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邈也看到了赵焱晟的举动。他一惯看不起这位碌碌无为胸无大志的皇弟,有些鄙夷地对闻雪朝说:“老四还是这般百无一用。”
闻雪朝笑道:“管他作甚,咱们先去哪里?”
“树林外围良兽稀少,我们往林子深处走走,说不定能射杀几头猛兽。”赵启邈抓起琥珀的缰绳,便欲朝林子深处走去。
闻雪朝听从太子的话,正欲调转马头,却听到赵启邈低头吩咐随行的侍卫:“你们四处勘查,如有赵凤辞的踪迹,即刻来报。”
“是!”随行侍卫四散开来。
闻雪朝在入林前曾留意找过赵凤辞的踪影,但当时人多嘈杂,赵凤辞一身黑衣,顷刻间便被淹没在了人山人海之中。待自己入林后再寻,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表兄为何独独要寻五殿下?”闻雪朝不着痕迹地问。
“他既好骑射,又熟悉山林走势,今日便定会去林中猛兽最密集之地。我若找到了他的踪迹,此趟收获一定不少。”赵启邈成竹在胸。
树林深处人烟罕至,看起来便危机重重。闻雪朝本欲劝赵启邈止步,但见他心意已决,只能催促冰饕跟上琥珀,免得和赵启邈中途走散。
他倒是丝毫不担心赵凤辞,这人什么刀山火海没蹚过,还怕这区区皇家猎场不成。
越向树林深处骑行,林木越茂密,绿意也更盎然。活物走动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林鸟在参天古木中鸣叫穿梭,野兔躲在灌木丛中向外张望。闻雪朝与赵启邈沿途射下了许多猎物,不过都是些个头小的动物,还未遇到体积庞大的兽类。
赵启邈渐渐有些沉不住气。往年皇家秋猎,拔得头筹者大多都曾为父皇献上虎狼等巨物。自己身为大芙皇太子,若是连一只大型猎物都抓不住,父皇恐怕会大失所望。
况且今年与往年不同,还多了个半路杀出的五皇子,他若是满载而归,岂不是让自己颜面扫地。
赵启邈一行人在林中骑马兜了几圈,便有一名先前派出去的侍卫骑马折返,跪地向赵启邈禀报:“太子殿下,属下发现了五殿下的踪迹,他正在朝东两里开外蹲守一只金雕。”
金雕是北地难得一见的猛禽。翼长七尺,以兽类为食,擅捕杀狼群,性子凶猛无比。赵启邈听侍卫说完,一时大喜:“快快带路,定要赶在老五之前将它射下。”
金雕纵纹赤红,若是制成标本献于父皇,定是件精美绝伦的好物。
闻雪朝见太子喜出望外,难得插上一句:“这大雕是五皇子先发现的,表兄不怕他与你起争执?”
“太子妃一事,我还未找他算账。”赵启邈冷笑,“鹿死谁手,各凭本事,走。”
一行人牵着马,悄无声息地绕过树荫,朝东边走了不到两里,果然看到赵凤辞带着个小厮站在不远处。
小厮手里拿着些吃食,蹲在地上,像是在引诱猎物。众人抬头一望,果然看到层叠的枝桠间立着一只黑褐色的巨鸟。巨鸟正在低着头打量着树下的人影,却迟迟没有发出动静。赵凤辞骑马藏匿在一堆丛木之中,右手开弓,弦上的箭矢正对着金雕站立的方向。只待金雕一动,露出破绽,便将它射于马下。
一人一鸟僵持了许久,却都稳如磐石,八风不动。
“拿弓箭来。”赵启邈低声说。
身边的侍卫连忙将太子的弓箭奉上,其余人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唯恐坏了殿下的大事。
赵启邈将手中弓箭拉满,也抬弓对上了金雕站立的方向。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赵启邈手上的动作。片刻后,见赵启邈悠悠移开了利箭的方向。
闻雪朝背上刹那间冒出了冷汗。
太子手中的弓箭,牢牢对准了赵凤辞的眉心。
闻雪朝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启邈,只见太子面上闪过一丝快意。
“殿下,切忌意气用事。”闻雪朝凝声。
拿弓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赵启邈依旧未放下手中的弓。
“若是我射出此箭,夺了老五性命,你说祝容从此以后会不会死心?”赵启邈偏过头,轻声笑着说。
闻雪朝咬牙:“若五殿下死在你箭下,你便是弑兄之人,大芙容不下这样的储君。”
赵启邈突然有些新奇,这还是表弟头一回用此等语气同自己说话,想必这人真怕自己弑兄,已经急坏了。
太子哈哈一笑,手中箭离弦而出:“那便留他一命。”
“赵启邈!”
赵凤辞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当即便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微微侧身,便听到“嗖”的一声,一根利箭钉在了头顶的树干上。
阿申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引诱着树上的大鸟,却见一道箭影朝着主子袭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只箭就插入了主子身后的树干,差一点便射中了主子。金雕被利箭惊动,急促地鸣叫了几声,便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赵凤辞蹙眉望向利箭射来的方向,只见一队人马正簇拥着两人站在不远处。那大喊出声的正是许久未见的闻雪朝,赵凤辞看了过去,正巧看到闻雪朝夺了太子的弓箭,正朝着太子嚷嚷着什么。
太子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也不顾闻雪朝的埋怨,骑着琥珀便带着众人向赵凤辞而来。
“五弟受惊了。”赵启邈骑着马来到赵凤辞跟前,“我方才欲射杀那树上的畜生,没料到箭法不精,一时射偏,差点误伤了五弟。”
闻雪朝的情绪显然还未平息下来,他跟在太子身后,嘴唇都白了,掂着弓箭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赵凤辞看了闻雪朝一眼,正欲开口,却听阿申愤懑地说道:“那箭距离主子不过一尺,分明是朝着主子来的!若不是主子躲的及时,恐怕早就被射伤了!”
在场众人大吃一惊,赵凤辞急忙想示意阿申闭嘴,却为时已晚。
太子竟在众人面前被一个下人怒斥,可是前所未有之事。赵凤辞心里清楚,阿申从小同自己在军营里长大,对宫中人情世故本就迟钝,方才见自己差点中箭,情急之下才一时忘了尊卑。
当众顶撞储君,杖毙都是轻的。
“阿申,还不跪下给殿下谢罪。”赵凤辞说。
阿申虽心有不甘,但对主子向来言听计从。他见主子神情严肃,想是自己口无遮拦铸下了大错。
他唯恐给主子添麻烦,于是马上跪在赵启邈马下,重重朝太子磕头:“阿申向殿下谢罪。”
“阿申口无择言,冒犯了皇兄,还请皇兄饶他一命。”赵凤辞翻身下马,朝赵启邈拱手道。
“主仆情深,好,实在是好。”
赵启邈笑着拍了拍手,上下打量了几眼阿申,将视线转回了赵凤辞身上:“不如这样,若五弟愿跪下替你这下人谢罪,我便饶他不死,如何?”
闻雪朝神情一滞,男儿膝下有黄金,赵启邈今日是想当着众人面将赵凤辞的尊严碾在马下。
阿申听到这话,眼里泛起了红。他不住地朝赵启邈磕头,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额头磕到渗出了血。
“殿下,不必——”
“好。”
闻雪朝的话被赵凤辞生生打断:“若我替阿申请罪,还望皇兄履行诺言,此事既往不咎。”
赵凤辞的背挺得笔直,他拍了拍衣袍边角,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闻雪朝急切的眼神。
变故就在顷刻间发生。
空中传来密集的挲声,数道暗箭飞过赵凤辞的耳侧,朝着太子的方向袭来。赵启邈身后的四名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便应弦而倒,没了生息。
赵凤辞转身看到树林间略过一道黑色的身影,又一道粹着银光的暗矢正径直朝着太子的方向射来。
他听到了利箭刺破血肉的声响,随即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声的闷哼。有人中箭了。
赵凤辞猛然回头,看到太子双手沾上了刺目的鲜血,脸上满是惊愕。
他身边那人从马上跌落在地,脸上已无血色,嘴角浸出一缕鲜红。
闻雪朝替太子挡下了这一箭。
第18章 忆帝京【十七】
太子刚听到身后侍卫的落马声,便被身旁的闻雪朝狠狠推了一把。赵启邈的身形被推得朝左侧一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箭射中了闻雪朝。
闻雪朝中箭后,重心不稳,斜斜朝太子倒来。赵启邈连忙伸手,却来不及接住他。他从赵启邈怀中跌落下马,丝丝鲜红溅在赵启邈的软甲上。
冰饕的皮毛上也沾上了点点血迹,它凑到主人身边不住地嗅着,不知主人为何突然倒在了地上。
赵凤辞一个箭步冲到闻雪朝跟前,扶起了闻雪朝的头,朝赵启邈大喝:“取酒来!”
太子从恍然中回过神,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取下了挂在琥珀身上的酒袋,匆忙递给赵凤辞。
闻雪朝情况危急,老五坐镇军中,想必知道些急救的法子。
闻雪朝躺在赵凤辞怀中,神志有些不清。他似是痛极了,嘴巴微微张合,整个人抖得厉害。
“我为他濯毒,你速速鸣烟,叫羽林卫来。”赵凤辞言简意赅地对太子说。
赵启邈不多言,起身走到身后早已没了气息的侍从旁,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几道火折子,在树林深处燃起了三道鸣烟。
鸣烟是秋猎遇险的信号,一鸣遇猛兽不敌,二鸣遇对手缠斗,三鸣则事态最为紧急,遇生死之劫时方可使用。
如今太子险遭不测,闻雪朝又中箭倒地,不知暗杀之人是否还有后招。赵家两兄弟不约而同隐去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开始一致迎敌。
赵凤辞取过酒袋,打开塞子,低头凑近闻雪朝的耳畔,轻声说:“待会或许会有些痛,若你实在忍不住,便咬住我的手臂。”
闻雪朝不知听没听清,双眼依旧紧紧阖着,只是睫毛轻微抖了抖。
赵凤辞将轻裘盖在闻雪朝的腿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闻雪朝的红色外袍和亵衣,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肌肤。幸而闻雪朝腰间的锦帛起到了一些缓冲作用,那只箭刺得并不深,但仍旧刺破了闻雪朝的小腹,撕开一道可怖的伤口,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溢出来。
依据与胡人打仗时的经验,他需先用烈酒为闻雪朝濯毒,防止伤口恶化。若是羽林卫来得及时,便可经太医之手疗伤。若是来得迟……那便只能用战场上的法子,以火烧刀为闻雪朝拔出箭矢。
赵凤辞看着怀中的闻雪朝,心中有些不忍。闻雪朝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竟要遭受如此剧烈的痛楚。
他抚了抚闻雪朝鬓角的湿发,终是一咬牙,将烈酒倒在了闻雪朝的伤口边缘。
闻雪朝刹那间惊痛出声,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眸无神地望着半空。那吃痛声也是有气无力的,没过一会儿便又弱了下去。他全身不住地发着抖,却抿着嘴生生吞下了痛呼。
“若是实在受不住,可咬住我。”赵凤辞撩开袖子,又低声说了一遍。
闻雪朝微微摇头,侧过了脸。
“殿下……”他轻声说,“我好疼啊。”
赵凤辞用手拭去了闻雪朝脸上的汗:“我不会让你有事。”
三道鸣烟已燃,羽林卫和驻守的镇北军马上就到,猎场外便有候命的太医,你定不会有事。
赵凤辞本欲多安慰他几句,堪堪开口便发觉自己也带着颤声。于是只能用轻裘将闻雪朝裹得更紧些,不让他身上的温度流失。
“雪朝,雪朝!你没事吧,你——”赵启邈燃起鸣烟后,急忙赶回了闻雪朝身前。就算是天之骄子,大芙储君,不过也是个未及弱冠的半大孩子罢了,看到表弟奋不顾身为自己挡了箭,太子的声音一时有些哽咽。
闻雪朝虚弱地无法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在此时,猎场外的空中也燃起一道鸣烟。场外有人收到了消息,羽林卫要来了。
赵凤辞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下了。羽林卫收到三道鸣烟,定会带着随行太医前来救援。闻雪朝尚且能撑到太医前来,不必受那烧刀剜骨之痛。
赵启邈满脸忧仲地蹲在闻雪朝身边,时不时嘘寒问暖一番,给闻雪朝小口喂着水。赵凤辞见太子如此关怀备至,羽林卫也马上就到,自己待在闻雪朝身边已实属多余。便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垫在了闻雪朝的脑后,朝赵启邈说:“我担心贼人尚未走远,你们待在原地勿动,我去周围盯梢。”
未料到刚起身,便被一只白皙的手拉住了袖袍。
不知何时,闻雪朝又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蒙着一层薄雾,手却拉着赵凤辞不放:“万事小心。”
赵凤辞检查了一遍侍卫们的尸身,四人皆是直中眉心,一箭毙命。他又将四周丛木搜寻了一番,除去泥土上留下的几道模糊脚印,并无多余的发现。他刚返回原地,便听到远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队羽林卫依着鸣烟的方位找到了他们。
领头的是一名年轻的队守,他见太子殿下与五殿下全身狼狈,闻相之子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而随行侍从皆已毙命,顿觉大事不好,忙吩咐手下:“殿下遇袭,闻公子重伤,速去请太医来。”
羽林卫随即开始四下搜寻。年轻队守朝太子与五殿下行了礼,走到闻雪朝身边,低头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眉头紧皱:“闻小公子呼吸微弱,怕是等不及太医来。两位殿下,恐怕现在就得为闻公子取箭。”
赵启邈一听闻雪朝情况不好,顿时心急起来:“那赶快取箭啊,愣着干嘛。”
“慢着,”赵凤辞上前一步,“方才我为他濯毒,他已痛极。若是直接为他取箭,恐怕他一时半会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