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朝,”赵凤辞站在他身后,“你还在怨我擅自作主?”
闻雪朝讶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赵凤辞所言何事。他面不改色道:“殿下以身试毒,自然有殿下的想法,我当然不怨殿下,只怨自己低估了乌夫人的手段。”
“我服焚心丸一事与你无关,”赵凤辞冷冷道,“既然此法可离开君留岛,我为何不试上一试。”
闻雪朝扬起头,注视着赵凤辞的眼睛:“殿下不顾自个死活就算了,也不顾延东的军士,还有整个东境的安危了?”
“你认为我服下焚心丸便会仍凭乌首驱使,罔顾东境百姓和手下人性命?”赵凤辞面若寒霜。
“殿下嫉恶如仇,自然不会轻易就范,”闻雪朝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讥讽道,“再过数月,若乌首攻过海来,看来殿下甘愿毒发也宁死不屈,想要最后以身殉国,成全一番身后英明。那我留在此处也无用,不如今夜便动身回京,先为殿下在开元寺立一道牌位。”
赵凤辞上前一步,抬臂挡住了闻雪朝的退路,压低嗓音:“你在担心我?”
闻雪朝眸中渐浮愠怒之色,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殿下千金之躯,来日前途无量,不该留下供人拿捏的把柄。”
赵凤辞将闻雪朝反应尽收眼中。看来闻雪朝与从前并无两样。从小到大,这人每次想要掩住心中惊慌,便会故作镇定,将云淡风轻的姿态做个十足。
“尺素焚心丸虽是剧毒,但解药并非仅此一粒。祖父与西疆王乃多年至交,我已派人去告知祖父,让他差人去寻解药。东境名医众多,虽不能解,短期总有缓解之法。我大可假意受乌夫人摆布,请君入瓮,借此机会将乌首一网打尽。”
“闻雪朝,今后我挡在你前面,别再拿自己当刀使了。”他看着闻雪朝的脸。
这是五年前那个冬夜,他没能亲口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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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观沧海【九】
赵凤辞语毕, 又朝前走一步,闻雪朝避让不得, 只能任他倾身向前。
闻雪朝背后没有支撑,他只能仓促间反手拉住门环, 身后房门又欲合上。赵凤辞高高扬起军靴,踢了厢门一脚,门板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 朝两边可怜巴巴地敞了开来。
赵凤辞这一脚力道极大, 差点将整个门板都踹下来。闻雪朝只听到耳边风声,随后厢门大开, 一阵熏暖的穿堂风拂过两人面颊。
他见闻雪朝眼中愠怒渐渐褪下,被一片黯然之色取而代之, 心里生出一丝慌张之感。自己这临门一脚, 难道将闻雪朝吓到了?
赵凤辞喉咙动了动, 半晌道:“是我冲动了, 抱歉。”
闻雪朝似是失神了片刻,听到他歉意的话, 才慢慢将神思找回来。
他眨了眨眼睛, 完全没提方才之事:“夜已深了,五殿下若不嫌弃,便在此处留宿。”
赵凤辞放开了挡在闻雪朝身侧的手:“好。”
“我再让掌柜安排一间上房。”闻雪朝转身要溜。
“不必, ”赵凤辞走入房门大开的厢房,“我在营中睡惯了,打个地铺便可。”
闻雪朝哪敢让五殿下睡在地上。他匆匆盥漱完毕, 便走到窗边铺下凉席,侧过身背对着赵凤辞躺下了。
没过多久,闻雪朝蜷成一团的身子终于舒展开来,席间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赵凤辞见闻雪朝已渐渐入梦,起身走到他的窗前。他盯着闻雪朝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拾起了一缕闻雪朝滑落在地的发梢。
“夜安。”
赵凤辞吹灭案上烛灯,合衣躺回塌上。
月光透过窗棂倾泻在案上,屋中万籁俱寂,闻雪朝的睫毛抖了抖。
二人一夜无眠。
东曦渐升,闻雪朝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已近晌午。他转眼望去,发现卧塌上被褥叠得整齐,五殿下早已回营了。
白纨来报,五殿下让巡抚大人先休整几日,月初再赴军中商讨抗倭大计。
闻雪朝用完早膳,问白纨:“白都督,四殿下与阳大夫人呢?”
他今日自打醒来,便没有见过赵焱晟与阳疏月的影子。二人楼上房门也紧闭着,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本想找机会问一问阳疏月焚心丸之事。阳疏月是阳太医的衣钵传人,想必对毒药也有所涉猎。若阳大夫有解焚心丸之法,那便再好不过。
白纨见闻雪朝终于问起此事,支支吾吾道:“闻大人,下官正要和你提及此事。大人昨日清晨启程去君留岛后不久,阳大夫便跑了。四殿下带着人去追,说是要……要将他服服贴贴地带回来。”
“阳疏月跑了?”闻雪朝讶异,“来杜陵时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跑了?”
白纨神色有些发窘:“阳大夫昨日脸色不是很好,四殿下见他冲出来,便出门来追,被他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上。后来阳大夫不知从哪里找了俩马车,直接驾着就出了城。四殿下带了几个羽林卫的人,还有一批东海王府的府兵,说是要去把他抓回来。”
莫不是阳疏月发现了四殿下隐瞒已久的身份?闻雪朝左右思索了一番,亦觉得不对。阳疏月南下前便对赵焱晟的身份了如指掌,只是从来不戳破而已。
“他可还有其他异常之处?”
白纨只能如实说道:“阳大夫出门时披头散发,走路有些蹒跚。身上衣衫不整,脸色略显苍白。四殿下亦……亦有衣衫不整之状。”
闻雪朝蹙眉:“他俩打架了?”
白纨神情复杂。
半晌后,闻雪朝眼皮一跳。
“可是我想那般?”闻雪朝深吸一口气,问。
白纨脸色微红,垂头不言。
阳疏月刚出杜陵府没几日,就撞上了一批劫道的山匪,连人带马都被山匪虏了去。
这帮山匪不知从哪个山旮旯冒出来的,埋伏在山林中多日。阳疏月的破马车刚进林子,便被人高马大的歹徒们团团围住。
驾车的车夫被山匪堵住嘴绑走了,车中只剩阳疏月一人。阳疏月扫视了一圈蒙面的山匪,目光落在打头的山匪头子身上。
“在下身上并无金银财宝,不知阁下为何不放我走?”阳疏月冷冷道。
山匪头子笑得狰狞:“看这小子细皮嫩肉,模样可人,兄弟们怕是享福了。”
阳疏月抱紧了怀中药箱,不知这帮歹徒打的是什么主意。
山匪并未将他绑住,而是直接将他塞进马车里,拖着马车上了山。
这群山匪盘踞在一个小山坡,寨子并不大,甚至还有些简陋。山匪头子将阳疏月关在后院,与众山匪隔绝开来。山匪头子一开始并未打他的主意,反而每日派人来给他送些简单的吃食,勉强能填饱肚子。兴许觉得药箱里并无值钱物事,山匪们也没有抢走他的药箱。
窗外月色如洗,小喽啰送过晚饭,被劫上山的又一日要过去了。
阳疏月沿着屋子走了一遭,将轩榥窗棂皆闭得严严实实,又确认了一番四周无人,方才回到榻上。
夏夜闷热难耐,阳疏月却坐在榻上,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小心翼翼地从药箱里取出几剂药草,放入一个小臼内,用杵子迅速将药草捣碎。他时不时停顿片刻,竖起耳朵听四周的动静。窗外寂静无声,只偶尔能听到林中鸟雀的低鸣。
阳疏月咬住嘴唇,将捣成膏状的药草取出,缓缓涂在撕裂之处,额前不断渗出细密的汗。
“疏月……”赵焱晟温柔地唤他,“可要我……继续?”
“疏月……”
沉浸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的是他,随后落荒而逃的也是他。
那日从赵焱晟房中醒来后,阳疏月脑中空无一物。
他自诩视功名利禄于无物,毕生之志不过济世救人而已。接过父亲遗愿后,又独自一人保守了多年虎符之秘。从前所盼,不过是待时机一到,便将左虎符交还赵凤辞,从此归隐市野,如浮萍般自在逍遥。直到有一日,赵焱晟对他说,他是自己心中唯一一处舒坦之地。从那时起,他便假装不知赵焱晟身份,陪他共演了那么多年戏。
赵焱晟封王离京,这出戏本到了该散场的时候,戏中人却走不出来。
凉意渐渐散开,伤处已渐渐愈合,不再如前几日那般痛了。阳疏月敷上药,刚躺下身来,便扶着腰低低“嘶”了一声。他忙捂住嘴,不让山匪听到屋内传出的声响。
收拾好药箱,阳疏月靠在榻上发呆。半路遭劫,凶多吉少,谁能料到自己如今会落到如此境地?可为何山匪头子非但没对自己动手动脚,还好吃好喝将自己供着?他总觉得被劫一事处处透着诡异。
困意渐渐袭来,阳疏月在袖中藏好了毒,侧过身子闭上了眼。
若有谁想趁半夜对自己行不轨之事,便让他有好果子吃。
丑时刚过,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阳疏月睡得很浅,听到声音便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凝神听着窗外的动静。
一步,两步,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前。阳疏月听到屋外传来开门闩的声响,“咯吱”一声,沉重的木门被人打开,一人慢步从黑暗中走出,来到了阳疏月榻前。
阳疏月屏住呼吸,指尖勾住了袖中毒。
“小美人儿睡着了没,快来让爷好好瞧瞧。”是山匪头子的声音。
阳疏月猛地睁开眼,将手掌从被褥内抽出。
“——老大,大事不好!”院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喽啰奔进了屋门,“山下来了好多人马,说是要将咋们寨子夷为平地!”
“是哪里来的人马?”山匪头子没注意看阳疏月是否醒了,怒不可遏地问手下。
“他们自称是东海王麾下人马,还说让我们马上放——”
小喽啰话音未落,山脚便传来了撼天动地的呐喊声,山匪头子随手下匆匆出了门,将阳疏月独自留在了院内。
阳疏月思索了一番小喽啰方才说的话,挑了挑眉。他明白此事为何处处透着诡异了。
他收起袖中剧毒,没管窗外的厮杀声震天,索性又翻身睡了过去。
晨光熹微,一批人马冲进后院,发现阳疏月在榻上睡得正酣。
众人瞪目结舌,为何这阳公子困在匪窝还如此淡定?
阳疏月被吵醒后也不恼,他揉了揉眼睛,懒散地望着闯进院中的人马。
“公子,我等受东海王所托,前来营救公子下山!”为首者扬声道。
“东海王?”阳疏月说,“王爷千里迢迢赶到此处,不出来露个面?”
众人原想,这阳公子听到东海王名号后定会惊讶万分,却没料到他依旧稳坐榻上,连姿势都懒得换上一换。
侍卫们默默让出一条道,赵焱晟黑着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阳疏月打量了一番跟前人,只见赵焱晟身上尽是剐蹭,脸上还挂了彩,想必是上山前刻意弄上的。
赵焱晟见阳疏月见到自己面上并无任何讶异之色,一时间思绪如乱麻:“原来你知我身份?”
“殿下口中身份,是瑞通典当行少掌柜,宫中皇四子,还是荫城东海王?”阳疏月冷笑,“赵焱晟,你让羽林卫扮成凶恶山匪,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阳疏月: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四殿下:别逼一个最爱你的人 即兴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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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观沧海【十】
被阳疏月一语道破天机, 赵焱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宛若雕塑般立在原地。为首者见势态不对, 领着众手下纷纷退出院外。非礼勿听,若是听到了王爷身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那便摊上大事了。
众人四散开来,院中只剩阳疏月与赵焱晟二人。
“你是从何时……便猜到的?”隔了半晌,赵焱晟艰难开口。
“王爷是指猜出您的身份, 还是指猜出被劫一事的来龙去脉?”阳疏月从榻上一跃而下, 一时却忘了几日前受的伤,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只得伸手扶住榻前案几,咬着牙忍住不出声。
赵焱晟正欲伸手上前搀扶, 被阳疏月狠狠瞪了一眼, 只得讪讪缩回手:“你那里……还未好全?”
阳疏月没理会他。
“荒唐之事不可胜数, 不知王爷想听哪一出?”
赵焱晟喉咙有些发紧:“你一一说来罢。”
“劫匪一事, 处处透着蹊跷。”阳疏月说,“首先, 我孤身一人且身无分文, 如此多匪徒劫我一人,动机何在?这是其一。其二,山匪又不是刺客, 既然占山为王,为何又要覆面示人?还有,这山寨如此破败, 为何日日都能给我送来荤素吃食?山匪头子既然如此蛮横残暴,为何从不敢直视我的双目?”
“王爷下回若还想让羽林卫假扮山匪,先把这群京城贵公子手上的老茧磨出来。手心白嫩光滑,不知者还以为东境水土养人,匪徒也如此娇贵了。”阳疏月轻哂。
赵焱晟:“……”此言倒是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