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薇姐,那卫七大人当真,白日里勾了陛下……?”
“浴桶全染了血,泼出来的水把雨霖殿后花园半个园子的白莉都染红了,还能有假!”
“嘶——”
听着的小宫女和两名影卫都倒吸一口凉气。
小宫女出声了,两名影卫没敢,心惊胆颤地看向皇上。
离行瑾听着那两个宫女毫无所知的得啵嘚啵,面色慢慢阴沉下来。
听到最后,倒是没吸气,反是无端一团火拱了上来,火气上行下窜,一时难消。他冷眼看着两名宫女,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浑话:他娘的真是比朕还敢想!
第23章
两名宫女毫无所知,还在继续讨论这件事。
“听说这几日陛下连明心殿都不去了,整日和他待在与雨霖殿里,连太后都亲自问了陛下,说要给一个名分呢。”
在宫女看来,这可是天大的荣宠了。
要知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就从未听说临幸过什么人,若是当真要把影七纳入后宫,岂不是要重启后宫的意思?
后宫一旦重新开启,那她们这些人……
“可惜陛下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小宫女遗憾道。
名为吉薇的宫女眼看要发火,听到小宫女后面的话,又洋洋得意起来,声音有些刻薄尖锐:“替子就是替子,玩物一样的东西,还能指望陛下当真看得起他,给他个名分么?痴心妄想!”
在宫女们浅薄的认知上看来,能够成为帝王的人,在后宫之中有一席之地,绝对算得上荣宠了。
然而陛下却拒绝了太后的提议,这对她们来说,就是离行瑾根本不在乎影七的意思。事实上不止是她们,宫中绝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抱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这些人不知道离行瑾将来会把影七提到无人可及的位置上。
“听说这位的出身也不是很好,是再普通不过的寒门,也不知身上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没有……”
大约是积怨已久,两人的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一面假山之隔,听得再清楚不过的两名影卫又惧又怒。
惧的是皇上此刻风雨欲来的脸色,怒的是这些宫女话中显然不止针对影七,竟是连他们影卫也捎带辱没了去。
他们堂堂正正的帝王提剑人,如何能与困于囚牢的宠脔相提并论?!
“陛下?”
一名影卫终于忍不住了,上前询问地看向离行瑾,故意出声问道。
“谁?……啊!!”
小宫女尖叫,待看到两名影卫旁边的离行瑾,两眼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
“陛下、陛下恕罪!”到底不敢晕过去,她连滚带爬地跪在离行瑾脚下,面上血色全无。
杨吉薇亦是浑身颤抖,不过她自持身份高贵,又有点自作聪明,觉得只是说错了几句话,陛下便是再喜爱那位男宠,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与她背后的家族翻脸的。
她低着头,咬了咬唇,刚刚的惊鸿一瞥间,足够让她看到帝王无双的容颜,剑眉薄长,薄唇似染,冷情如斯。偏那双垂帘半掩的凤眸多情温柔,似桃花春水,只一眼就叫人深陷沉沦。
杨吉薇心中鼓跳个不停,她虽归为刑部尚书嫡女,但因为近些年来刑部势力越发薄弱,再加上宫中后宫不存,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进入皇宫的机会,这还是她以宫女身份入宫后,第一次见到帝王的真颜。
只一眼,她便明白了,为何二哥会不顾父亲意愿,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侍郎职位也要进入准提宫,费尽心力,只为博一个影卫副统领。
若说从前只是纯粹的不甘,这一眼,则让她心中的嫉恨更加汹涌了起来。
凭什么?因为一个宋琦,她便不得不窝在这样肮脏的太初殿,看不到以后,如今连一个替子、男脔,也能凌驾她之上?
身份、才貌、温柔小意,她样样不缺,也自认样样高出一个寒门出身、只会提剑杀人的影卫,陛下会被那样的无盐之人蛊惑,也许只是困于长明宫中和宋琦的多年旧情,未看到旁人的好罢了。
这样想着,她便鼓足了勇气,尽量放柔声音,不落痕迹道:“陛下恕罪,小女绝无不敬卫七大人的意思,实在是,”她面上换了隐隐的委屈,不经意侧头,发髻旁几丝垂落的柔发便附在了脸侧,越发衬得面如凝脂,唇红齿白,即便是粗陋的宫女打扮,也难掩其艳美之色,甚至画龙点睛般为其添了一份天真娇俏的感觉,“卫七大人身为影卫,却仗势欺辱家兄,毁其容貌,小女心疼家兄,这才一时口不择言,失了分寸。”
“陛下恕罪。”
离行瑾之所以还能听完她这诡辩之语,纯粹是气得狠了,没有反应过来。
此时听她提及家兄,阴森森道:“你家兄?”
很好,只杀这一个,也太便宜了对方了。
杨吉薇心中一喜,道:“家兄便是得陛下圣令,如今入了准提宫的杨谆准卫,乃刑部尚书之子。”
离行瑾一顿,瞥了她一眼。
杨吉薇垂眸静立,努力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她知道,陛下既问到这里,多半是不会再计较此事了。
然而下一秒,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笑魇俊美的帝王。
那张让她心动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魔鬼一般可怕的话语:“那便割掉舌头算了。”
“……不!!”
“啪嗒”一声,惨烈的叫声戛然而止。
影七刚努力把今日份的字练完,便见去太后处请安的陛下回来了。
影七整理笔墨的动作一顿,不经意看了陛下一眼。
他抿抿唇,将卷起的宣纸又摊开,放在桌案上,努力营造一种正在专心练字的感觉。
陛下此时心情似乎不太好,不,应该说这两日一直不太好,现在似乎到了最高点。影七下意识不想去触霉头,因此慢吞吞抓了毛笔,认认真真又开始写了起来。
总归是每日都有的惩罚,将明日的写出来,明日便可以放松一点了。
离行瑾意外地自进了书房便没有出声,只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影七的方向不动,又似乎只是神游,并未将心神放在影七身上。
影七黑色的眼睛里闪过疑惑,越发觉得今日的陛下有些不对,他一手拿着毛笔练字,因着方便,另一只手便不知不觉摸上了胸口的玉佩,托在手中无意识地无聊把玩着。
陛下说这玉并不是真玉,只是一种似玉的青石,但摸上去手感却比玉要好得多,温凉细滑,如触丝绸。青石面上的鸳鸯雕饰与众不同,如果不是那日影一提醒,他当真以为只是两只鸟而已,雕纹不算精美,但深刻有力,一羽一栩皆清楚明了,指腹触摸上去,都能想象出其生动形状。
让人惊奇的是,这种青石似是有一点柔韧性,影七用力去捏,居然发现它会有轻微的变形。
影七把青石佩从衣领处揪了出来,看着玉石面上的小鸟,用力捏了一下,然后便看到本是闭嘴扬颈,很是有些傲然模样的胖鸟被他这一捏,尖红的嘴巴便张了开来,眼睛因此变形瞪大,好像在尖叫一样。
影七:“……”
他忍不住捏了又捏,等回神的时候,字迹寥寥无几的白色宣纸上,赫然站着一只看上去很是憨笨的肥鸟,正引颈尖叫。
离行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见他玩得这般投入,不由也跟着笑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低声道:“朕还当你不会发现这点趣味之处。”
他心情不觉好转,揉了一把影七乌黑整齐的发,叫人顶着乱作一团的鸟巢无奈看过来的时候,才温声道:“宫中确实烦闷无聊,朕改日带你出宫走走。”
宫中多舌之人太多,与其时刻留心影七不小心听了去烦心,不若釜底抽薪,彻底让那些人闭上嘴巴。
影七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随即按捺下去,劝道:“陛下不可,宫外太危险了,属下自己去便好。”
似乎是看透了影七的小心思,离行瑾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也没为难他,继续道:“日前有奏,潢口等边关重镇盐运不易,朕此去行宫,便是着人处理这件事,顺便微服私访,访民间风物、黎民百态,你身为朕最亲近的随侍影卫,自是要听令前往。”
影七应道:“是!”
离行瑾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不生气了?”
影七莫名:“陛下?”
什么生气?
他不明所以,但看着陛下的眼神,还是顺着点了点头。
离行瑾咳了一声,又忍不住摸了他一把的头发。
没想失了记忆的人这样好哄。
第24章
虽然更倾向于自己独自出宫,但不在休假时间,想也知道陛下不会答应,影七只好选择和陛下一起出行。
他不知道从前贴身随侍陛下的那人是不是也是这样——无论陛下去哪里都要毫不犹豫地跟从,即使在宫中也要吃住在一起,几乎时刻不离身。
他想要去问问内廷六卫,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前几日还好,他还未搬来雨霖殿,陛下也没有将处理政务的地点完全转移到雨霖殿,那时候他的自由度还是比较高的,至少白日的时候,实在无事可做,去准提宫转转也无伤大雅。
那是陛下给他的权利,也是他为了配合陛下制作假象而不得不进行的义务,虽然偶尔也觉得无趣,至少是有事可做的。
不像现在,几乎是被困在了雨霖殿中。
离行瑾说要带他出宫,影七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极为开心的。
除了每月一日的休假,这几乎算得上是他这些天来难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刻了。
自然,一切以陛下的安危为重,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离行瑾敏感地察觉到了影七的放松,不由勾了勾嘴角,心情也跟着变得愉悦起来。
那日他问过被顾凛藏匿在太医院,那个本该死在提刑司的神医谷中人,的确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对方同样不希望影七能恢复记忆。
他甚至怀疑,影七的失忆有一部分是对方刻意压制的结果。
这让他感到愤怒,又无法自控地松了口气。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场他处心积虑得来的感情,哪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足够让他草木皆兵。
他对人的情绪变化一向敏锐,在影七身上,这份感知更是被放大了数倍。也因此他比迟钝的影七更能清楚地分辨出,那日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这人听了,心里是含了憋屈和委屈的。
但这只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哪怕再不把脸面放在心上的人,日夜陪伴的身边人看着自己想的却是旁人,也会觉得恼怒和委屈,更别说他的阿琦了。
这人看上去乖巧听话,骨子里却高傲倔强,一根筋到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多少人都拉不回来。
自请去战场是这样,退宫也是这样。
表面上,当年宋琦的退宫是大将军和帝师一同向他上谏的。
大将军手握重兵,和帝师、先帝三人情同手足,最是忠君爱国,一向对他莫敢忤逆,是他夺权路上最有力的臂膀。
帝师是天下文人的精神支柱,在做他和宋琦的老师之时,就知晓了他对宋琦不同寻常的心思,但不知为何,并未出言阻止,他也就真的有那么一刻,以为至少他的感情并不是为天下人不耻的。
然而他太天真了。
大将军察觉到了他的感情,头一次违背了他的意愿,跪求他让宋琦退宫。
帝师说,他从前之所以默认,是断定宋琦对他毫无君臣之外的感情,两人注定无果。但见他步步筹谋,甚至废了后宫、诛杀权臣,觉得他太过了。
他们都是百周的肱骨之臣,见不得百周帝王因为一个男人,有毁了江山的危险。
他冷笑,笑他们夸大其词,蠢昧如愚民。
但这些于官场涡流中用惯了手段的狐狸,最知诛人当诛心。他们谏他:“陛下,宋琦的路不在深宫,您不能毁了他。”
百周最具权势的两名大臣,他的左膀右臂,文武之师,都来谏他,说不能让他毁了宋琦。
这一箭最狠,他用尽全身力气都吐不出半个字来。
然而这一箭不是最致命的。
直到宋琦自请征战后即将出发,帝师因年迈致仕还乡,临走亲口告诉他真相,他才知道,诛人当诛心,诛心莫过宋南桢。
这一切,都是宋琦、宋南桢算计好的。
是他自愿退宫,是他受不了他,暗中求了大将军和帝师,想要自奔前程。
宋南桢以为,大将军和帝师来谏他,他便一定会听,会让他如愿。
得知一切,那一程,他未送他。
恨意未绝,他怕自己登上城门,看那人不顾一切远离他的视线,会忍不住杀了对方。
这便是宋琦,看着沉默乖静,但本质依旧是狼,孤高、绝韧,一旦做出某个决定,便再无回旋余地。
他用两年时间,心口的两箭,彻底明白,当年被他用心护在长明殿憨笨天真的小狼崽,已经长大了。
所以在人没有彻底属于他之前,他宁愿冷下心肠,绝不妥协在这人委屈的目光中。
只是到底心软,离行瑾看向站在一旁,垂眸安静帮他研磨的影七,只这样看着对方,心底的满足便暖洋洋充斥了心尖,他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对方的头,放低了语气道:“明日朕去准提宫观练,你便也跟着下场,活动活动筋骨,只一点,不能受伤,否则以后你就别想再踏入练武场了。”
影七顿时犹豫了一下,自那次和影二比过之后,他便再没找到机会和人比斗,也没办法依靠大量的切磋消除心疾,心中早就焦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