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封赏没了,父皇为何仍要将旧王府赐给他?”赵启邈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以皇子之身被赐王府为邸,你说父皇这是何意?”
“陛下这是在敲打表兄呢,让你时时刻刻记着,你虽是储君,坐在一国之君这个位置上的仍是他。”闻雪朝微笑,“人家五殿下军功摆在台面上,你要陛下如何重罚他?。”
赵启邈思索半晌,似是觉得闻雪朝说的有理。他压低声音,看着闻雪朝的眼睛道:“你与他接触了那么多时日,依你来看,老五他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闻雪朝一口吞下软糕,不由笑出声:“表兄有陛下亲封的储君之位,太子妃娘家手握重兵,身后还有娘娘,闻家,枢密院及中书省撑腰。赵凤辞他有什么,身上那把刀杆子吗?”
*****
延东军抵京三日后,太子府设下府宴,邀延东诸将与五殿下共贺大捷。
太子殿下亲自下的请帖,祝帅又是太子的岳父,延东军的将领们自然不敢不从。赵凤辞接了太子下的请帖,虽不知赵启邈是何意。但见客帖中有闻雪朝的名姓,便将请帖收入袖中,骑马朝太子府去了。
太子府筵席奢浮,席间金石丝竹,不绝于耳。赵凤辞刚落座,便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熟悉身影。
闻雪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软席上,看着场中舞姬婆娑起舞。他看到赵凤辞入了席,淡淡瞥了他一眼。
赵启邈带着盛装打扮的祝容姗姗来迟。太子妃数年未能与父亲共处,见到祝梁的那一刻,竟弃了平日仪态,喜极而泣。
众臣见太子夫妇驾到,纷纷起身行礼。赵启邈应了众人,视线落在了赵凤辞的身上:“皇兄数次邀五弟入府对饮,五弟皆不得空。今日五弟能来府中,也算是赏脸了。”
众人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一时出奇的安静。却听闻雪朝笑道:“我在杜陵府时屡次邀约五殿下饮宴,亦被一一回绝,殿下不愧是功勋之将,清高的很。”
若太子殿下是话里带刺,那闻大人这便已算是直言相讽了。朝臣们没料到今日宴上会有这么一出,只好故作不知,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祝梁有些讶异,闻大人回京之后怎似换了个人,说话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赵凤辞无视闻雪朝傲慢的态度,淡道:“我可比不了闻大人,生来便是清贵之命,常人染指不得。”
闻雪朝狠狠睨了赵凤辞一眼,眼神似是要将此人生吞活剥了。
赵启邈此前听闻雪朝对赵凤辞颇有微词,还有些将信将疑。如今看这两人如此两看相厌,已近乎剑拔弩张之势,忍不住出言解围:“闻玓,今日延东军皆是贵客,你莫要在席上胡闹。五弟,闻玓身负巡抚之责,今日若在朝堂上多有冒犯,我便先替他赔个不是。”
闻雪朝冷哼一声,甩袖坐下了。赵启邈亦不再言语,只是拾盏独酌。
二人争执之事告一段落,筵席上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赵启邈逐一为延东军将领敬酒,称道将军们在君留岛一役中的勇谋。几轮下来,宾客们皆有些微醺了。
祝容偏要拉着父亲与夫君去后院对饮,闻雪朝自称酒后头眩,早早便回屋内饮醒酒汤。无人察觉五殿下何时离的席。
这几年在各个朝臣府中放歌纵酒,闻雪朝发现自己的酒量越发不济了。他躺在内间屏风后的红木躺椅上,将下人送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闻雪朝闭着眼睛轻揉眉心,只闻到自己满身的酒气味。待头痛稍缓解了些,他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只见身前站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闻大人。”来人淡道。
闻雪朝神情僵了片刻,随即闭上眼睛转过了身子。
赵凤辞冷笑一声,一把抓过闻雪朝的衣襟,将人径直翻转了过来。
闻雪朝只觉脑中依旧有些混沌,只是低促开口:“你快离开此处,千万别让赵启邈发现——唔!”
赵凤辞一把揽住榻上人的腰身,将人抵在长椅上,制住他的双臂俯身往下。
慌乱中,闻雪朝伸手抓住了身侧的扶把,眼角红如滴血。他强忍着滚烫之痛,咬牙颤声:“太子……太子在屋外。”
赵凤辞凝神看着怀中颤栗之人,压低声音道:“闻雪朝,昧心之言你张口便来,如今倒是怎么说不出话了?”
闻雪朝张口欲言,却被赵凤辞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怕皇帝重赏于我,初入京便惹上太子忌惮,是不是?”
闻雪朝挣扎着咬住赵凤辞的手掌,一道鲜红的咬痕刻在了赵凤辞的掌心。
“你如今,还……还不能称王。”闻雪朝深吸一口气,微微喘道。
赵凤辞停下了动作。
闻雪朝的舌尖舔拭过齿间血丝,他盯着眼前失控的男人:“皇子封王者,皆被外封贫瘠之地。皇帝要封你为王,还要留你在京城。你今后便是赵启邈的死敌。殿下,你羽翼未丰,还未到与赵启邈势均力敌的地步,此时封王,是在害你。”
他话音刚落不久,便听到屏风外传来一道人声:“闻大人可在此处?太子殿下正在四处找您。”
是太子府的二管家。
二管家方才看到屏风内有模糊人影,便揣测闻大人在此处。屋中半晌无声,他正欲上前推开屏风查看,便听到屏内传出清冷人声:“我饮酒不适,小憩片刻,莫要再扰我。”
“是是,小的马上便走。”二管家额头冒出一阵冷汗,这下扰到闻大人清静了。
听到房门掩合上的声音,闻雪朝手心已全是汗,他扭头对赵凤辞怒目而视,却被赵凤辞伸手托起后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占。
他早该想到的。
赵凤辞盯着身前心绪涣散的人影,心中想。
闻雪朝骗过了所有人,差点骗过了自己,也唯有这一刻才最诚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朋友拉我出去暴走了八公里,更文的时候手都是抖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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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诉衷情【四】
闻侍郎与初归京的五皇子不对付, 是整个广阳都人尽皆知的事。
京官圈中盛传,闻大人以巡抚之身南下, 在东境期间处处挑五皇子的不是。五皇子被惹恼了,自那以后便对闻大人在东境的安危不闻不问, 一度使闻大人落入乌首之手,受尽屈辱。闻大人因此记恨在心,刚回到朝中, 便在早朝上使劲给五皇子穿小鞋。二人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
还有知情者言, 闻大人此举,其实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派如今势头正盛, 颇为忌惮这位兵权在手的五皇子。闻大人与太子从小便一同长大,更是太子的忠实拥趸, 自然要替太子出面, 压一压这五皇子的气焰。
仅仅因为闻大人朝上的几句话, 五皇子好不容易用浴血功勋换来的亲王之位, 便就这么没了。因此有人感慨,五皇子表面上泰然处之, 实则心里想把闻侍郎生吞活剥了。
话虽如此, 朝中那些大官日日尔诈我虞,本就貌合神离。那些高堂纷争,与老百姓并没有什么关系。太平年岁里, 日子就这么渐渐过下去了。
永平三十三年,五皇子赵凤辞率西翼军大败乌首,班师回朝。靖阳帝虽未授其爵位, 但仍将城东旧訾王府赐给了他。訾王是靖阳帝的表兄弟,当年与圣上情同手足。可惜訾王年纪轻轻便重病不治,驾鹤西游了。旧王府便自此荒废,再也无人居住过。靖阳帝将訾王的旧府赐给五皇子,其中确有不少意味。
五皇子虽未领实职,但仍被允入枢密院议事。靖阳帝膝下九子中,唯有太子与五皇子留在朝中,分别入了分掌军政大权的中枢二院。
永平三十四年,太子监国,兼领中书令,闻雪朝身为辅佐监国太子的首臣,加之平定东海有功,擢升中书侍郎。
五年间闻雪朝从内史侍郎升至中书省右相,爬到了与闻仕珍同样的位置。朝中左右丞为亲父子,此乃大芙建朝以来头一回。
闻相亦存了让权于子的心思,逐步退居于府中。往常以闻仕珍为首的枢密院朝会如今已由这位新晋右相代为主持。
帘外漫天飞雪,阿申撑起了暖炉,上前为主子开路。赵凤辞对着少年瘦削的背影道:“今日极寒,你待在轿里,不必去院内候着了。”说罢,便披上玄黑色大氅,大步走入了内院。
正堂早已坐满了军机大臣,见五殿下入内,纷纷起身相迎。上首之人抬眸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冷淡淡,并无动作。
“殿下姗姗来迟,倒让叔伯们好等。”闻雪朝放下茶盏,心不在焉道。他靠在交椅上,身着紫色朝服,上织云凤花锦绶,外披鹤羽裘,清贵不可言。
赵凤辞脱下大氅,挂在椅后:“院外风雪交加,闻大人还不忘打扮一番,确是雅兴。”
枢密院众臣早已习惯二人的字字机锋,他俩日日皆是如此,终究避不过。待人到齐后,闻雪朝倒是收起了语中刻薄,与众人议起正事来。
赵凤辞看着堂上的闻雪朝。从三品云鹤到一品云凤,这人只用了五年时间。
“今日军报多为州郡匪患,四疆军情却鲜少提及,还请穆大人再留意一番了。”闻雪朝对兵部尚书说。
“闻大人哪里话,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兵部尚书忙道。
窗外雪渐渐停了,军机议事告一段落。闻雪朝起身送大臣们出院,面上露出愧疚神色:“天寒地冻的,劳烦诸位叔伯迢迢赶来。我府上请了北疆的制炉匠,改日上门给叔伯们补地龙去。”
众人纷纷上轿打道回府,闻雪朝突然叫住了赵凤辞:“五殿下,阿申今日没送你来?”
他抱手而立,倚在门边看着赵凤辞直笑。
赵凤辞本欲随众人一同离去,听到闻雪朝在身后喊自己,脚步微微一顿。
“阿申今日穿的少,我让他待在轿子里。”
闻雪朝挑了挑眉,走上前,环住了赵凤辞的肩:“殿下身上落了许多雪。”
闻雪朝从背后拥了上来,赵凤辞立在原地僵住了。
他平日肆意妄为就算了,这里可是枢密院,掌军国机务调发的重地。
闻雪朝轻叹,温热的气息喷在了赵凤辞的后颈处:“我想九殿下了。”
赵凤辞眉心直跳:“凤徽说他不想见到你。”
赵凤辞在赵凤徽未满周岁时便南下东境,原以为多年后回京,自己对幼弟而言已与陌生人并无不同。未曾想到亲兄弟间血脉相连,赵凤徽长到七岁,初一见他,口中便大喊着“五哥”扑入了他的怀中。他向靖阳帝请求将赵凤徽带回王府照料,靖阳帝应允了。
宫人总说,九殿下自小便喜欢亲近好看的人。赵凤徽原本十分亲近闻雪朝,还将闻哥哥亲昵地唤作“玉兔仙子”。五哥不在京中那几年,仙子每每入宫,便会陪他玩,给他带新奇的小玩意儿。
然而自他搬来与五哥同住后,仙子便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把五哥从他身边抢走。只要仙子来了王府,五哥便会把他扔给下人,整日陪着仙子在房中玩闹。
比起自己,他总觉得五哥更偏爱玉兔仙子一些。
“小小年纪,怎么跟个醋坛子似的。”闻雪朝嗤笑。
赵凤辞心想,谁叫你日日欺负他。
闻雪朝却只是说笑一番,并未真跟着赵凤辞回王府。太子不在京中,今日中书院还有一堆折子等着他处理。
赵凤辞没好气地说:“这几日天冷,你朝服外多穿些,不要只披一件中看不中用的羽裘。”
闻雪朝松开了他的脖颈,杏眼微微上扬:“万事仅凭殿下吩咐。”
听闻雪朝张口打趣,赵凤辞的语气放缓了些:“后日休沐,你可会来王府?我让阿申寻了个北厨,会做你最爱吃的辣食。”
衙前传来人声,当值的大臣已至。赵凤辞不再多言,只是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在闻雪朝身上,便迎着风雪走了。
闻雪朝望着赵凤辞远去的背影,笑意直达眼底。
大雪封城,各地上报的奏疏比往日要少了许多。天刚暗下来,闻雪朝便已预批好所有的折子,准备打道回府了。
闻府的小轿在院外等着他,闻雪朝裹紧了赵凤辞的外袍,对着手心哈了几口气,对闻澜道:“大冬天的,还真有些难熬,回府吧。”
虽说瑞雪兆丰年,却还不知会有多少因北疆战事南逃的百姓,会冻死在半途中。
闻雪朝刚步入云容阁,便微不可查地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拦住了走在身后的闻澜。
他隐隐觉得院内有些不对劲。
“少爷?”闻澜不解。
只听闻雪朝低声道:“速速去叫府内护院来,快。”
闻澜愣了一瞬,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转身往外跑去。
闻雪朝盯着白雪皑皑的院子,双眼微眯。
雪径上并没有人经过的脚印,书房内的烛光被寒风吹拂地忽明忽暗,直觉告诉他有人来过。
他抄起一根池旁的木棍,屏息凝神地朝书房的方向缓缓走去。
鞋履踩在雪中,发出窸窣的声响。闻雪朝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前,用木棍轻轻翘开了书房门扉的一条缝。没想到木门“咯吱”一声,朝内打开了。
还未走进屋中,闻雪朝便听到屋内传来衣料摩挲之声。他下意识用余光瞥了一眼屋内,只见一名全身黑衣的蒙面男子立在窗前,正准备跳窗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