罪臣?”
  慕疏风收回目光,语气里多了几分失望,似叹非叹道,“二十年前的罪臣穆平生尚且知道秉笔直书,如今你们这些修史的人只知道阿谀奉承粉饰太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崔景行闻言硬邦邦地说道:“大人英明。”
  “把这一段重新写一遍,准书法不隐,我不是随随便便就发脾气的人,不然你昨天就保不住你那身官服了。”慕疏风抽出一沓稿子推向对面。
  崔景行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始认认真真地修改史稿,不消片刻功夫就把新的稿子交上去了。
  慕疏风看着字里行间,每隔几句话就蹦出来的一句慕狗,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把稿子拍在桌子上,“给我继续改。”
  若不是看这个崔修撰呆头呆脑木讷的很,慕疏风必以为此人在几次三番的借机辱骂他!
  这一次每一回崔景行改完了,慕疏风都不再看了,直接把稿子压下让他继续改。
  崔景行也不辩驳,依旧老老实实地继续改着稿子。
  慕疏风抬眼看他,盯着那双带着弧线的浓密睫毛凝视半天,明明一双天造美目是个绝世公子,偏偏眼睛里尽是呆板成了个迂腐书生。
  他缓缓收回目光,有皮无骨,眉眼再像,也终非故人。


第3章 逃犯修撰
  书呆子万般不好,但胜在有一点好,那就是做事认真。崔景行不厌其烦,一遍一遍修改着根本不会有人审阅的史稿。
  慕疏风把手边这一摞的史稿审阅完,抬头看崔景行还在那里涂涂写写,对方那一双眼睛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眨一下,就像是他已经腐朽的脑子一样总是转得那么慢,这样一个木讷的人很难引人注意,但慕疏风的目光却几次三番在他的眉眼上扫过。
  崔景行很专注,似乎没有察觉到对面的视线。
  慕疏风见他这样专注,怔了怔有些出神,恍惚间看到对面那人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只盛满水的长颈花浇,花浇里的水缓缓倒入下面的花盆,那人凝视着花盆是那样的专注认真。
  崔景行工工整整地把修改的史稿抄录完,将笔在笔架上摆好,这才吹了吹墨迹,双手递过去,“慕大人,下官改完了。”
  慕疏风回过神,对面没有花盆,没有花浇,更没有故人,只有一个与故人眉眼相似的书呆子。
  “大人?”
  慕疏风没有流露出异样情绪,他把稿子接过来,字迹清秀干净看上去很舒心,做事还真认真,他却把稿子又压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罢了,还是用最开始那一版吧。”
  崔景行辛苦了一天,最后还是原封不动的用了最初那版,是个人都难免窝火,他却只是微微抿了一下嘴角,一言不发地收拾桌子上的笔墨。
  慕疏风道:“还生气了?”
  崔景行站起身,捋了捋袖子,行了个十分酸腐刻板的大礼,正色道:“下官不知哪里得罪了大人。”
  “你的确得罪我了,但我却并不是因此而折腾你。”慕疏风把他写过的稿子摊开,“你看,你博闻强识虽有史学,却辞章凡凡,一无史才,照本宣科亦无史识,如此又与负责记录的职官有何区别?”
  崔景行想不到慕疏风会说出这番话,他暗自揣测却没有插嘴,依旧木着脸似在听训。
  慕疏风继续说道:“各司将事务的记录文书封送史馆,以便史馆摘取写作国史。如起居郎记录皇上言、行、国事商议,若只负责照本记录,那为何还要把起居注送到史馆再做删改?如此费时费力岂非多此一举?”
  崔景行看着慕疏风的侧脸,慕疏风不似在玩笑反而极为认真。
  慕疏风道:“古之良史,史学、史才、史识缺一不可,史馆不单单是对时事进行记录,还要对前史今史进行编簒,你......”
  他抬头看向崔景行,对上一双木讷无光的眼睛,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有皮无骨,终非故人。
  “慕大人?”
  慕疏风眼中难掩失望之色,他把手里的稿子扔回桌子上,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起身道:“把这里收拾干净。”说罢,他便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离开了。
  史馆门口早早地就停了一辆马车,一个灵秀可爱的少年站在马车前,冲慕疏风招了招手,“主子!”
  慕疏风走过去,“祭品都买了吗?”
  “都买齐了,是老爷亲自去买的。哎?主子,你今日怎么不高兴了?”
  “遇见了一个人。”慕疏风钻进马车里,掀开窗帘望了望外面,马车缓缓离开。
  慕七听罢更加惊讶了,除却今日,他从未见过主子失态,于是隔着车帘问道:“是故人?”
  “很像故人,终究不是。”说罢,慕疏风便不再继续说了。
  书房里只剩下崔景行一人,他低头看着一桌子的史稿,眼中浮现出疑色,“慕疏风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上去似乎生气了,又似乎没生气,最后对他说了那么多话不像是在发火,反而像是想要教他做史?
  “真是......性情难测,喜怒无常。”崔景行摇了摇头,他把废纸收起来,看了一眼天色,便去了趟茅厕,准备打道回府。
  天气闷热,崔景行蹲在茅厕里,单手捂着鼻子,眉头微蹙似乎在苦思什么事情,半天后他才猛地喘了一口气,看样子憋得够呛。
  就在这时,隔壁的茅厕忽然传来了一丝有人踏步的声响。他在这里蹲了这么久,可没听到有人进出,怎么隔壁突然出现了踏步声?崔景行吓了一跳,他屏息侧耳细听,隔壁又没有动静了。
  青天老日下,崔景行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硬着头皮高声问道:“何,何人在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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