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硬着,眼圈却先红了:“你要死,也要先问过了我与阮纱同不同意。”
沈梦寒揽着她轻拍脊背,头枕在她肩上,轻声道:“姐姐是我的家人,我才不瞒你,我若是不想来见你,早便同小烟一同出发,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了。”
叶端端也知他讲的是实话,只是当年沈梦寒被谢尘烟所伤,她心中始终都无法释怀。
沈梦寒轻声问:“端端姐,当年纪朝与谢柔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怎么突然这么问?”叶端端拭泪的手一顿:“纪家一案,难道还有疑点不成?”
第十九章 北邙封狼
北邙山封狼祠在前朝立国初年曾为官祠,几番鼎革后已罢祭多年。
杨进当权,北昭重开重武之风,供奉武将的封狼祠也成了他常年设祭之所。
谢尘烟带着阿丙阿丁阿戊绕过了北邙山第一重与第二重山门。
悄无声息地处理了第三重山门内的守卫,谢尘烟一跃而上,坐在高高的山门楼上,沿山下蜿蜒的小路望去。
北方三月,林间仍萧疏,山门高耸,透过绿意稀稀落落的林木,此处已然能遥遥望见杨进的宝车华盖。
谢尘烟的手执在剑上。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比起紧张来,更多的却是不能言喻的兴奋。
血液中鼓噪着的兴奋。
刚过第一道山门,杨进便察觉近卫中略有喧嚣,他推开怀中美人,问左右道:“怎么了?”
有近卫上前道:“将军,亲兵中有不少人腹部不适。”
杨进一震,急声问道:“有多少人?”
那近卫迟疑了一下道:“数十人。”
另一个近卫策马上前,低声道:“将军,属下方才问过,有不适的亲兵昨夜都食了鹿肉,且普遍曾道那鹿肉颇咸。属下怀疑,许是厨下用了腐肉,重盐腌制,以充鲜肉所至。”
杨进脸色稍缓道:“你现在去洛城北大营一趟,若营中无事,便再带五百兵士过来。若有事,及时回禀。”
那近卫应是,一礼便要退下,杨进又唤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近卫道:“段如岐。”
谢尘烟见杨进车架在第一重山门处稍停了一停,有不少人停留在原地,再向山上来,约略亦有近百人。
山路渐狭,车队逐渐拉长,杨进又唤左右道:“为何无人来迎?派几名腿子,先上山去探了来报。”
正讲着,队伍中间忽而腾起一阵烟雾。
杨进车架急停,眯着眼睛向后望去。
绵长的车队被拦腰截断,阿丙阿丁与阿戊亦加入混战,谢尘烟从山门上扑下,直向杨进掠去。
三尺长剑,在谢尘烟手中宛如掬水在手,走马游龙,在林间带起一阵潋滟的水色。
尤如月色临晚,幽光轻扬。
照月剑。
杨进冷眼望向向他迫近的少年,轻哼一声,执刀在手。
在谢尘烟离他三丈远之时,一刀铮然劈出。
冷硬枯瘦,一刀睥睨。
内力相交,银河乍裂。
杨进手下近卫亦多是习武多年之人,却也被这一震震开,退后几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杨进活动了一下手腕,将那长刀左右互换一下,又执回右手。
刀尖点地,冷笑一声道:“照月门人?”
谢尘烟摇摇头道:“不是。”
哗啦啦,阿甲阿乙阿丙阿丁阿戊的心碎了一地。
杨进意外地一扬眉:“哦?”
谢尘烟不与他废话,名号也不报,又一剑凛冽,向杨进袭来。
杨进一刀抵住,冷道:“谢家人?”
刀剑相交,带出一阵火花。
谢尘烟抽回剑,小脸挂下来:“你好烦啊,你管我是谁呢。”
杨进:“……”
这少年身量不足,一脸的稚气,一双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皮肤雪白,仅看长相,断断看不出剑法竟如此了得。
杨进早已看出,他带的人并不多,虽然出其不意,却并不将这少年放在眼里。
两人交手一阵,谢尘烟将杨进向山上引,杨进身边亲兵亦不肯退,仍旧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阿甲阿乙阿丙阿丁阿戊早已被乱兵团团围住,眼见不支。
谢尘烟心下着急,长啸一声,长剑一转脱手,整个人以一个诡异的角落折身,接剑,向杨进后身袭来。
这一剑奇诡,杨进也不由得一怔,他身边近卫又哪里容谢尘烟真的伤了他。齐齐向谢尘烟攻过来。
谢尘烟也不慌乱,一剑回旋,剑气带动风卷尘沙,一剑便逼退数人。
心字带沈梦寒隐在林间,息旋垂着眼,一脸淡然无波。
眼见照月门那数人身上已经带了伤,动作也渐缓下来,沈梦寒微叹一口气,方才对息旋道:“去罢。”
息旋一颔首,一足踏在梢间,袖间一动,银镖如梨花烟雨般向杨进亲兵疾射而去。
他一出手,林间草影便微微一颤,石阶草木移位,阿甲他们也不由自主,被人拉出战局。
谢尘烟一见息旋,倏地大声道:“你怎么来了!”
息旋不语。
谢尘烟惊喜道:“你在这里,梦寒哥哥呢!”
他与息旋讲话,心思便不在了剑上,杨进何等高手,岂能容他分心。一刀便向他的破绽袭来。
谢尘烟一怔,息旋一掌拍向杨进,逼他回防,方才替谢尘烟解了围。
有了息旋助阵清理杨进近卫,谢尘烟不必分心,一心一意地对上了杨进。
他年纪小,手上的剑意愈打愈凶,杨进渐渐不支。
息旋处理了旁的人,看他剑意尚盛,也不再管他,自向封狼祠内掠去。
谢尘烟见息旋离开,眼神也跟着他转,只想瞧着沈梦寒到了没有。
杨进心知今日所遇不能善了,但他有大军驻在城北,若是能拖得片刻,便是多了一线的生机。
他瞧不见的地方,段如岐正在向沈梦寒回话,沈梦寒“嗯”了一声道:“就按我教你的,将话传出去。”
段如岐应道:“是。”
沈梦寒目力不及他们习武之人,待段如岐转身下山,他便向心字问道:“如何?”
心字笑:“小谢一见了息旋,便打得不认真。”
沈梦寒摇摇头道:“我们去瞧瞧。”
打了近一个时辰,杨进刀法大开大阖,滴水不露,谢尘烟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他想东想西,一不留神,险些被他伤到,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道:“专心。”
谢尘烟眼睛一亮,沈梦寒没有内力,这两个字在风摇树晃中极轻极微弱,谢尘烟仍是听到了,大声道:“梦寒哥哥!”
杨进冷哼一声道:“沈玉隐,果真是你。”
此时此地,沈梦寒仍是向他微微颔首,客气道:“杨将军。”
杨进道:“早知今日,我在昭都时便应宰了你这个贱人。”
他言语粗鄙,显然是冲着沈梦寒去的,谢尘烟小脸一挂,显是不高兴了,剑势陡然凌厉。
杨进手上越来越吃力,此时山间忽而传来一声惨叫,心字、沈梦寒与谢尘烟齐齐扭头向山上看去。
杨进却突然发难,刀意暴涨,拼得背后空门大开,一刀向沈梦寒劈去。
心字倏地一惊,拉着沈梦寒急退。
谢尘烟一剑掷出,穿心而过,杨进身形晃了一晃,却是不畏死,一刀辟山裂海,势必要拉着沈梦寒陪葬的架势。
心字一把瘴药洒出,杨进许是最后拼力一搏,来势不歇。
谢尘烟身形快到极致,急急去拦。
不想着先阻了杨进,却先急着去拉沈梦寒。
血溅到沈梦寒身上时,他不由得一怔。
那边谢尘烟已经一掌将杨进拍飞,尤不解恨,上前抽了剑,在杨进尸身上又砍了几剑。
沈梦寒上前去拉他,竟也被他一把挥开。
沈梦寒踉跄退了几步方才被心字扶稳,心字也愣了,温声唤道:“小谢?”
杨进成名近二十年,谢尘烟今年不过十七,竟能一掌抗过杨进的拼死一刀,这份内力,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谢尘烟似是才回过神来,大步走过来,见到沈梦寒白衣染血,急着要去查看他身上有无受伤。喃喃道:“梦寒哥哥。”
沈梦寒冷道:“这是你的血。”
谢尘烟后知后觉,方才觉得手臂锐痛,连剑都拿不稳,“锵”的一声落在地上。
心字上前替他包扎了伤口,还好只是皮外伤,血流的多了些,却未伤及筋骨。
沈梦寒不开口,脸上也没笑意,谢尘烟低着头,用足尖蹭着地上的尘土。
沈梦寒生气了,他知道。
他怀怒都是不动声色的,面色平静,桃花眼半垂,薄唇抿成一线。
沈梦寒不轻易同他生气,难得摆了脸色,谢尘烟也不由得胆寒。
沉默了良久,息旋从山上下来,见到沈梦寒身上的血,瞳孔微缩。
心字解围道:“小谢刚刚为了救公子,受了伤。”
谢尘烟垂着头,一声不吭。
他刚刚明明是很高兴的,如今却是一脸的不自在。
沈梦寒叹了一口气,招他过来,带他向山上去,轻声道:“走,小烟,到封狼祠,给纪将军进个香。”
谢尘烟倏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叫我来杀杨进,是因为我母亲么?”
沈梦寒手一顿,都说谢尘烟是小傻子,小疯子,其实他比谁都通透。
沈梦寒一边带他向祠中走一边娓娓与谢尘烟道:“你看,这封狼祠庙宇高阔,阁楼甚多,第三道山门以上林深树密,你轻功不差,你属下不行,但你自己瞒过祠祝及查探的亲兵隐在此处应是不难。”
“杨进入祠进香,所带之人必定不多,进香之时,侍卫必定会垂目以示虔诚,你熟悉杨进刀法,此时刺杀,必定事半功倍。”
“若是能一剑得手,趁旁人反应不及时撤出封狼祠,阿甲阿乙手中有烟障弹,你下山的动作又必然比杨进的手下快,而阿丙阿丁已经查探过上山的小路,由他们在第三道山门接应你,下山也是极容易的事。”
谢尘烟眼睛看着他,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好!”
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沈梦寒不禁失笑,抚了一下他头顶,温声道:“光答应不成,还要记着。”
谢尘烟道:“好,那你等一等。”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摊开在祠外供案上,又取了祠祝的笔来,准备奋笔疾书。
沈梦寒不禁扶额,赶快拦下他,不准他用受伤了的那只手:“算了,回去再记,先来给纪将军进个香。”
若说杨进,也是个颇为奇怪的人,纪朝被他诬陷而死,却仍然以武功彪炳被其隐去姓名,悄悄供进了封狼祠,每年借上巳游春之名前来祭拜。
或许武将相交正是如此,而杨进在纪朝手下多年,共同披甲上阵,共同出生入死。
亦师亦父亦友。
而一朝反目,最后却是血溅昭都的收场。
故有立场、利益及权势之争,亦有对其武艺、功业的敬重。
人与人相交,又何不如此?
沈梦寒垂着眼帘立于封狼祠外,见谢尘烟给纪朝上了三柱香,合着掌口中念念有词,又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好了!”
沈梦寒哭笑不得。
第二十章 桃花之约
之前都是一次连贴几章,妹子们自己注意有未有跳章哈。后面我贴慢一些,留一点间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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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尘烟蹦蹦跳跳地从阶上跃下,缠着沈梦寒道:“梦寒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梦寒道:“来陪你看桃花。”
谢尘烟:?
沈梦寒叹息一声道:“我答应过你,陪你看今年的桃花。”
谢尘烟后知后觉,慢了半拍道:“啊。”
心字“噗”的一声笑出来:“公子心心念念着,小谢根本不记得。”
谢尘烟拉着沈梦寒的长袖:“梦寒哥哥陪我做什么都好。”
沈梦寒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梦寒带着谢尘烟和照月门门人一同回了明远楼。
出乎心字预料,谢尘烟根本不知道妓馆是个什么地方,沈梦寒带他来了便来了,还好奇地东张西望。
沈梦寒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谢尘烟为救沈梦寒受了伤,叶端端脸色总算是和缓了些。
沈梦寒亲自替谢尘烟盛了碗寿面,放了一个圆滚滚的煎蛋在上面,递与他道:“生辰快乐。”
谢尘烟瞪大了眼睛:“梦寒哥哥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沈梦寒手上一顿,微微笑道:“梦寒哥哥无所不知。”
谢尘烟惊喜之后便很快反应过来,枕漱讲的都是真的,沈梦寒早便知晓他的存在,所以才对他了若指掌。
他不想沈梦寒发觉他的低落,用筷子搅着那寿面道:“梦寒哥哥同我一起吃。”
沈梦寒怎能不察觉出他突如其来的失落,看他将那面搅的不像个样子,轻叹道:“你再搅下去,我便不陪你吃了。”
谢尘烟乖巧地“哦”了一声,便低下头去吃面。
许是因为席上叶端端一脸严肃,诸姐妹也难得安静,他这次吃得比起上一次在隐阁内吃沈梦寒的寿面要安静得多了,用筷子卷起来,用调羹接了,小口小口地放进嘴巴里。
沈梦寒从他碗中挑走一根面,含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吃了:“喏,陪你吃过了。”
谢尘烟也勉强挤出一个笑来。