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那时起便意识到,他和闻雪朝无忧无虑的时光,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赵启邈手臂一松,闻雪朝重重跌坐在地上。他捂着泛青紫的脖颈咳得撕心裂肺,半晌说不出话来。
“先前赵凤辞在朝上为你求情,我便觉得有些蹊跷。”赵启邈拍了拍手,讽刺笑道,“探子说你隔三差五便会出现在怀王府,你同我说是找他谈枢密院军情,我还姑且信了。”
他蹲在地上,一把扯过闻雪朝的衣襟。霜色锦衫被赵启邈用蛮力撕破,露出了白皙的脖颈与肩膀。
赵启邈盯着闻雪朝锁骨处的点点红痕,眸底幽深:“闻雪朝,你就喜欢被男人上,是不是?”
闻雪朝身子一僵,唇色白了几分。
“你和他是从什么时候……是去了东境之后?你那么多年不曾婚娶,外人皆说闻家公子清心寡欲,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恐怕无人猜到,你是个喜欢被老五压在身下欢爱的贱货。”
“赵凤辞去大理寺,是为了救你吧?”赵启邈松开了闻雪朝的衣襟,“如今你在我手上,你说他敢不敢背上弑君的骂名,带兵闯入宫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写个甜甜甜文(滚)
第60章 诉衷情【十七】
雁北大营并未与城门口的延东军交火, 而是沿着东市大道长驱直入,包围了整个大理寺区域。
大理寺当值的官员与狱丞已在昨夜听闻京中变故, 却没料到怀王麾下的兵马绕过了皇宫,先朝着大理寺而来。
翟墨自称要安抚被困大理寺的官员, 大摇大摆地走进院署,说是要请诸位大人们饮茶。院内众臣看到披坚执锐的军士上前倒茶,纷纷吓得魂不守舍, 持盏的手一直在抖。
趁翟墨稳住了大理寺前署, 赵凤辞带着兵马直入后院,将整座诏狱翻了个底朝天。镇北军寻遍了整座大牢, 却并没有发现闻雪朝的身影。
亲卫将轮值的狱丞带到赵凤辞跟前,那狱丞被眼前阵势吓得不轻, 在怀王面前心惊胆战地跪了下来:“殿下, 闻大人昨夜便被宫里来的管事公公带走了。”
狱丞见怀王殿下变了神色, 心中叫苦不迭。先是太子派人来寻, 接着怀王便领兵围了诏狱。这闻大人到底犯了多大的事,一下请来了两尊大佛。
“何时走的?”
“回禀殿下, 约莫是在寅时。”狱丞小心翼翼道。
赵凤辞的心倏地沉了下来。他不过是晚到了半个时辰, 便被赵启邈抢了个先,这时机也未免太过凑巧。莫非,赵启邈已发现了闻雪朝同自己的牵连?
若真是如此, 那闻雪朝如今处境便极其危险。
刚从大理寺出来,翟墨便听到五殿下吩咐亲卫:“速去联络宫中内应。”
亲卫退下后,五殿下转过身对他道:“翟伯父, 我等先率大营退守城外。”
“延东,镇北二军皆已听从殿下号令,殿下为何不干脆让祝帅率延东军反围住宫城,来一出瓮中捉鳖?”翟墨有些不解。
赵凤辞眼神微暗:“赵启邈若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还不知会做出何等荒唐事。”
闻雪朝如今在太子手中,他若对太子步步紧逼,闻雪朝便会陷入危殆。
雁北大营来去如风,半夜三更入的城,天还未亮便已撤出城外。京中朱门大户担忧城中生乱,刚准备紧闭门扉,便听说怀王殿下退兵了。
镇北军两万人马盘踞在琊山半腰,猎猎秋风吹拂长旗,列阵军士皆带肃杀之气。身下的战马打了几个响鼻,赵凤辞攥紧缰绳,俯瞰着山下巍峨高耸的宫城。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皇宫燃起了长明宫灯,万间宫阙一片灯火通明。他眼中辉映着山下光河,却依旧如一潭沉水。
身后马蹄声渐起,清晨派出去的亲卫终于折返。亲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回禀殿下,宫中内应称闻大人已被关在东宫中严加看守,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马。”
赵凤辞沉声道:“取图纸来。”
他展开手中六宫图,视线顺着垂拱殿往下,最终落在后苑旁的太子东宫处。东宫殿高三层,东临皇家苑林,西临帝后居所,四周皆被丛林树木环绕。
赵凤辞盯着东宫后殿的树林看了半晌,猝然合上了手中图纸。
“传信给石宝儿,”他目光微闪,“今夜亥时,听我号令。”
*****
闻雪朝听到身后云靴踩在狐毯上的窸窣声响,并未回过头。
来人看了一眼案几上早已放凉的吃食,冷笑出声:“怎么,没等到人,失望了?”
他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赵启邈,没有开口。
“你盼着老五来救你,他非但不来,反而已退兵至琊山外。”赵启邈手上的玉环碰到案上杯盏,发出清脆的声响,“雪朝,我早与你说过,吃里扒外之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闻雪朝这回倒是转过了身,他看着眼前一身明黄的赵启邈,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表兄今日虽未能如偿所愿,倒是颇为淡然洒脱。”
闻雪朝一句话戳中了赵启邈心中痛处。今日本应是靖阳帝颁布禅位诏书,赵启邈在文武百官见证下荣登大宝的良辰吉日。没料到赵凤辞半夜率军攻城,京中家家户户惴惴不安,朝臣也纷纷告假,无人来上早朝。病入膏肓的靖阳帝听闻怀王率兵围城,精神复振,抵死不写下禅位诏书。
玄袍军在殿外求见太子,赵启邈自知闻雪朝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伶牙利嘴的性子,并不欲与他多做纠缠,甩袖跟着亲兵走了。
离开东宫前,他凑到闻雪朝耳畔,咬牙切齿道:“早晚有一日,我会将赵凤辞踩进泥潭里,让他跪着对我求饶。”
闻雪朝直视着太子的眼睛,笑意盎然:“那臣便拭目以待了。”赵启邈走后,闻雪朝活动了几下被脚镣束缚的下肢,坐回了侧殿的塌上。
他从小陪赵启邈在宫中长大,自然对东宫十分熟悉。侧殿这方小塌是他少时在宫中的居所,赵启邈还未出宫建府时,他便时常留宿宫中,与年少的储君作伴。他不知赵启邈将自己关来此处是存何心思,但看到赵启邈离开时的神情,心中便已了然。
若太子先前对他还带着些许怜悯,经历过背叛倾仄之后,便只剩下恨了。
将他关在东宫旧居,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讥嘲他一番。
“若没有走错路,待孤君临天下,你便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惜如今为时已晚。”
闻雪朝垂眸笑了笑,他都能想到赵启邈说出此话的神情。
太子与自己朝夕共处了那么多年,依旧浑然不知。他闻雪朝所求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闻雪朝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窗栏前,看窗外皎皎秋月挂上树梢。他凭栏出神了许久,一时没有留意到殿外传来的嘈杂声响。
“闻大人白天未进食,太子殿下差咱家来送些宵夜。”少年清脆的声音在殿门前响起。
“公公可持太子令牌?”
“诸位大人值夜辛苦,这不正挂在咱家腰上吗?”少年笑眯眯道。
闻雪朝有些诧异地转身,见侍卫领着一名身着内宫太监服饰的少年走进了侧殿,少年手中端着几盘御膳房的熟食,面相十分和善。
闻雪朝总觉得这少年十分眼熟,好似从前在哪儿见过。
玄袍侍卫站在殿中,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石公公是从御膳房过来的?”
少年眼中带笑:“是呀,饭菜还热乎着呢。”
闻雪朝陡然一怔,这不是几年前在中宫进献蟠桃的那位小公公么?他后来从赵凤辞口中才得知,这石小公公是花间岛族长的幼孙,乌首屠杀花间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岛民。
石宝儿将饭菜一一呈到闻雪朝身前,温和道:“闻大人还是莫要怄气,多吃一些才好。咱家看今夜月色浓稠,恐怕不到亥时,外面就要变天了。大人可别将这饭菜再放凉了。”
他将滚烫的热汤吹凉,正要递给闻雪朝,手却一滑,将汤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那玄袍侍卫被溅了一身,骂骂咧咧地去外殿寻棕苕来清扫。
玄袍侍卫刚踏出殿门,石宝儿便凑上前一步,对闻雪朝急促道:“五殿下亥时入宫来营救大人。”
他拾起地上的一片尖利碎瓷,迅速塞进了闻雪朝手中。
石宝儿不知闻大人是否信得过自己,他正欲再开口,就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只能垂眸往后退了一步。
闻雪朝见石宝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一只死去的鸟,遽然明白了赵凤辞的意思。
他瞳孔微微缩紧,捏紧了手中瓷片。
玄袍侍卫还未迈入后殿,便听到殿内侍候的石公公发出了一声尖叫。侍卫唯恐出了什么变故,急忙拔剑出鞘奔入殿中。
石公公瘫在地上,满目惊恐地指着染血的床榻:“闻大人他——”
“闻大人方才拾起地上的瓷片,就,就往手腕上割。”石宝儿已被吓得语无伦次,“他这是,他这是在一心求死!”
侍卫见闻雪朝垂落在侧的手腕上尽是血污,手上还攥着那枚沾血的瓷片,心中一凛,向殿外大喝:“去请太医!”
石宝儿扯过腰间锦帛,将闻雪朝的手腕裹紧了。可那乌黑血迹仍顺着锦帛往外溢,看起来瘆人得紧。侍卫见闻雪朝情况愈发岌岌可危,一时也等不及了,跑出殿外派人去寻太医。
整座东宫人声嘈杂,乱作一团。石宝儿趁殿内无人,踩着雕栏一跃而起,抬脚将檐上重瓦挑走了几块。
“闻大人,后会有期。”话音刚落,石宝儿便从半开的窗台处跳下,须臾间便溜得没影了。
躺在榻上的闻雪朝眉心一跳,他是真没想到,这花间岛的石小公公竟也是个会武功的。
石宝儿前脚才走,东宫殿瓦上便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闻雪朝刚睁开双目,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隔空的瓦梁上轻盈跃下。
闻雪朝睫毛颤了颤,眼睁睁看着那人朝自己大步走来。
赵凤辞全身上下隐匿在夜行衣之中,只露出一双英挺眉眼。他急步走到闻雪朝跟前,将榻上人一把圈在怀里:“走。”
温热的气息透过蒙面黑纱拂进闻雪朝耳中。他耳尖微微一红,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赵凤辞径直打横抱起,朝殿外疾掠而去。
赵凤辞带着闻雪朝穿过后苑树林,跃上主殿殿顶,直朝宫外奔去。闻雪朝的整个身子都被五殿下牢牢裹在怀中,像是在护着什么稀奇宝贝。
他发现五殿下的胸膛一直在剧烈起伏,这才想起自己脚下的镣铐还未卸下。兴许是因为脚镣太沉,五殿下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
“我们身后并无追兵,殿下若实在撑不住,可先将我放至……”巍峨皇宫已被二人远远抛在身后,闻雪朝抵在赵凤辞的心口处,斟酌着开口。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赵凤辞声音嘶哑,“我今夜便上了你。”
闻雪朝乖乖闭嘴。
白露凝,秋风燥,月色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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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诉衷情【十八】
因宫中生变, 广阳都全城戒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皇城主道两侧站满了佩剑的羽林卫。
一队赤袍亲卫策马从宫城追出宫,朝二人消失的方向疾驰而来。赵凤辞带着闻雪朝从一处寺庙的屋檐下跃下, 藏匿在了深巷暗处。
他刚对闻雪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有一队赤袍亲卫手举火把,朝寺庙的方向赶来。
“队正, 他们方才就是在这附近失了踪迹。”
“一户一户挨个给我搜!”
巷子尽头有个狭隘的柴门, 仅能容一人通过。赵凤辞敛去身上气息,将闻雪朝塞进了门旁死角处。两人靠在门后石墙上, 身形紧紧贴在一起。
闻雪朝的脚镣在拖拽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深巷的阒寂。他呼吸一滞, 神色有些慌张。
“别怕。”耳畔响起了赵凤辞低沉的声音。
闻雪朝只觉身后人将怀抱收紧了些, 他的后背紧贴着赵凤辞的胸膛。五殿下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在这寂静的小巷中顿时显得格外清晰。
闻雪朝指尖颤了颤, 反手抓住了赵凤辞的手。
夜空如漆,月悬星落。若不是巷外喊杀声震天, 便是良辰美景, 风月无边。
十指交握的暖意袭上心头,赵凤辞瞳孔微微缩紧。
夜闯皇宫前,他曾与翟墨商量好, 若他彻夜未归,雁北大营明日便与延东军汇合,直接率兵入城。今夜将闻雪朝救出宫后, 他原本想带着闻雪朝返回城外。
盯着怀中人看了半晌,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两人在狭小的柴门后待了近半柱香时辰,巷子外的马蹄声渐渐远了,四周又陷入万籁俱寂之中。
闻雪朝暗暗松了口气:“暂时没有危险了。”
赵凤辞轻声道:“你抓稳。”
还没等闻雪朝反应过来,他便带着怀中人跃上了低檐。闻雪朝匆忙抓紧了赵凤辞的衣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五殿下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镇北精兵镇守府外,阿申已陪赵凤徽睡着了,偌大王府中,只有浴堂内摇曳着零星烛光。
满屋水汽氤氲缭绕,打湿了浴池旁的石阶。屏风挡在窗栏前,池中人影在蒸雾中朦朦胧胧,瞧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